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水和小童站在门口,一侧小店里的光线有些昏暗,一个体型微胖,穿着蓝色衬衫的男人坐在柜台后无所事事的看着报纸,他衣服的颜色因为长期洗涤的关系带有老旧的黄,领口,袖口泛出很多线头,让整个人显得有些落魄。
当他看到阿水时,原本无神的脸上刻意的挤出恭维的笑容,脸上的皮肤开始层层堆砌,露出一条条深浅不一的皱纹,好像将他衣服上那些纷乱的线头整齐排放到面孔上一样,接着,他身后走出一个有些清瘦的女人,齐肩短发,头发花白,看上去有些沧桑的样子,当她看着阿水点头微笑时却显出一种儒雅的气质,与身前那个男人形成明显的对比。
“水哥,回来啦?哎?这位美女是?哟!”男人的声音粗糙且低沉,似乎是被烟熏酒泡很长时间的样子,他看到站在阿水身后的小童,恭维的脸上露出一丝猥亵的笑容:“小姑娘真水灵啊,眼光真好,我们水哥可是一个相当不错的男人啊……”
“你别说了,人家阿水还没有介绍这位女孩,你不要自己在那给人家乱带帽子,阿水,不好意思,你陈叔就是这个性格,太直。”女人轻轻推了一下男人的肩,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阿水快些上楼休息吧,看你的样子有些不舒服吧。”“是是是,水哥不好意思,赶紧带着姑娘回家休息休息吧。”
阿水看着女人微微点头,声音有低沉的回答:“不好意思,今晚和朋友喝酒,喝多了些,不太舒服,就不和你们聊了,陈姨,小北这两天心情不好吗?刚刚遇到他,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
“别管他,孩子大了都这样。”女人有些刻意的想终止这个话题,陈列商品的货架后却突然传出一道有些稚气的声音:“人家觉得墨江城小,要出去闯世界咯。”一个约莫15、6岁的男孩从货架一层探出头,他带了一副眼镜,五官和男人很像,表情有些嘲讽的接着说:“他说了,他的名字里带北,就应该去北方,而不是在这个南方小城里跟着我们开杂货店。”女人回头瞪了男孩一眼,男孩吐了吐舌头,识相的将头缩了回去,没一会儿又伸出头看着阿水说:“水哥,之前你答应带我去摄影的,什么时候可以去啊,我好想学照相。”
“等你考完试,拿到好成绩了,我就带你去,说到做到。”阿水的脸上透出一种中年男人般的慈祥,他接着问道:“有用之前给你的数码相机了吗?”男孩儿点头,很享受的样子:“有,有,有,好有意思,我照了我们学校的风景,同学,老师,放学的时候还帮门口小卖铺的老板照了一张。”
“有和爸妈合照吗?”
男孩忽然不说话了,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阿水有些尴尬的看了看夫妇二人,略显歉意的说:“不好意思,也不打扰你们了,我们先上去了。”说着,阿水挪到门口掏出钥匙,回头看了小童一眼,小童愣了一下,拉了拉皮包跟了上去。
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处还有一道铁门,锈迹斑斑,有些年久失修的样子,室内灯光很暗,泛出一股潮湿的霉味,一侧的走道上零散的堆放着几箱杂货店售卖的饮料,零食和生活用品,角落的几个纸箱边缘已经生霉。小童有些害怕的拉住了阿水的衣角,阿水回头看了小童一眼,随即伸手拉了一条垂在墙边的塑料绳,那是灯的开关。
“小童,你想上去坐坐吗?方便吗?”
“你刚刚不都使眼色叫我跟你进来了吗?”小童的脸上有些发慌的样子,她边说边借着灯光打量起四周。
“刚刚是在租户面前,不请你上来坐坐太不礼貌,当然,如果你有什么不放心的话,我陪你在这里聊聊天。”
小童想了想回答道:“那我们就坐楼梯口聊聊天吧。”刚说完,她似乎感到有些失礼,连忙挥着手补充道:“我没别的意思,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有些怕黑,楼上没开灯看着挺吓人的样子,再说了,今晚你喝酒了,我爸跟我说啊,酒可乱性,嘿嘿。”说着,小童自己笑了起来,顽皮的看着阿水。
阿水也笑了笑,从杂乱的角落找出两张矮凳,放在楼梯口,两人坐了下来,小童用力的拉伸四肢,头部和背部也都在用力的延展着,几秒钟后她深深呼气,全身微微瘫软很享受的样子。阿水想了想问道:“小童,你爸爸对你好吗?”“好啊,之前不是有和你说过,我应该算是被宠大的,也因为这样让我依赖性好强哦,还没什么追求,哎。”“对哦,我们有聊过这个话题,我记得你告诉我,最近觉得家人对你的态度有些不对劲是吗,现在怎么样了?有好些了吗?或者说,找到不对劲的原因了吗?”
小童忽然像被戳到痛处一样安静了下来,若有所思的看着一侧的灯,灯罩是墨绿色的,有一条窄细的裂纹,一丝灯光倔强的从缝隙中挤出,消散在暗淡的角落。阿水用余光观察着小童的表情,他本不想与这件事搭上任何的关系,之前在咖啡厅听了阮先生的那个故事之后,他依旧对那个成功的男人抱有戒备,他从来都不愿介入到别人的生活中去,在阿水看来,将自己的生活经营好就已是一件不宜的事,哪还有那么多的精力去为别人发愁。
“阿水,你能帮我个忙吗?”
“嗯,你先说说看。”几秒的停顿后,阿水用一种说教的语气补充道:“小童,如果是你的家事,我不想介入,我觉得再好的朋友都不应该涉及到对方的家庭,你明白吗?”
“没有啦,不是让你介入到我家里来,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我是会自己去处理的,只是想麻烦你帮我查一个人,也不是查啦,说的好像电影对白一样,就是大概了解一下就好。”
“谁?”
“嗯,不过说之前你要答应我,这只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
“你说。”
“阮先生。”
阿水脸上并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但为了不让小童起疑心他装作思考的样子停顿了几秒后问道:“我可以知道一下原因吗?”
小童轻轻叹了一口气,随着呼气的声音,双眼也泛出一丝淡淡的忧郁,这是阿水从未看过的表情,那道浅浅的呼吸中似乎夹杂了一个又一个简单的故事,而这些简单的故事却被一个陌生的身影捆绑到了一起,不同的年代,身份,巧合,关系,就像拼搭积木一样,越多的积木叠加让原本简约的结构变得越来越复杂,最后,一切不再单纯。
阿水身旁的小童缓缓弓下腰,双手托腮,她安静的注视着前方角落处的一盆君子兰,表情是犹豫的,甚至有些惶恐,她回头看了看阿水,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在为自己增添说出一个故事的勇气一般。
一只灯蛾在那盏有些破旧的吊灯周围来回盘旋,不时奋勇的击撞到灯泡上,发出轻微的撞击声,每次撞击后它便飞离灯泡保持一段距离停顿几秒,随后就像一个执着的理想主义者一样再次全力的朝着那抹光亮冲去,幸运的是,飞蛾现在面对的只是一盏灯而不再是火,因此它有了不死的权利,也正因为这样,它的这个行为也渐渐显得廉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