李星云愣了一瞬，前国师？怎么跟他的猜测不太一样。
一休见李星云似有迟疑，以为他还不信，从怀中掏出一物，浑圆黝黑，隐隐有暗金流纹划过。
见到那物，李星云很快反应过来，他认出了那是不止爷爷的扳指，他还知道，扳指内侧刻有承乾二字。
李星云激动的上前一步，抓住一休的胳膊问道：“你真是不止爷爷的弟子？”
一休重重点头。
前国师不止，是僖宗时期有名的相士，精通天演术数，师门出自李淳风一脉，在民间声名赫赫，由此得蒙召见。
天文星象，风水阴阳，但有所测，屡验不爽，故深受僖宗器重，拜为国师。
后来昭宗继位，隆恩更甚，整个朝野都尊崇敬仰。
李星云小时候十分淘气，经常跑去国师的泰安殿玩耍，被教习公公劝导多次依然故我。
在他印象中，国师是位非常和蔼的老人，对他亲切疼爱，不像那群道貌岸然的老夫子们只会之乎者也的训诫他，所以两人感情日渐深厚。
听李焕说，当年他能有幸逃过一劫，就是国师大人勘破一线生机，兵行险招才将他暗送出宫，否则，世上早已没有李星云了。
对于国师，李星云是发自内心尊敬爱戴的。如今再次听闻他的消息，自然激动万分。
他从一休手中接过那枚扳指，细细抚摸。
触手的感觉细腻温润，内刻也在，他忽然发觉眼眶有些盈热。
喉咙动了动，“不止爷爷他还好吗？”
他是国师的弟子，应该知道自己师傅的消息。
可停了半响，李星云没有听到一休回答。
“怎么，你不知道吗？”
李星云疑惑抬头，见一休脸上流露出哀伤悲痛的神色，顿时感觉不妙。
“国师大人他......”一休的声音有些凝噎，连呼吸都有些急促，“皇城被攻陷那晚，到处一片混乱，国师大人不愿离开，而是留在泰安殿做最后一卦卜算，之后便命一甲等侍卫送我离开。我们不是重要人物，离开还算顺利。可是不久，便看见一道火舌冲天而起，四处窜虐，很快便蔓延到泰安殿......国师大人他......没有出来......”
一休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微不可闻，可李星云却清楚明白地听见了每一个字，那一刻......仿佛有一把沉重的铁锤，每听见一字，铁锤便重重在心上敲一下......
咚......咚......咚......
李星云渐渐深蹲下来，将头埋进臂弯。
连不止爷爷都......
他一直都坚信，不止爷爷神通广大，是神仙再世，可谓是无所不能，又那么受人尊敬，小小的宫变怎么会难倒他呢，定然平安无恙。可现在，一休的话让他有些难以相信，更不能接受......
又一个亲人消失了......李星云心中无声念叨。
父亲......族兄......嬷嬷......李焕......
如今，又多了不止爷爷......
到现在，我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可失去的......
李星云垂下的脑袋让一休看不清表情，此时的他，双目赤红，血丝密布，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正在瞳孔内席卷，无言的愤怒骇然滔天。
他以前只是痛苦，遗憾，还有不能挣扎的无奈，可现在......他清楚的感受到了......那迅速在他体内萌芽滋长的......恨！
他恨！
那毁了他的生活，夺去他的亲人，加附他诸般痛苦的人！
他更恨......为什么自己这般弱小无能，连手刃仇人都做不到！
一休做梦都不会想到，他的一番话，几乎让这个几年来勉强苦撑的少年几近崩溃！
曾一次次强迫自己忘却的仇恨，此刻来势汹涌，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快要把李星云撑爆，撕碎！
一休看不见李星云的表情，却发现那深蹲的躯体正剧烈颤动，好像苦苦压抑着什么情绪。
一休有些担心，连忙出声安慰，“殿下也不用太悲痛，国师大人送我离开前曾说过，他此生的使命，已经完成，即使强留也对当世并无裨益，倒不如洒脱一点，登天归位。”
使命完成了吗......没有遗憾了吗......
那我呢......留下我一个，我的使命又是什么......
一休见安慰并没有起什么作用，心生焦急。心思玲珑的他，此刻若还猜不到是怎么回事，那就枉费不止国师将他送出的心意了。
可即便猜出来那又如何，这是李星云必须度过的难关，避无可避，任何人都帮不了他。一旦处理不当让这些怒火仇恨成为他的心魔，那就真是糟糕了。
此刻李星云心中正在进行激烈的天人交战。
一方面，汹涌澎湃的怒火正逐渐蚕食他的理智，将他推向失控的边缘；另一方面，这几年的修身养性自我磨砺终究不是白费，尚存的坚忍刚毅还在苦苦支撑。
一时间李星云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冰火重连。
其实之前那神秘前辈也勾起过他的痛苦回忆，不过那次李星云只是想到了他的父亲，很快便突破出来。可这次，沦陷的是李星云的人生。他的信念，他的追求，在本就不太成熟的阶段，受到这样毫无阻拦的猛烈冲击，茫然是必然。
他必须在这疯狂旋转的漩涡内，找到自己的出口，否则，他会沦陷一生。
在这不断挣扎煎熬的时间中，李星云想到了很多......身穿白衣的父亲，黄袍加身的父亲，温柔慈爱的母亲，无奈离开的母亲，冷眼傲然的兄弟，追逐嬉笑的兄弟，封坛巍然的国师，乐怀慈安的国师，冷淡陌生的师傅，惧畏严肃的师傅，蛮横任性的林轩，古怪精灵的林轩......
想着想着，他忽然发现，若不是因为失去的前面的，就没有所谓后来的。
红墙碧瓦的日子若在，清秀竹林的生活将会空白，他虽然失去了，可同时，又得到了。
有得必有失，得失古难全。
而他现在的生活，是他心头在意的。
渐渐地，李星云激烈的情绪一点一点平复，不是化开，却是内敛。
他将满腹伤感，仇恨，感恩，珍惜通通收进心底最深的角落，从今以后，不再茫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