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时候，我被一阵撕报纸的声音吵醒了，哗啦啦的。我睁眼一看，是马小军，他正一边刷牙一边撕他昨晚贴在窗户上的报纸。
“喂，你不是铁了心要一个月不出门的吗？”我问他。
“不跟你说了，就要迟到啦。”他满嘴泡沫含糊地说。
马小军昨晚的心情很不好，就在他的QQ上把上面的人都骂了一遍，无论男女老幼、隐身的或者在线的。他肯定是自暴自弃得不想活了，他这样明天一出门众人就会在他脸上吐口水，扯他的头发，把脚踩在他的脸上。
“你这样做有什么意思呢，有能耐你就上门站在别人的面前骂他们好了，远的人登不了门的话，起码也该打个电话把对方骂得狗血淋头。”我对他说。
“不行呀，这样做别人会以为我是疯子的。”马小军说。
“你太虚伪了，你本来就是一个疯子嘛！”我说。
“我就是不想睡觉，不想起床看到明天明晃晃的太阳。醒过来的话很多事烦着呢！这种感觉你会懂？”
“明白，有时候我也会这样。”
听到我这样说，他有些宽慰的样子。然后他拿起一叠广州日报的报纸把窗户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再把他的衣柜打开给我看，只见满满的一柜垒起来的罐头和方便面。
“喏，满满的一柜！今天在超市买了这些储备，我可以一个月都不用出门了啦！”他自豪地说。
“何苦把自己搞得像中世纪的老吸血鬼似的，我看你好像有点走火入魔了。”
“我只是苦恼罢了。”马小军又坐回自己的位子，继续玩他的游戏，屏幕的亮光映照得他的脸部蓝湛湛的。他的电脑是个博物馆古董级的老电脑了，17寸的纯平显示器，内存不足200M的主机，他居然可以每天容忍着这台奇慢无比的电脑。也正如此，他的电脑只能玩红白机时代的幼稚游戏，顶多顶多只能玩《暗黑破坏神》一代之类的低配游戏。所以，我和他的话题一半都是我在嘲笑他的游戏太幼稚了。
“我看你的人生，不过是每天一睁开眼睛就啪啪地打开电脑一直玩游戏到深夜然后又啪啪地关上电脑，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好苦恼的。”我说道。
“张渡，你以为我想这样对着电脑，我不过是烦恼才这样嘛！”
“好啦好啦，既然你能坚强地面对这台古董级的电脑，想来也能勇敢地面对明天的生活的。”我爬上床钻进被窝里，独自睡觉去了。
马小军这个人就是把事情看得太理想了——譬如他昨晚不想对着烦心事，就可以把窗户封起来不出去，但是他又不能坚持——今天他还是出去了，而且起得比谁还早。
马小军这时候洗漱完毕，骂骂咧咧地走了，骂的内容大概是昨晚宿舍空调的声音太大了，他在梦中感到自己被绑在了京九铁路上，被轰隆隆的火车碾过了几百次，死了几百次，整晚惊得一身冷汗，连床板都湿出了个人字。他现在就是去找宿舍管理员投诉去了。
随即我也爬起床来，收拾完毕随着人潮走向教学区。天阴沉沉的，各式的男男女女在我周围说说笑笑，脸上无不洋溢着在我看来毫无来由的欢乐，只有我一人沉默不语地混迹在人群中，仿佛我与他们走的并不是同一个方向，不过是被人群裹挟而去罢了。
教室内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人，我挑了第三排中间的位置坐了下来。因为据我观察，秋葵上课一般都会坐第三排位置的附近。
果然，过了一会，秋葵和她的两个舍友在我前面一排的位置坐了下来。她的其中一个舍友向我打了声招呼，另一个则一屁股地坐下自顾自地吃起早餐来了，秋葵向我笑笑，算是打过了招呼。
今天上的是《古代文学史》，上课的是一个头发秃顶的老头，戴着一副假牙，说话慢吞吞的，常常在讲话中停顿过久，让人误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不过好在这样的事一次也没发生过，大家也就放心了，终于也渐渐地习惯了他讲课的方式。据说这是一个著作颇丰的老教授，本来已经早早地退休了，学校好说歹说地又把他返聘回来了。
在老教授慢悠悠的话语的催眠下，一半人渐渐地酣睡了起来，而另一半人则无所事事，我就属于后一半。窗外行政楼前的广场上突然多了一群皮肤黝黑、衣服干巴的农民，他们举着“还我土地”之类的白色横幅，既无喊口号，也无其他举动，只是静静地坐着，做着无力的抗争。11月的天气已是渐渐地凉了，天空的雨云压了下来，校园里刮着些许寂寥的风，看样子要下雨了。过往的学生有些还穿着短袖，有些则已披上了薄外套，经过静坐抗议的农民旁边，偶尔有人匆匆看了几眼，又匆匆地离去。
雨毕竟是下了，不急不缓的，安安静静的，校园已然空无一人，只有那些在静坐抗议的农民们坐在广场上，丝毫不顾洒落在他们身上的雨。
“据说是建学校时强征了他们的土地，因此年年都来抗议，但是一点效果都没有，现在政府和学校都懒得理他们了。”
“这样坐在雨里抗议有什么用！至少也该找些媒体记者之类的人来嘛。”
我背后的两个男同学讨论了几句，转而又把话题转到了如今的中日局势上。
窗外的雨下个不停，时间缓缓流逝，我在百无聊赖中也渐渐地睡去了。不知多少时光在梦中穿梭而过，我在这座大学城里兜兜转转的竟不知方向，经过的每一处都那么熟悉，每一处又那么的陌生。突然，坐在我前面的秋葵站了起来，仿佛是前面的老教授在对她提问。
窗外的光给秋葵留下了一个纤细的剪影，她温柔地把抬起右手把头发拨到耳朵后面去，露出了白皙而小巧的耳朵轮廓。
“我喜欢你。”秋葵说，她背对着我，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这句话并非对我说，而是对着讲台上的头发秃顶的老教授说的。
我感到困惑，而周围的同学却毫无惊诧之处，仿佛这是理所当然似的。
很快，我明白我这是在梦中。但是这梦仿佛无论如何都不能醒来。
“张渡——”
“张渡——”
我听到了秋葵的呼唤，才迷迷糊糊地醒来，同学们稀稀拉拉地站起离席了，秋葵在弯腰收拾课本。
“你的两个舍友呢？”我问道。
“她们幽会去了。”秋葵说。
“怎么？她们还是同性恋不成？”
“开什么玩笑，你明知道她们不是。她们说想去江边散散步，迟些再去吃饭。”
“那我们一起去吃午饭好了。”
“也好。”秋葵应道。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不知何处而来的风把灰蒙蒙的乌云一扫而光，苍绿的树叶经过雨的洗礼，在阳光下闪闪烁烁。经过行政楼前的广场的时候，抗议的人群也已然散去。我和秋葵走在放课后的一片欢声笑语的人潮中，心情不由得放松了起来。
“今晚见。”饭毕，秋葵向我微微一笑，挥手道别。我挥挥手，也回头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晚上班级要在江边举行一个小晚会，这样的班级活动每晚都要举行一次，每次不尽相同，或烧烤，或露营、或游园。听到秋葵这样说，我也期待起今晚的晚会来了。
在路上，我又想起了课堂上那个短暂的模糊的梦，但终究是感到莫名其妙，便不再去想它了。
晚会是个小型的篝火晚会，只是学校的江边不能生火，只好用一些大号蜡烛代替。在红彤彤的烛光中，大家坐下了围成一圈，我看到秋葵和她的舍友坐在一起，好几次想走过去她身边一起坐，但是终究没有勇气。晚会的内容是让同学们各自表演自编小节目，有话剧、也有舞蹈，连走秀的也有，最多的自然是唱歌，独唱的或者三两人合唱的，当然大多数人五音不全，歌艺令人不敢恭维，但是大家也自得其乐，现场气氛十分融洽。
节目表演完后，大家开始玩最近很流行的“真心话大冒险”游戏。
几个回合下来，秋葵输了，站出来走到人群中间，晃动的烛火映照着她影影绰绰的脸，晚风温柔地吹动着她的发丝。
“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主持的男同学豪气地叫道。
“真心话好了。”秋葵说。
“好，谁来提问？”主持人环顾四周。
“秋葵，到底有男朋友没有！”一个男同学冲口而出。
“好没水准的提问啊！”他旁边的男同学失望地说。
“已经有啦。”秋葵害羞似的低头应道。
于是人群又起哄了起来，什么男朋友多高啦，开始多久啦，进行到哪个程度的之类的。我看着在起哄的人群中发窘的秋葵，不知为何想到了上午的那个莫名其妙的梦，怔怔地不知说什么好，也不知作何反应。
“好了好了，只能提一个问题。”主持人替她解了围。
玩了几轮游戏，晚会已经接近尾声了，背景音乐也被转到了热情奔放的舞曲上来了，大家都站了起来，在夜幕下轻轻地舞动着身体。
“张渡，刚才看着你在那边看着我，左顾右盼，想坐过来又不敢过来的样子，我真的感到很好笑。”秋葵来到了我身边，随着音乐扭动着她的肩膀，可爱极了。
“啊，被你看到了，”我不好意思地说，“看到你跟舍友在一起，不好过去打搅你们。”
“我差点要笑出来了，花了好大力气才憋住的。”
“现在笑出来就好了嘛，我允许你。”
秋葵咯咯地笑了起来，把手搭在我的腰间，我也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一起跳起舞来。
“下次尽管过来好了，我们是好朋友嘛！”秋葵抬起头，漆黑的眼眸中闪动着亮光。
我们是好朋友。这就是说，我没有喜欢你的意思。但是看着秋葵那双真挚的目光，我竟然一点失望的情绪都没有。
“明白。”我欣然应道。
我们沉默了半响，跻身于周围喧闹的人群众中，远处江边的浪潮声轻轻地拍打着我的内心。
“圣诞节陪我去动物园可好？”秋葵说。
“圣诞节不用陪男友？”我问。
“算了吧，我的那位忙得很，说什么要帮学校搞什么圣诞晚会，我们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联系了，电话、短信什么的统统都没有，而且他觉得这些是理所当然的——在点上，他可是大男人主义得很。”
“那自己去找他好了。”
“不是这个问题，女孩总归有女孩的自尊，我不过是在等他何时来找我。”
“如果他一辈子都不来呢？”
“咳，张渡！你这个人到底会不会和女孩说话，再这样说我可要哭了。”
“好啦，但为何要圣诞节去动物园那样的地方？”
“只是突然想去罢了。”秋葵说，“还有，我妹妹也一起去，不会介意吧？”
“奉陪便是。”我说。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