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从隐雾山到蜀中并不需要二十天这么久,但由于孙蝶受了伤不能过于颠簸,速度便慢了下来,直到她醒来第二天,才进入蜀中地界。
孙蝶百无聊赖地靠坐在马车里吃苹果,白夜不准她出去,说是怕受风,所以就只能乖乖地宅在被窝里不起来,落葵在旁边陪她解闷。
“你们公子他去哪了?”
落葵正在专心致志地削苹果,随便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孙蝶略微颌首,眼皮掀了掀,忽然想到一件事:“小葵,你说什么样的男人会在后背上纹一朵红莲?”
落葵手上一顿,停住动作抬头看向她:“红莲?”
孙蝶点头。
落葵微微蹙眉:“这个不好说,我也不太知道,但海桐也许知道……”
孙蝶翻了个白眼:“他?算了吧,我还是不问了。”
“孙姐姐,无妨的,我帮你叫海桐进来。”落葵倒是很热情,不顾孙蝶的反对,直接将海桐扯了进来,自己在外赶车。
“何事?”海桐睨了她一眼,靠在马车一侧,随手拿起落葵方才削的苹果吃起来。
孙蝶眨巴着眼睛不敢问,海桐可比落葵聪明得多,说不定她一问就露陷了。
“没事我出去了?”海桐狐疑地上下打量她。
“这……”
“有事便说,吞吞吐吐是何意图?”
孙蝶赔笑迂回道:“小海,我就是想问问,你们公子的师父是谁?”
海桐咬了一口苹果:“祖师爷。”
“……”孙蝶勉强保持着笑容,“那祖师爷是谁?”
“百草山庄的创始人。”
当她没问。
“据说当年祖师爷是修道的,后来不知从何处得了一本绝世医书,学成了冠绝天下的医术,便从慕名而来的几人中选了七个做徒弟,隐居百草山庄传其医术,但可惜最后活下来的只有公子和小姐。”
不问你你倒说了,孙蝶疑道:“那为什么其他五个人都死了?”
“刚跟着公子时我曾看过百草山庄的门训,上书学成者须服下祖师爷留的毒药,能将自己医好的便算出师,否则……”海桐说到这停住了,显然言尽于此。
孙蝶咋舌:“想不到百草山庄还有这种门训……”
“不然你以为至今不曾见过公子的其他师兄妹是为何?”海桐白了她一眼。
孙蝶并未在意,只是垂下了眼,轻声接着问:“那小海可知道你们公子他是一出生便跟在祖师爷身边,还是后来收入门下?”
海桐似乎思索了一番,不确定道:“这个恐怕你要问公子,我跟着公子时公子已是百草山庄的主人了。”
原来如此,孙蝶点了点头,迅速转移话题:“小海你觉得一个男人背后为什么会纹一朵红莲?”
海桐惯性回答,想都没想道:“红莲?这江湖上男子背后纹红莲的我只知道一个人。”
“谁?”
“唐门少主。”
孙蝶心尖一颤,海桐浑身一震。
“出来。”冷如寒冰的两个字在车帘外响起,是白夜。
海桐瞪了孙蝶一眼:“都怪你!”说完便跑了出去。
孙蝶揉了揉心口,脑子里乱哄哄的,对刚才得到的消息完全无法消化。
江湖上背后纹有红莲的只有一人……唐门少主。
难道白夜是唐门少主?
想起他在华山上时一口咬定杀人凶手不是唐门之人,更不惜以自身名誉作保,还肯定唐门会交出药引解她身上的毒,孙蝶越发坚定这个猜想了。
一道刺眼的阳光由车帘缝隙投射进来,孙蝶下意识抬手挡了挡,好一会才恢复了视线。
“我给过你机会问,也说过失了那次机会便永远不要再问。”白夜掀开车帘走了进来,盘膝坐到孙蝶身边,墨色长发由碧玉簪子绾着,玄玉般的眸子冷冰冰地盯着矮几上的茶杯。
孙蝶朝他微微一笑,面上坦然,心里却很不安:“我只是想多了解了解你。”狗啃骨头练嘴劲儿……总是要以后朝夕相处的人,不能被吓唬吓唬就退缩。
白夜一身立领的窄袖雪衣上没有一丝褶皱,但他的眉心却始终拧着几条线:“你无须知道。”
孙蝶眨了眨眼,将视线移到他脸上:“我偏要知道,我是你的未婚妻子,是你未来孩子的母亲,我凭什么不能知道?”
白夜表情阴沉,玉面淡淡地转向她,远山眉微微扬着,一双黑眸里满是漠然:“在我面前没有凭什么,只有为什么。”
“好,依你,那我就问为什么我不能知道?”
白夜收回视线低下头去,倒了杯茶放在桌上,望着烟雾缭绕升起,却不喝。
良久,他平声说:“你不是已知道了么。”
“已知道了?”孙蝶一双明眸内流光溢彩,唇角不自觉噙上了浅笑,“你是说你是唐门少主?”
“是。”
白夜的直言让孙蝶有些发愣,这么简单就承认了,她还以为要花好大一番功夫逼问:“你怎么瞒我这么久……”她的语气带着浓浓的酸味。
白夜看向她,满脸都在说:是你从未问过。
……他的确给过她机会去问,但她问的全是毫不相干的话题。孙蝶咳了两声掩饰尴尬。
白夜却颇为紧张道:“可是哪不舒服?”
孙蝶摇了摇头:“不用那么紧张,我好得很,一点都不难……”话没说完,忽然腹痛如绞,没有长好的伤口也开始钻心的疼,冷汗立刻渗了出来。
白夜抬手将她拉入怀中,薄唇紧抿,低声询问外面:“到何处了?”
海桐的声音送了进来:“禀公子,马上就到唐门地界了。”
白夜等不及了,直接抱着孙蝶冲出了马车,快如离弦之箭,眨眼间便消失在海桐和落葵面前。
“……小海,刚才那是公子吧?”不确定的语气。
“应该是的。”
“……公子抱着的是孙姐姐吧?”
“应该是的。”
“……如果我将来危在旦夕,你是不是也会像公子对孙姐姐那样对我无微不至?”
“应该是的。”海桐答完愣了一下,沉下脸色,“胡说什么,专心赶车!”
唐门。
孙蝶很失望,连唐门的景色都没看到便昏过去了,再醒来时人已经躺在了床上,这里除了床帐和被褥都是一片雪白、房内陈设高雅别致外,与平常见过的古代房屋没什么差别。
“小姑娘醒了?”脆生生的一句笑问,随手递来一碗黑糊糊的汤药,唐小婉悠然道,“小姑娘喝药吧,你这药若是喝迟了,呆会子白夜又该责备我了。”
孙蝶在华山上见过她,知道她是唐门中人,接过药碗只看了一眼便喝了下去,由始至终不过轻轻皱了皱眉,一个“苦”字都没喊。
唐小婉惊讶道:“小姑娘真有魄力,这神医白夜开的药出了名的苦,你竟毫无所觉?”
孙蝶抿了抿嘴角,轻轻一笑:“嘿嘿,良药苦口。”穿越之前频频被继父打伤,吃药上医院都是家常便饭,本来她都可以眼睛都不眨地将药吞下去,实在是因为太苦了才皱了皱眉,“白夜呢?”
“他在姥姥那里。”唐小婉收回药碗,指了指叠在床角的衣物,“衣服在那,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若是想出去透透气我便陪你随便转转,华山派的事我也听说了,你和白夜的婚事我也知道了,我叫唐小婉,是白夜的四姐,今后你也可以这样叫我,虽然他都是对我直呼其名。”
孙蝶闻言傻兮兮地笑了,有种叫幸福的感觉在心底滋生,她正欲嘴甜点讨好讨好唐小婉,就听见房门外“嘭”的一声,一个男人的低咒响起。
她伸着脖子朝外望了望,是一个身穿青衣的高瘦男子撞到了树上,他正使劲揉着鼓起大包的额头,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什么。
唐小婉也发现了,脸色一白,惊呼道:“哎呀,我的树啊!”
孙蝶一愣:“那是四姐的树?”
唐小婉看都不看她,直接冲了出去抱住那青衣男子上下检查:“我的摇钱树啊!”
孙蝶嘴角一抽,神情本很愉悦,但片刻便被羡慕和苦涩替代。
门外树边,唐小婉替青衣男子揉着额头,语声虽是责备他走路不长眼,但眼里却满满都是心疼。
什么时候白夜也可以用那种眼神看她呢?孙蝶无意识地咬住了下唇。
“我哪是自己要撞树?还不是你那九弟,一直在外面呆着不肯回来便罢了,现在突然之间回来了又连个招呼都不打,这是想吓死谁啊?”青衣男子摩擦着胳膊,打了个哆嗦。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九弟知道?”唐小婉皱眉打量他。
青衣男子欲语,忽然被唐小婉捂住了嘴,只见她朝着孙蝶看不见的方向赔笑道:“九弟你怎么这么快就睡醒了,不是才让你去躺一会吗……”
察觉她是在和白夜打招呼,孙蝶立刻躺下装睡。别问她为什么,那就是下意识地动作,谁知道为什么?她要是知道装睡的结果是什么,她以后决不这么做!
……她被人捏住了鼻子!
“唔……松手!”孙蝶皱着眉拍掉鼻子上那只冰凉的手,大口大口的用嘴补气。
“感觉如何?”白夜淡淡问道。
直接就跳过了装睡的问题?也好:“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立刻出去给你跳草裙舞。”
“草裙舞?”白夜长睫低垂,眼神莫测飘渺,似乎真的在思考这句话的可行性。
孙蝶立马正经起来:“我是指我现在活蹦乱跳,什么毛病都没有了。
白夜没看她,黛色眉宇间凝满了倦意,一个人在孙蝶床边枯坐了很久,然后起身离开。
“你去哪?”孙蝶拽住了他的衣袖。
白夜很慢很慢地转头看着她,黑眸中光彩黯淡:“休息。”
简简单单两个字,孙蝶立刻红了眼眶,他是天下第一神医,又是唐门少主,她何以得此殊荣?她受伤这么久以来他没日没夜地守在她身边,莫说是她的心上人,便是个毫无关系的人她也会感激的痛哭流涕了。
“对不起,我总是给你添麻烦。”她垂下了头,收回手不再阻拦他。
白夜笔直地立在她的床边,一身淡雅白衣,清清冷冷,湛然若神。他沉默了一会,走回床边低声说:“一起。”
孙蝶愣住,猛地抬头看他,嘴唇不经意间擦过了他干涩的唇瓣,她脸一红:“你说什么?”
白夜未语,张开双臂抱住了她,轻轻朝床上一躺,将她拥在怀里,枕着她的肩膀,声音轻微颤抖:“真的累了。”
……这次是真的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