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生紫烟,药林谷中是连神仙都向往的去处,若是褪去了这个所谓太子的身份,段墨舒倒愿意于此终老,他叹了一口气,说道,“盼桃,有些事情你知道得越少越好,即便你要怪我,我也会坚持我的想法。”说着便是看了一眼远处的崇山峻岭,没来由地回忆起三年前的相见之约。
洛盼桃的眼底生起了凉意,原来杀戮也可以随意抹去的吗?当年段墨舒在自己身上种下的恶果她可全部记得,嘴角缓缓地吐露出几个字,“可若是伤害已经造成了,又该从何说起?”洛盼桃说着便是默默地扭过了头,只用余光注意着坐在床上的那个人。
“盼桃,恐怕我又要走了。”段墨舒想了很久,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烛火在瞬间闪烁了一下,周遭更加寂静了。
“走就走,与我说干什么。”洛盼桃心头狠狠地一沉,装出来的轻松却容易让人信以为真。
原来以为自己巴不得他去死的,如今听说他又要走了,心中为何突然闪过了一些不舍的情愫?
段墨舒无言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人,猎猎风袍穿于身上,却难以抵挡从头到脚的严寒。
“若是能与你长相厮守,我抛弃荣华又有什么关系。”
段墨舒的声音里透着一阵一阵的叹息,前尘过往如同一支云烟,飘散到了最后竟然还能落下一句如此动听的情话。
她的心思竟然就要快被动摇了,恍然之间又想到了体内被种下的断魂之毒!
洛盼桃冷冷地说:“你若是想呆在药林谷中,我可得好好地寻另外的去处了。”说着拔脚就要走。
“你当真这么恨我吗?”
有一丝沉默从两人之间慢慢地飘散过去,窗台上的茱萸在晚风中散发着幽然的香气,洛盼桃思考片刻后说道:“你已不值得我恨了,我这辈子最恨的事情就是认识了你,就好像是黄粱一梦,醒过来,竟然是什么都没有了。”
黄粱一梦呵,当真是一言以蔽之。
“原来我竟是一个给了你梦的人。”说着便是挥了挥手“如果当真是这样的话,也许我们各安天涯更好一些了。”说着便是忍住了要从眼底汹涌而来的泪水。
洛盼桃反手将滚落的泪珠拭去,可眼泪却分明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断地滚落了下来。“原本就是这样的,不然呢?”
屋中仅有一炉香火在烹煮着寂寞,段墨舒呆呆地看了一会。
“主子,可要换了这炉子中的香火?”等洛盼桃走远后,官桂才敢慢慢地走上前来,却是看到段墨舒正对着外头久久地静默着。
“换了吧,这东西我若是吸多了,晚上可是要睡不着觉了。”
“还是主子聪明啊,从西域进贡来的豆蔻原是有一些致幻觉的作用的,用得重了自然不好,可若是用得巧了,能让吸入者产生一些深层的记忆,若是混在了梦中,可不是能探听到姑娘的想法是什么了吗?便是掺了一些丁香的味道,总算是可以让人掩饰过去的。”官桂笑着说,便将那炉子中的灰烬给小心地倒掉了。
这一味的豆蔻是从宫中带出来的,原本想用在敌人的身上,没想到最后还是全部付诸于自己心爱的女子的身上了。
咣当————
有燕雀扑闪着翅膀,欲衔着挂在窗台上的茱萸。
段墨舒慢慢地躺下,官桂看着段墨舒慢慢浅浅地说了,“洛盼桃熟悉香料,若不是因为豆蔻是宫中贡品,恐怕也瞒不过她的鼻子,望她不要怨恨我吧。”
官桂听着心中泛起了一些酸涩,直到听到段墨舒轻微的酣睡声,才放心地立在廊下照顾。
半个时辰之前,段墨舒孤身来到了紫竹林中,那一片纵然是毒物聚散之地,可也是不被人轻易踏足的地方,再说了,马上要见到的那个人,身份还不能随便暴露出来,若是没有好好地保护她,可是要让自己这几年的所有努力都前功尽弃的。
“属下完颜红菱参见殿下。”
疏地一声,段墨舒的眼前闪过一道矫捷的身影,对方轻轻地以脚尖点着竹叶,段墨舒一身纯黑色的衣服在夜色的掩盖下也是显得十分肃静,可那完颜红菱最是眼尖的,便是蒙着眼睛也能凭着气味找到段墨舒,来到他的身前。
完颜红菱矫健的身姿在一抹的纯黑色竹林中显得十分的明媚,段墨舒一时之间竟然有些看呆了,自己在杀伐决断之时,总会想到这个女子,置身于绝命司中,却不以绝命为本意。
“快快平身了吧。”段墨舒说着便是虚着扶了一下手,示意完颜红菱起来。
段墨舒的眼底含着冰霜,长身玉立之处,于紫竹林中的肃杀之气竟形成了一道回旋之势。
“这些年你在这药林谷中帮谷长留守着关口,也是辛苦了你了。”
完颜红菱的眉眼之间闪过冷冽,所谓有得有失,自己这些年的付出何尝不是为了自己?
“殿下要属下做的事情,属下怎会不劳心劳力呢,只是那天看殿下伤得这么重,即便是心疼也不能问候一声,还请殿下不要怪罪才好。”完颜红菱的话语之间总是含着薄薄的凉意,十几年过去了,她的心性什么时候变过。
当年那个受伤无助的女子,身上染满了鲜血在自己的面前请求庇护,转眼之间成了自己的内应,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却唯独对自己忠心耿耿,王者所求境界大概如此吧。
“你当然不能出来,若是让别人看出,可不把十几年的苦心全都白搭上了吗?我奇怪的是,那一天是你自己决定要换了阵仗来打乱我们的计划的吗?”
段墨舒的眼神中慢慢地闪过了一丝一丝的犀利,纵然精通奇门遁甲,可完颜红菱布下的阵仗谁又能够全身而退?
心头会心一击,完颜红菱想到那洛盼桃给出的斩尽杀绝的命令,一时也为太子心冷。
她浅浅一笑,说道:“排兵布阵需经过老谷主或洛盼桃的指挥,那一天我原要放了殿下你进来的,却是洛盼桃下的命令,让我临时换了阵仗。”
果然是了,心底一凉,却也忍住。
段墨舒笑言:“就是了,这倒是很符合洛盼桃的心性,她原本就是恨透了我的。”
记忆中,数天前的洛盼桃的一阵惊醒,突然就恨上了段墨舒,倒似是黄粱一梦一般,从前那个终日嚷嚷着要去找段墨舒的人骤然变了,可不知是为了什么。
完颜红菱的眉目之间荡漾起了一丝的冷气,“这个洛姑娘奇怪得很,若说从前是个温婉女子吧,可是上一次大病一场后,竟然好像是染上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脾气大变,原本还要去找殿下,现在却是老谷主怎么赶都不走,殿下如果真心惦记洛姑娘,一定要解开与她的隔阂才好啊。”说着便又是轻轻地行了一个礼。
解开?她着呢倔强的性格,何曾听过自己的话?
“如今她什么都听不进去,刚才还唆使了人要好好地教训我一顿呢。”段墨舒有些看苦笑着说道。
晚风荡漾之间,完颜红菱想到从前攀着岩壁所看到的洛盼桃,面若桃花,生性温良,如今怎似中了毒一般?
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能使人伤到极致的便是最在意的人吧。
完颜红菱细眉一挑,看破不说破。
“她就算是个任性的,总不至于这般胡闹吧,如今老谷主尚在关内修炼,要说有什么人可以被唆使,不就是那天带你来的四个剑客吗?”
眉目飞扬之间,完颜红菱的脑海中浮现起了刚才在半山腰上研究剑阵的那两个人,其中的一个看起来便是温润如玉的样子,倒是这个世间很难得的好男儿。
隐逸阁,那处父皇最恨的地方,终究还是庙堂一般的神秘存在,也能培养出这般卓绝忠诚的好男儿啊。
“就是那个老大,叫做逸风的。”段墨舒感叹一声,捻着腰带上的一串佛珠,垂目说道:“从前我以为洛盼桃不过想迫着我说出什么罢了,可如今想来,竟然还真是下得去手。”
话音刚落,风吹竹林的声音瞬间灌满二人的长袍水袖。
完颜红菱的发丝长及腰间,只用一条红绸子小心地绕着,即便如此,也能看出女儿家的旖旎多姿来,此刻发丝翩跹于冷风之中,美妙绝伦。
她浅浅一笑,“要不然怎么说洛盼桃是小孩子家的天性呢,唆使了别人去可就是自己没有办法得逞了,如此看来,殿下还时应该体谅一二的。”这个女人对敌人狠辣,对主人却温声细语,段墨舒一直都看重她。
“我是不会生气的,只是在愁着应该怎么样才能让洛盼桃相信了我,如果说我随时就有可能要走的话,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洛盼桃了。”
四年前的约定,她愿意为殿下守护心上人的一片安宁,如今,这个费心守候的人也不过是被狠狠遗弃罢了。
就像当年师傅护着自己而被摔进了满地的污秽中,最后听到的叹息也不过是怨恨不解她的人的。
完颜红菱轻叹一声,指尖浮动处,是温婉的言语,“殿下四年前将要我安插在在药林谷中,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为你排忧解难,这些年我倒是承了这么多的恩泽,若是殿下不嫌弃的话,洛盼桃在谷中的安危就全部交给我好了。”
“若说安危,谷长留定会好生珍重洛盼桃的。”
完颜红菱笑而不语,等段墨舒说出一句因果来。
段墨舒眺望头顶一枚冷月,悄然道:“你可知道这洛盼桃是不是有了心上人了?”
那日谷芽儿为自己送来绣服的时候,似乎提过晚间洛盼桃梦魇之事,字字句句提到的都是段墨舒的名字,这么深的思念怎么能是他人可以介入的?
妾心定是如磐石的,其中的关隘恐怕还是要两人互通心意才可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