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车行驶在通往郊区的小路上,车窗外规律的滑过一棵又一棵并不高大的墨绿色矮树,阿水安静的坐在靠窗位置,他在思考着是否需要告诉徐苗自己的真实身份。
之前与珍妮的交谈让阿水回忆起两年以来他与徐苗之间发生的很多事情,些许的情节就像一部电影,充满了转折却看不到结局。
出院不久后,当阿水第一次返回医院看望医生和徐苗时,他就有种不好的预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一种有些无法道明的惊慌,原本敏感的情绪也开始焦虑起来。
当他走进医生办公室的时候,穿着白色大褂的男人表情有些尴尬,他依旧拿出咖啡为阿水冲泡,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这次来除了想见你,还想看看徐苗,你知道的,上次我出院的时候没有见到她,所以总想回来好好跟她说声谢谢。”
阿水一边喝下医生递来的咖啡一边说着,有些苦涩的味道让他微微皱眉。医生回到办公桌后坐下,停顿了几秒钟后回答道:“徐苗在加护病房。”“她之前不是只负责普通病房的吗?”阿水摆下手中的咖啡看着医生:“她什么时候调到加护病房的?”医生轻轻叹了一口气说:“还记得你出院时我跟你说的话吗?你可以常来看我们,但不是以病人的身份,我挺庆幸,听说你出院后过的挺好,是不是已经报了课程开始学习摄影了?”阿水点头,他强烈的感觉到医生在向他隐瞒,隐瞒一些不好的事情,医生抬头看了看门口走过的女护士微抬下巴指了指说道:“她是新来的护士,负责加护病房的看护工作。”“什么意思?”阿水朝医生所指的方向看了看,满脑子的疑惑:“你,你刚刚不是说徐苗调到加护病房了吗?那刚刚那个护士她……”医生轻轻叹气想了想回答道:“阿水,我实话告诉你吧,徐苗现在是以病人的身份住在加护病房,就在你出院的那天,她遇到了一些事情,她的男友开车带着她母亲一同去机场接机,她父亲从加拿大回国,本来打算筹备一下亲属移民的事,然后把他们都接过去,可是,她的男友遇到车祸,和一辆载重15顿的货车撞上了,两个人全都当场死亡。”“你是说,她的男友和母亲?”“是的,救护车还没到,两个人都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那天你走的时候,徐苗正在赶去医院的路上……”
阿水尾随医生朝加护病房走去,医生说,当天晚上,徐苗在医院崩溃了,昏迷一整夜,第二天醒来之后开始出现神情恍惚的症状,并且自说自话,没有任何的逻辑,一到晚上随即就变得沉默,独自看着天花板,安静的有些可怕。当时很多人都认为她被吓疯了,当然,站在我们医生的角度,当时我们基本判定徐苗因为过度惊吓被诱发精神疾病,于是经过徐苗父亲的同意,我们把她接了回来。
站在加护病房窗前,阿水盯着躺在病床上的徐苗,她被一件净白色捆绑外套固定在了床上,脸庞消瘦,原本圆润的脸颊已经显出棱角,阿水看到苗苗头上的伤疤,有些疑惑的回头看了看医生,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很多年前的场景重现,唯一不同的是,那时躺在病床上的人是自己,而站在窗口观望的人,是那个正躺在病房里的女孩儿。
阿水觉得不可思议,忽然感到人是如此的柔弱,只要有一个起因,我们可以从最高的地方瞬间摔落,体无完肤。几年前的画面开始一幕幕从眼前划过,本已渐渐淡忘的场景就像一根根细刺轮流的戳向大脑。阿水呼吸的节奏开始加快,身旁的医生机敏的搂住阿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着一些安抚的话语。
病房中的徐苗缓缓睁开双眼,她看到了情绪刚刚平复的阿水,女孩儿没有丝毫的异常,就这样安静的看着他,脸上缓缓浮出淡淡的笑。她轻轻扭动身体准备起身,忽然发觉将自己紧紧包裹住的白色病服,女孩儿将眼神移向站在阿水身后的医生,因为身体虚弱,声音也显得干涩无力:“代医生,为什么我会躺在这里?”医生有些错愕,这是徐苗很久没有出现过的镇静。他打开加护病房的门,带阿水走了进去。
阿水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徐苗,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有些不适,似乎徐苗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微妙的变化,那不再是朋友之间的对视,而是一种期许,目光中参杂了些许思念和情愫,这对于感情阅历很少的阿水来说显得陌生和尴尬。
徐苗看着阿水,缓缓叫出了另一个男人的名字,阿水愣了一下,随即停住脚步,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徐苗。医生同样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几秒钟后,他轻轻拽了拽阿水的衣角,使了使眼色说道:“哎,苗苗,是不是很惊讶,今天你男友来看你啦。”他转过身,将阿水拉到了徐苗身旁,低声嘟囔:“机灵点儿,苗苗的精神状态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稳定了,你先装作她的男友,和她聊天,看看再说。”说着,他将阿水推到徐苗身旁,阿水的脸红的像个婴儿,看着床上的徐苗一时慌了神,身子开始往后退缩。
“你怎么了?要走吗?不是刚刚才来,我们好长时间没见了。”徐苗的声音依旧干涩,她清嗓,接着说道:“我有些渴,能帮我倒点水吗?还有,这衣服穿着很难受,你帮我去跟代医生说说,看能不能换件舒服些的。”
“好,好。”阿水故作镇定的答着话,转身去帮徐苗倒水,一边倒一边用一道求助的眼神看着医生说:“代医生,怎么办,苗苗想要换一件舒适些的衣服,你想想办法?”
“啊,好,我去拿,你先和苗苗聊着啊,好久没见了,多聊聊,我一会儿就回来。”医生一边说一边朝门外退去,阿水瞪大眼睛用一种惊慌错愕的眼神注视着他,医生在胸前比出一个镇定的手势,转身走了出去。
阿水拿着水壶的手开始微微颤抖,额头渗出汗液,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莫名慌乱的感觉,与曾经所出现的紧张不同,以前的紧张大多源于敏感与自卑,而此刻却带有少许的兴奋。他抬起水转过身,看到徐苗正安静的看着自己,两道泪水顺延脸颊缓缓流下……
黄昏,徐苗已经脱去了捆绑的病服,穿了一件蓝白相间的病号装躺在床上,发出规律的喘息声,睡眠很安稳的样子。
阿水走出加护病房,医生已经等在门口,手指夹了一根烟,一边抽一边用一块棕色资料板规律的扇动着,淡白色,半透明的烟随着扇出的风缓缓舞动和消散。看到阿水,他有些匆忙的将烟熄灭,转身询问徐苗的病情。
阿水沉默,他努力的整理着脑中的思绪,感到一切都显得那么荒谬。
“她很正常,她知道自己的妈妈遇上了车祸,她记得车祸发生的时间和地点,她知道母亲已经死亡,知道父亲回了加拿大,知道自己将被长期留在这里观察,她说,留院观察或者长期治疗都只是借口,最简单的理由,就是妈妈走了,爸爸不想理我,仅此而已。”
“那么,她觉得你是谁?”
“男友,嗯,她一直都叫我她男友的名字,和我聊他们之间的种种,我试着想解释,但是不敢,我知道这对她意味着什么,应该就是所谓的绝望吧,我体会过的。”
“你是说,除了把你错认为她已经死了的男友外,她的其余表现都很正常?”
“我想是的,说实话,其实我对徐苗是有好感的,但在当下的这种状态里,我会觉得自己肮脏,你知道吗?就像一个窃取感情的小偷一样。”
“你明天还有时间吗?”
阿水再次沉默,黄昏下暖色的夕阳照在两人的脸上,他缓缓朝医院大门走去,没有给出任何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