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展厅里依旧人潮涌动,嘈杂的交谈声和喧闹声让悬挂在展板上的摄影作品显得尴尬和多余。一行身穿黑色西服的人穿过人群,走上位于展厅中央的舞台,随即厅内响起了音乐。
所有人的目光朝舞台聚焦,一个年轻司仪走到台中央,他用一副有些干涩的笑容朝台下人群问好,音乐声渐渐淡了下去。
“大家好!今天是公布摄影作品评选结果的日子,为了公正,专业的对参赛作品进行筛选,我们所邀请的评委都是全球知名的,专业的,有着极大成就的摄影师……”
司仪继续用他磁性的声音说着那套已烂熟于胸的开场词,我坐在角落写稿,一支小型录音笔放在身旁,正在收录影展颁奖的声音。收录后,我会在写稿时重复的听,寻找可以吸引受众的新闻方向,这是我的一个工作习惯。
宋清出现在我身旁。
“冯记者在这儿干吗呢?”他拉过椅子坐下。
“工作,等待颁奖结果。”
“需要我先把结果告诉你吗?”
“什么意思?”
宋清朝身旁经过的工作人员挥手,让她送来两杯清茶,他说话的表情高傲,蛮横,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冯记者啊,还记得那天在茶室吗?我好心好意的给你些好处,希望你能帮我一把,结果咱们冯大记者义正言辞的拒绝了我,真好,你真是一个清廉的好人啊,但不是一个聪明的人。”
展台传来群众喧哗的声音,舞台上已颁出影展的三等奖,是一张人物特写照片,名称叫作“欲望”。
我看了一眼宋清,没有接话,拿起工作人员刚刚送来的清茶喝了一口,茶味很涩,有股腐臭的味道。
“告诉你吧,这次影展的第一名我是拿定了,这次前三名的得主早就按不同价码出售了,如果你不信,我可以告诉你,影展第三名是欲望,第二名叫作简单,第一名就是我的‘沉默’,哦,不对,应该说是专业摄影师阿水的作品,‘沉默’。”
舞台上,获得三等奖的摄影师是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人,他有些羞涩的捧着奖杯,热泪盈眶的回忆着自己的辛酸史,台下观众的眼眶也泛着浅浅的泪光。
“第三名是多少的价格?”我问宋清,他朝我举起十个手指。
“十万,第二名翻倍,第一名再翻倍。”
“那也就是说,你给了阮先生四十万买一等奖?”
“我怎么可能给他,他不缺这点钱,我给应该给的人。”
“为什么用这么高的价格买影展的第一名?”
“站在商业的角度上,这个名次能够让我的摄影室被更多的人知晓,从而获得更多的业务和利润,这就是一种商业谋略,相信清廉的冯记者一定是没有什么兴趣知道的。”宋清的语气带着嘲讽的味道。
“本次影展第二名,‘简单’!本作品来自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先生,我们请他上台!”
舞台上传来司仪的声音,一个满头白发但精神饱满的老人缓缓走到司仪身旁,他温柔的笑着,表情慈祥,单纯。他大谈着理想和追求,以教诲的语气向台下的人们说:“一切本就很简单,只是人们的欲望让凡事复杂了起来,我希望大家都能坚持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个世界上,财富,地位,功名,都是身外之物,我们更应该按照自己的索求,做一个真实的,简单的,有追求的人。”
宋清指了指老人,低声说:“县城煤矿公司老板的父亲。”
“他知道他的奖是用钱买来的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
“阿水呢?怎么一直没见他?他不是应该来领奖了吗?”
宋清得意的起身,轻轻拍打肩膀的灰尘说:“阿水生性内向,这事儿也就不为难他了,作为他的老板,帮员工领个奖我还是愿意的。”
说完,宋清转身朝舞台走去。
“下面!要宣布荣获本次影展一等奖的摄影作品了!经过专业评审们辛苦的评鉴,挑选,最终选中了这幅非常优秀的作品,它的名字似乎已经预示着这位摄影师的成功,是的,获得本次影展一等奖的作品,就是来自刘摄影师的‘最后的胜利’!我们掌声有请刘摄影师上台领奖!”
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一个体态臃肿,已经谢顶的中年男人高傲的走上台去,他用一种讥讽的眼神扫视台下,似乎在寻找宋清的样子。
舞台一侧,宋清有些惊愕的站在原地,双臂有些微微发抖,我看到他刚刚高抬的头和挺直的后背都松软了下来,整个身体轮廓就像一个蜷缩在角落的孩子,有些不知所措……
墨江城的古城墙边,零零散散的小贩在售卖各种杂货,小吃,水果,旧书和小饰品。小童穿了一身素色的休闲装,脖颈围了一条墨绿色围巾,服装品质很高档。她买下一个钥匙链,上面悬挂着一个很小的相机模型。
“我把这个送个你,希望你能成为一个优秀的摄影师。”
小童把钥匙链抵到阿水手里,阿水沉默的接过,抬头朝前方看去。
不远处,停着一张黑色轿车,后车窗透出一个熟悉的背影,是阮先生。小童随着阿水的视线也偏头看了一眼车,低声说:“阮先生,其实是我的父亲,两天前,我的养父养母跟我说了关于他的一些事情,希望我能够重新回到亲生父亲的身边。”
“你这么快就决定跟阮先生走了?”阿水把钥匙链装入口袋,有些失落的看着小童。
“是的,我决定跟他走。”
“你养父母养育你这么长时间,你就这么毫不犹豫的离开,是不是有些太无情了。”
小童有些羞愧的低下头说道:“你知道吗,原来这次影展是阮先生为了见到我才举办的,之前我的很多疑惑就这样被揭开了,我刚想当模特,城里就出现了这次影展,影展刚出现,姐姐就擅自把我安排进宋先生的摄影室,阮先生之前对我的那种无法言说的态度和眼神一直让我很心慌,现在我反而觉得轻松了很多。”
“回答我的问题,是什么让你如此……如此果断的。”阿水的脸上透出失望的神色。
小童迟疑了几秒说道:“其实,你是想说我冷血吧。你觉得我有错吗?我只是想和我的亲生父亲一起生活,我只是想看看所谓大城市是什么样子,我已经做了二十多年的乖孩子,我对养父母言听计从,百依百顺,而现在,我仅只是答应了父亲接我回家的要求,为什么就把我说的如此无情,那你告诉我,如果是你遇到与我相同的情况,你会如何选择?”
阿水沉默,他身后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小童有些哀怨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她拉了拉肩上的包,一言不发的朝黑色车辆快步走去。
阿水呆滞的站在原地,片刻之后,他身后传来汽车引擎声,声音随着距离渐渐模糊。阿水拿出那串小小的钥匙链,几秒的停顿后将其朝路旁田野扔去,清晨的阳光下,银色的圆环反射出耀眼却短暂的光泽,随着一条漂亮的弧线,最终消失在墨绿色的植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