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温热的大手抚上她的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耳边传来微微担忧的声音,“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太医!”他朝门外喊去。
在她听来,那声音却是带着可怜与同情。怎么那个女人那里抚慰完了,才轮到她吗?
腹中的怒气火苗般蹿出,她狠狠甩掉抚在她背上的手,踉跄地退离他几步,身子抵在长桌上,挺直了腰背,潋滟的水眸仇敌般瞪着他,“你走开!你身上的味道让人想吐!”
她那样仇视厌恶的眼光让他心中猛得一窒,他拧着眉梢回视着她,眸光越来越暗、越来越冷。
他以往总是沐浴过后躺在她身边,尽管芷六比她更需要他的陪伴,他还是每晚回来,搂着她入眠,只因他不想她一个人的夜晚会孤单、会乱想、会睡不着。
今日是他的生辰,他一心忙于战事和芷六的病,连自己都忘了。还是芷六端着寿面摆在他面前时,跟他说今天是他生辰时,他才想起来。
芷六红着眼恳求他留下来,不求其他,只求陪着她一晚,让她像以前一样陪他过完生辰,因为她知道,他以后的生辰,她是不能陪他过了。
他怎能狠得下心拒绝那个即将命绝的女子,于是应允了她,就派人去通知黎兮,让她别等他了,自己先睡!
谁料,她却煮了面来送给他吃,也碰巧让她发现了芷六的存在。
他以为她能谅解他,明白他对她的心,所以让她回去等他,跟她说清楚他与芷六之间的过往。
又因为他担心芷六出来会看到黎兮,让她心生绝望,病情加重,所以他率先放了黎兮的手,头也不回地,只想快些进去拦住芷六。
而当黎兮在他身后说了那句——司马绍,祝你生日快乐!
他一下子就崩塌了,他多想狠狠拥住她!天知道,她在他心里有多重要!
他终是不忍心伤她,而是选择了伤害芷六。于是他让芷六不要激动,安静地听他说。
他老实告诉芷六,他已经有了深爱的女子,是他负了她,愿意好好照顾她的余生,甚至只要她回去劝说她皇兄投降,归顺东晋,他愿意不动匈奴分毫,只要每年按时缴纳赋贡。
他说完匆匆回来,没有沐浴,只为告诉她,他有多想吃她手中的那碗面,告诉她,他的生辰只要她一人陪他过。
而她却把那面倒了,当时他一肚子怒火,轻轻看了一眼床上睡了的她,心中怒气就全消。
此刻,她又说了什么,不听他一句解释,就忙着赶走他,还嫌恶地说他身上的味道让她恶心。
哼哼……
司马绍眉头展开,冷涩一笑,妖媚的凤眸直盯着她,“黎兮,你什么都不知道!开口就要我走?”
“我还要知道什么?这还不够吗?你走!你走!”黎兮眼眶越发热痛,一咬牙,拔高了微微沙哑的声调,的手往门口一指。
他要是还不走,她的泪下一秒就要如洪水猛兽般爆发,她讨厌被他看到自己没用的样子。
他几步上前,擒住她的颚,眸光暗冷,似笑非笑,“你知道?”
她的颚被他捏得生疼,蹙着眉,看着他因愤怒而红了的眸,抿紧了唇,喉痛哽痛到极点,不想再发出声音。
他紧紧扣住她的下颚,逼迫地看着她,从他的薄唇中溢出冷冷的字眼,“哼哼……那你知道芷六快要死了么?而我却为你伤了她!”
他甩开她,双拳一握,大步朝帐门走去,只留得帐帘轻荡。
她沿着桌脚无力地慢慢弯下身,蹲坐在冰凉的地上,抱着的身子,低低呜咽出声。
哦,原来那个女人的名字叫芷六!原来他回来就只为了告诉我那个女人的名字吗?已经都懒得洗掉他身上沾有那个女人的气味了,当然得明白告诉她那个女人的名字了!
哭着哭着又傻傻得笑起来。
他是去芷六那了吧?
芷六快死了,就可以成为他抛下她的借口了吗?
他说他为了我伤了她,难道他就没为她伤害我吗?
那样也好,去了就别回来罢!不要让芷六痛苦,你也不会痛苦,让她一个人痛苦好了!
第二日,黎兮就病了,晕晕沉沉地懒在床上,五分是被气的,三分是被饿的,二分是哭得太累了。
熙兰还以为她是累了,睡得时间长些而已,后来看不对劲,喊了她几遍也不理,一推她,她身上烫得吓人。
黎兮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是熙兰,便扯起唇,微微笑着,“小丫头,别吵我!本娘娘今天要懒床不起!”
“娘娘,你发烧了!奴婢去唤军中但医过来给你看病!”熙兰焦急地说道。
“发什么烧?看什么病?本娘娘只是没电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冲冲电!”黎兮迷迷蒙蒙地乱说着。
熙兰一听,更急了,这都烧糊涂了!什么电不电的?
“娘娘,你等着,我这就去请太医!”
熙兰刚要走开,却被黎兮抓住了衣角,一脸异样的红,恶狠狠地凶她,“你敢去?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看什么病,让他知道,倒让他觉得娇气了去!更有可能会教他认为她这病是故意生的,用来博取他的同情爱怜。
熙兰反身握住她发烫的手指,雄地看着她,急得要哭出来,苦苦乞求说,“娘娘,您这病不看不行!脑子要烧坏的!”
“你的娘娘脑子好得很,怎么会坏?若你一直哭,倒有可能被你哭坏!好了,你去弄点冷水给我敷敷额头!千万别去惊扰太医,让我知道,我就不要你了!”黎兮一手撑着身子,朝她笑着,说得有气无力。
“奴婢知道了!娘娘,你先躺好,我这就给你去弄冷水来!”
熙兰不敢去找太医,不停地给黎兮换冷毛巾,又问她要不要去找陛下,她也不让。总算明白,应该是和陛下闹别扭了。娘娘人好心善,肯定是陛下哪里惹了她,而且又到晚上了,陛下都不过来看娘娘,往常总是来和娘娘一起用膳的。看着黎兮病怏怏的脸,她心里把皇帝骂了一千两百遍。
后来又过了两天,司马绍依旧没来看过黎兮。都说帝王最无情,往日陛下多疼娘娘呢,如今娘娘病成这般模样,都不来瞧瞧。熙兰不禁叹了一声,还好娘娘病情好转了,烧也退了,只是看起来还很憔悴。
不能再睡下去,她身体还是乏力得很勉强起身,决定今夜去见司马绍,有些事必须好好说清楚,拖下去总不是个事!
她梳洗打扮,套了一件清粉色蔷薇花摆裙衫,又让熙兰帮着挽了个望月髻,缀上一颗莹白的玉,又配了同款的白玉耳环,脸上略施了些脂粉来掩盖苍白的脸色。
这华美的衣衫、珍贵的玉石都是他宠爱她时送她的,她也不是特别喜欢,只是收藏着。本来这次出征不想带来,只是熙兰说,可能有用得着的地方,便收在衣物里一起带来了。没想到真派上用场了!呵呵……
而这些打扮于她来说都是琐事,她平时也很少打扮,一切从简,只是今晚要去见他,她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明媚些。
她对着铜镜里精致妆扮的自己摆了个微笑,那盈盈一笑,尽是倾城之色。
身后看着她的熙兰也禁不住赞叹,娘娘真美!
黎兮苦笑了番,笑骂她,就你嘴甜!
便独自去了司马绍主帅营帐,只听得里面笑声雀雀,她心一揪。
黎兮顿然收住脚,抬头扫了眼皎明的圆月,今晚的月色真美。
又看向那幔帘子,勾唇凉薄一笑,竟生了怯心,遂让门口的侍卫进去禀报他,说是有要紧话要与他说,让他出来一趟。
什么时候她对他的世界开始望而却步了?什么时候她与他说话竟要通过外人的嘴来传达?冥冥中有些什么在变了!
不一会儿,侍卫从帐内出来,告诉她,陛下说让娘娘在外面等着。
等着!呵呵……只是说等着,却没说等多久,那是不是代表他不出来,她就得一直等下去。
忽得,本就虚弱的黎兮脚下一软,往后踉跄了一步,又拼命打量起精神,站稳。
多久过去了?或许一个时辰,或许两个时辰,黎兮不知。那帘幔里的两人在干什么?从她来以后,那里没有什么声音,连笑声都没有了,只是偶尔有女人的咳嗽声。
站得时间久了,她只觉头疼欲裂,双脚发麻发软,她却把身子挺得笔直,双拳紧紧攥着,眼睛还是直直盯着那青色的帘子,在等着他出来。
从帐内传来女子焦虑的声音,“都过了两个时辰了!绍,你还是去看看她吧!”
她竟需要她的情敌来为她说话求情了?岂不是很可怜?
她咧开艳红的唇,冷冷直笑。
帐帘被掀起,那人果然出来了!而且是拥着芷六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