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事情似乎到这里都不了了之了,但又似乎才刚刚开始。
孙蝶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中那个穿着大红喜服的朱唇女子,突然觉得很陌生。
“孙姐姐真好看。”落葵一边替孙蝶梳理着及腰的长发,一边忍不住夸赞道。
今日的孙蝶的确好看,奢华的绯色嫁衣一看就知价值不菲,浓重的颜色衬着那张肤若凝脂的脸越发苍白,那双抹了胭脂的唇瓣竟好似血色一般,漆黑发间的簇金流华中,无处不透着一种过去从不曾有过的风情。
“好看?”孙蝶低垂下头,指尖从红袖中流出,轻缓地抚平衣角,似是自语,又似是感慨,“女人的一辈子的确只有这一天最好看。”
“孙姐姐,你……”怎么看起来很不高兴?
“我没事。”只是有点不确定而已,“小葵,我有件事想问你。”
落葵一乐,对于孙蝶她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孙姐姐有话尽管说。”
孙蝶略微抬首,仔仔细细地看着她,轻声问道:“颜凌霜和你家公子是什么关系?”
师兄妹关系。
落葵很想这样回答,而她几乎就要脱口说出上面的答案,但她没有。
她知道不仅如此。
于是她低下了头,扭捏半天,才模棱两可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跟着公子的时间不如小海长,知道的事情不多。我只记得,公子每年都会去灵秀坊看姑娘,即便有时脱不开身,也会写封信,或者画一幅画送去……”
孙蝶静静地听着,拿起梳妆台上一支金蝶歩瑶,缓缓刺入墨发之中。
“公子和姑娘的关系……不一般。”落葵不会骗人,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虽然知道这可能会造成白夜和孙蝶之间的矛盾,但看着孙蝶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她做不到撒谎,她不能辜负孙蝶对她的信任。
“很好。”孙蝶淡淡道,“我知道了。”抬手拿起身旁矮几上的凤冠,孙蝶将它递到落葵手中,“为我戴上吧,我父母双亡,普天之下再没有一个亲人,大师兄又是男子,能为我做这些的,似乎只剩下你了。”
“孙姐姐……”落葵觉得有点疼,倒不是她疼,她觉得孙蝶疼,“你还好吧……”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明知故问。
孙蝶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在回答落葵,还是在说服自己:“我很好。”
身体上再疼也没有心里疼,身上疼了还可以擦药,还会好,心若疼了,只能等它自己愈合。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心上到底有多少道伤疤了,但是,她知道,总有那么一道,是她不愿提起,不愿揭开的。
铺天盖地的红色席卷而来,孙蝶抬手轻轻撩开凤冠前的珠帘,面色茫然地望着布置得华贵奢靡的喜堂,还有地上望不到边际的红毯,忽然怔住了。
“孙姐姐……”今天的落葵也是盛装出席,她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夹袄,梳着两个可爱的双环髻,由于在冷风中站得太久了,脸颊冻得红红的。
孙蝶轻抚了一下她的头,颤着声音道:“我没事,我们走吧。”放下珠帘,孙蝶拖着长长的裙摆,一步步朝喜堂内走去。
落葵实在不忍心看她这样,便在她耳边小声道:“孙姐姐你不要太在意公子和姑娘的关系,公子他就算对姑娘再特别,也始终为对姑娘做过半分亲密举动,却和你……”
和我……抵死缠绵,不分昼夜,甚至还怀了孩子?
孙蝶忽然想笑,落葵终究还是个孩子,她不懂,生理反应和心里想法,完全不挨边。
还有就是,她不知在何处听过一句话,叫做:如果一个男人真的爱你,就不会急着想跟你上床,那似乎叫做珍惜。
“孙姐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为什么你的脸色看起来更白了?
孙蝶抿了抿唇,本就与肤色鲜明对比的红唇越发接近血色,月光混着烛光落在她身着鲜艳喜服的身上,隔着串串珠帘,谁也瞧不见她的表情。
跨入喜堂,孙蝶望着两边坐着的几位大门派的掌门,看着喜堂正中站着的那个一向素衣的男人为她穿上了大红喜服,又觉得自己也并非一无是处。
最起码,她让一个男人为她披上了嫁衣,而这个男人还非常不错,不是吗?
走到最里面,孙蝶的架子端的极好,华山派未来掌门人的气场完全出来了,各大派的人望着她微昂的下巴,高挑而美丽的身姿,竟然有些入迷了。
高山之上的凉风丝丝沁入喜堂,白夜一身红衣,高冠广袖,仿若风尘外物,翩然之姿步步生莲,只是衣袂翻飞间,便恍若飞天神仙,美得仿佛一幅画卷。
天作之合,一对璧人。
在场的人都想给他们这个评价,虽然这当事人双方似乎都有心事。
孙蝶眨了眨眼,闪开落在白夜身上的视线,将目光移到了他身后的两个牌位上。
华山派掌门孙衍之之灵位,华山派孙氏之灵位。
这是她这一世的父亲和母亲,他们现下都已不在,而白夜的父母也已仙逝,唐老太太又不是那种会出唐门的人,所以他们只要拜拜孙衍之和孙夫人的灵位便好了。
这婚礼隆重归隆重,人多归人多,却总是觉得很寂寞。
孙蝶有些冷,但她忍住了没打哆嗦,她没有告诉白夜,她左思右想了很久都没想通,既然他和颜凌霜真的没什么,却为什么在解释的时候不敢看她的眼睛。
当时他那种逃避的行为对于了解他如斯的孙蝶来说,实在太明显了。
但她并未多说,也没有拆穿他。
她想看得淡一点,再淡一点,直到不想看为止。
婚礼照常进行,却又有些不正常。
唐剑愁自然便是今日的司仪,他也是比任何人都激动的一个。
心爱的师妹即将出嫁,要嫁的人还是天下第一的神医,不但武功卓绝身世更是无可比拟,有哪个做师兄的会不激动?
“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堂!”这一声喝出,是用了内力的。唐剑愁的剑法很好,华山派的剑法本就是天下剑法之精妙所在,是以才会有那么多武林人士想要得到华山剑谱。他这一声呼喊,完全可以让山上方圆百里内的人全都听见。
孙蝶忽然有点不安,但她没表现出来。今天天气很好,但一会儿可能会下雪,她现在在成亲,但一会儿可能就成不了了。她曾经看到过一句话,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比人心更难测的,但她觉得有。天气,天气也很难测。否则天气预报也不会总是不准。
舒了口气,孙蝶握着怀中花球,她决定了,即便她这次错了,她也要一错到底,不管呆会下不下雪,这亲能不能成,她都会坚持到最后一秒。
“一拜天地!”
转身,弯下腰,孙蝶和站在身边那个谪仙般的男人向天地深深鞠躬。
“二拜高堂!”
再次转身,孙蝶与那个曾经愿意为之生死的男人一起参拜她这一世父母的灵位。
拜完,孙蝶偏了偏脑袋,她看着白夜出奇俊美的侧脸,睨着他眼神中少有的清湛,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等待。
白夜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他微微侧首与她对视,一头青丝从肩膀上泻下来,泛着橙色的暖光,美极。然而更美的却是,他竟还对她笑了笑。虽然只是昙花一现,却实在叫人窝心。
“夫妻交拜!”
孙蝶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但仍是先转过了身,与白夜面对着面。她凝视着他红色喜服映衬下酡红的脸颊,欣赏着他微醺后带着点点酒香的美色,心忍不住发疼。
“我要见他!”
就在孙蝶即将弯下腰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急切地呼唤。
是个女子的声音,她说,我要见他。
这个时候来的女人,要见的人自然不会是孙蝶。孙蝶下意识抬手握紧了对面男人冰凉的手,有些颤抖地轻声吐出两个字:“别去。”
白夜抬眼看了看她,她却不肯看他,他眉宇轻叠,用另一手附上了她的。
“好。”他给了她承诺。
孙蝶舒了口气。
“唐兄,继续。”白夜出声提醒走神的唐剑愁。
唐剑愁猛地将神智从喜堂外那女子几乎是哀号的嘶吼中扯回,清了清桑,又喊了一遍:“夫妻交拜!”
孙蝶急切地想要弯腰与白夜夫妻交拜,但她最终还是没能如愿。
“师兄!”颜凌霜捂着心口,嘴角溢出鲜血,满身狼狈,发丝散乱地出现在了喜堂门口。
与众人规整隆重的装扮比起来,她那一身行头未免太过无礼。
但她的无礼却让孙蝶觉得浑身无力。
这是得有多狗血才会在成亲当晚上演这种八点档狗血剧的剧情啊。
“师妹?”白夜见到颜凌霜的样子时,就已经松开了孙蝶的手。他轻唤了一声,竟然有点小心翼翼,“你怎么出谷了?”
这么关切的语气孙蝶还是第一次听到,她不自觉后退了几步,挨着孙衍之和孙夫人的灵位靠住了桌子,觉得很可笑。
“师兄……”颜凌霜红着眼眶朝前费力跑了几步,险些跌倒。
是的,险些跌倒,因为白夜及时扶住了她。
与此同时,今晚一直没在婚礼现场现身的洛凡生悄悄出现在了孙蝶身边。
“需要新郎么?”凤目微勾,魅惑流转,“九五之尊的新郎。”
孙蝶根本没心思理他,她的目光全都定在与颜凌霜“深情相拥”的白夜身上,他若有一点良心,有一点顾及到她的面子,也不会当着众门派人的面和颜凌霜做出这等亲密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