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
黎兮站在远处,放眼望去皆是一树树开得绚丽狄花,应着远处的那条涓涓流淌的银河,真是如水粉画中拓下的仙景。
她踩着的青草地,踏进桃花林深处,映月则悄悄跟在她身后。她缓缓踱步于烂漫狄花树下,看着朵朵粉白狄花绽在枝头,有的中间还裹着昨夜的雨珠,在金色的阳光下闪闪发亮,本是美好的景物在她眼里,却像是藏在桃花眼角一滴悲伤的泪珠。
一阵忽大的凉风袭来,吹得桃树不住摇晃,抖落了桃瓣上点点雨珠,雨珠随风四洒,有的落在了她的白衣上,晕出一圈圈湿润的水迹;有的洒在了她的密长的眼睫上,挂上了一串晶莹的小密珠。
她凝眉蹙目,瞧着一颗雨珠执拗地不肯离去桃瓣,细白的手指伸向那颗固执的雨珠,像刮去它脸上的眼泪一样刮落了雨珠。口中吐出感伤的气息,“你真是幸运,有我为你抹去眼泪。”
桃花似乎也听懂了她的话一样,迎着风摇摆着枝桠,像是在朝她点头。
是啊!桃花有黎兮为它抹掉泪,可是谁为她抹去心底的泪呢?
突然一双有力的臂膀从她身后环上她的腰,也许是她忧伤得太过入神了,竟没发现有人走进了她,而映月也已经离开了!
那人下巴垂搭在她削瘦的肩上,刚毅的脸贴在她冰凉的面具上,吐出淡淡的龙麝香,“兮儿的眼泪由我来抹去!”
温暖的气息萦绕在她耳边,挠得她心里一阵酥麻,凉风吹来,吹散了氤氲在她耳边温柔的气息。她余光扫过他一眼,莞尔一笑,极其灿烂,“可是陛知道吗,有些眼泪会葬在心底,深深在那里扎根,然后发芽,开花,甚至会结果。那些眼泪要如何抹得去?”
“如果真有那种眼泪,那么我会兮儿的心底,将那些痛苦的眼泪连根拔起!绝对不会让它们有机会结果,因为我知道结出来的一定是苦果,会在兮儿的心底糜烂,让兮儿更加痛苦!”他把她搂得更紧,字字温柔噬骨,却铿锵有力地落在她的心里,在她心底搅起一阵雄。
是的心底痛苦的眼泪以仇恨和悲伤为营养,结出来的果子必定苦涩无比,到头来苦得还是她自己一个人!
可是尽管这些她都清楚,还是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这条死胡同,注定要独自品尝苦果。
她回眸一笑,坦然自若,又带着一丝玩味和俏皮,“对于那些的紧闭的心门,恐怕陛下想进去,也无能为力吧?”
“那我就用我的七星宝剑撬开兮儿的心门,看看是我的宝剑坚硬还是兮儿的心门坚硬!”他也忽的一笑,只是那笑声里的无奈和凄楚都要溢出来了,而那种无奈和凄楚也只有他自己能明白。其实那糜烂的眼泪是他一手埋下的,不管有多么根深蒂固,他有义务把它们通通连根拔起,也只有他一个人有这种能力!
她掰开他的手臂,逃离出他温暖的怀抱,折下一枝桃花,淡淡吟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他不懂,有些人的心一旦关上,就不会再开!
真是好一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字字如刺伤在司马绍的心头,哼哼……如今已是物是人非,而她也已经面目全非,他在嘲笑自己的自不量力,有什么能力去抚平她心底的痛,有什么资格说要去抹去她心底的泪。
“陛下!我们不说这个了!”她看着他拢起的眉头,声音平静如水,一双美目紧紧盯着他琉璃色的瞳孔,坚定有力地说道,“封我为后!就在明日!”
“好!”他呆滞了一会,像是受了控制一样,说了一个字。
他回过神来后,对她关心地嘱咐了几句,便离去了。
他离开不一会儿,映月走了过来,细声说道,“陛下担心姑娘会受凉,让奴婢把披风给姑娘拿过来。还嘱咐姑娘一定要穿上!”
她笑而不语,接过映月手中的披风,系在了身上。
嗖得一阵凉风刮过,掀起了她迤地的裙角,乌云聚集起来,布满天空,遮住了太阳,阳光消散,天色变得阴暗下来。
她仰头望天,吐了一口凉气,“看来又要下雨了!我们回吧!”
在她们回去的路上,不一会儿就下起了丝丝密密的小雨。黎兮不急不慢地走着,散步在微凉的雨中。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不再喜欢阳光,不再喜欢温暖,而是爱上了雨和冰凉。
司马绍离开御花园后,即刻去了御书房,拟了一道圣旨,又盖上玉玺。
盼星阁。
黎兮站在窗口,侧身倚着红木窗棂,任凭凉风无情地吹打着自己湿答答的身子,手掌携在雨中,接着的雨珠,一头白发随着飘动的雪色薄纱随意飞舞,曼妙动人。
“姑娘,窗口风大,一直站在那吹会受凉的!”映月臂弯里挂了件披风,走到她身后,想为这么冷清消瘦的女子披上,可是又生怕这样做惹怒了她,于是只好站在那里犹豫不决。
“你倒是个贴心的丫头!去给我煎碗避孕的药来!”黎兮嘴角挂着一抹欣喜,依旧伫立在风口,抽回被雨水打湿的手,在身旁的梳妆台上挑了一支凤凰金步摇,塞到映月手里,“以后好好跟着我,自有你的好处!”
“姑娘……”映月抬头蹙眉看着她,第一次仔细瞧她的正面,那么好看的一双幽黑动人的水眸,想必面具下的脸蛋也是绝美非凡。又哆哆嗦嗦地说道,“奴婢不能要这个!为主子做事是应该的!”
“随你便吧!不过管好你的嘴巴!不然,到时候受苦可是你自己!”她声音极其静淡平和,可是就因为这样的平静与冷淡回荡在宽敞的屋子里,才显得更加可怕。
“奴婢不敢!”映月低下头,吓得浑身。
“不敢最好!下去办事吧!”她轻轻一挥手,语气依旧如冰般寒凉削骨。
“是!奴婢这就去办!”她赶紧退了下去。
不久,盼星阁的大门被推开,一阵凉风直窜进屋里,黎兮回头去看,来人却不是映月。
黎兮对着来人淡淡一笑,既笑人情悲凉,又笑自己愚蠢,“是我太傻了,怎么会相信一个陛下安插在我身边的丫鬟。她毕竟不是珠儿!”
恐怕这个世间上,唯有珠儿一人真心待她,甚至愿意为她付出生命!
他愤怒地捏住她的下巴,凝雾般的眸子狠狠瞅着她,想要看清楚这究竟是不是那个善良纯然的黎兮,喉部却在一直轻微地着,久久才发出一声沉闷的鼻音,“为什么这么做?嗯??”
她被迫抬头仰望着他,耳朵里回荡着他那怒不可遏而又无力苍凉的颤音,忘却了下巴帝痛,反而激起一阵无比的痛快。
“陛下,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她毫不避讳迎上他那双寒光凛凛的凤眸,那眸子里又涌出魔鬼一般的杀气,只是那股杀气不再那般森寒绝情,而是多了一种无力的哀伤。
是的!我都清楚,是我曾经犯下的不可饶恕的错误,让你受了那么大的伤害,才让你萌生了这样可怕的想法。可是我何尝不是那般痛、那般恨,心里的苦一点也不会比你少。那天所有的记忆又被她残忍地勾起,一幕幕现在他眼前,痛苦如初,丝毫未减,整颗心乃至整个人像被扔下了火焰地狱,浑身被熊熊大火焚烧地好疼!
“不就是一碗打胎药吗?陛下用得着这么在意吗?”她见他愣在那,说不出一句话,唇边漾起凉薄冷淡的笑容,心却像被一根银针扎了一下,隐隐泛疼。
她轻松冷淡的笑容映在他眼里,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的薄唇因为深埋在心底的痛突然喷发出来,不禁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何时她的兮儿如此残忍了?残忍到可以这般笑着伤害自己?
他松开她下颚,拥上前,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楼上那具冰凉的身体,万分怜惜。脸贴在她那头梨花般雪白的头发上,在她耳边幽幽低语,“兮儿,你怎么可以这么傻?傻到不惜摧残自己的身体也都不再愿意怀上朕的生孩子?”她说得那样那般随意淡然,不就是一碗打胎药吗?天知道这样的话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分量有多重,好比千斤鼎一般压在他的心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司马绍,你用得着这样吗?当初你是何等地残忍,逼着要我喝下那碗红花水,亲手杀死我的孩子!如今我再喝一碗又如何?现在却来指责我傻?有意义吗?我的身体是我的,你糟蹋我的时候,何尝怜惜?我糟蹋自己的时候,又来阻止。究竟你有多霸道?
“陛下,何必这样假惺惺呢?这难道不是您希望的吗?”她语气如严霜般寒冷,其中参杂着难以言喻的讽刺。
假惺惺?
他琉璃色的眸子中射出凄苦而无奈的冷光,愣愣地盯了她几秒。忽的,那冷光湮灭,从眼底涌现出一抹怜惜的柔情。他欺唇而下,把她那张刻薄森毒的小嘴含在口中,不再让她说出一句锋利带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