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医师也是宫里的老医生了,很快就将箭头拔出,并处理好了伤口,一边叮嘱了近日里的注意事项,一边写下服用和外敷的药方。
扶苏坐在床头,双手紧握:“你怎么那么傻?我有什么值得你这样保护的?父皇不疼我,母妃已死,任何一个皇子都能随意的欺辱与我!这样的我,有什么值得你追随?”
“公子,追随你是我的选择,既然选择,便全力辅佐!你说陛下不疼你,有时候的放任未必不是一种疼爱。他对你另有寄托。你可知道你名字的意思?”郑罗翻身欲起来,伤口处扯着疼,但他应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字闷哼!
他是皇上求了父亲做他的老师,被父亲拒绝后,安排自己来做他的客卿,辅佐与他,则能让他如此消沉,有负皇恩,更对不起父亲的一世传奇英名。十二岁官拜上卿,因年少气盛,犯了毁辱皇妃的罪名。秦始皇怜才,只将父亲及族人改姓郑氏,放逐南山,史书工笔再无记载。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扶苏起身,一手放在腹前,一手背在背后,踱着小方步,浅浅吟道:“这是母妃在世时最爱的一首郑国诗歌,这是一首情歌。”
郑罗的身子微微颤抖,很快又平静下来:“这诗歌的意思是,山上有茂盛的扶苏,池里有美丽的荷花。陛下的用意,足见其深。你怎可自辱自贱,辜负陛下?”这时候的他已经被鬼灵所取代,因为他的魂体见血晕了过去。
“我……”扶苏抿着嘴,无话可辨,眼底有薄薄的雾气,父皇原来是这个意思,希望自己如山中扶苏一般的成长。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名字,不过是父亲对母亲爱意的见证。
“公子能明白,那便是极好。再过几日,便是你父皇的生辰,你可要好好的表现一番,别让陛下再生气。”郑罗缓缓的坐起身,他不过家臣,自古主仆有别,之前躺在这塌上已经是逾越。
扶苏伸手将郑罗瘦弱的肩按住,嘴角淡淡一笑,这许久以来,第一次见他笑,如春风拂面,百花尽开:“无妨,你我之间,无须这样多礼。救命之恩,你受得起这样的待遇。”
“公子,主仆有别!”郑罗坚持着站了起来,微微移动,腹部的伤口撕裂,血点点的浸出。若记忆不错,这时候父皇就该来了,当时他生气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感情用事,主仆不分。更是因为自己竟然为了郑罗下跪,求重罚胡亥。这是他们第一次的争执,自己做站在了父皇的对立面。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急很快:“陛下,驾到!”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扶苏跪在地上。
“臣郑罗,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郑罗跪在地上,腹部的伤口撕裂得不断的渗出血渍。还好阻止了自己和父皇的争执,他如是想。他又太多的不记得,但有些记忆却在时间即将靠近的时候复苏,就像今天的这一幕。所以,他趁着郑罗昏迷的机会上了身。
“都起来吧!”秦始皇声音沉静威严,目光如炬,扫视了扶苏和郑罗,而后轻轻点头:“今日之事,朕已经知晓。你可有话要说?”
“我……父皇,儿臣……”扶苏缓缓的起身,正要说话,却被一旁的郑罗打断。
被鬼灵附身的郑罗,径直的拱手一拜,跪在始皇面前:“陛下,今日是臣保护不周,让公子受到了惊吓,请陛下赐罪!两位公子皆因臣突然的动作所惊吓,才酿成今日祸事,一切在我,请陛下勿责怪公子。”他深知自己的脾气,也知道下一句话就是为了郑罗,而求陛下重罚胡亥。他必须打断,不然一切还会上演。
扶苏微微张着嘴,惊讶于今日郑罗忽然的转变,往日里他从来不会这般的逾越,更不会为胡亥多一句话,今儿是怎么了?
“你已经得到惩罚,朕便不再罚你。你好好养伤,作为侍读,要监督好扶苏的课业学习和武术。”始皇这么指示着,然后满意的转身离开:“过些日子是朕的生辰,扶苏,朕等你的礼物!哈哈哈!”
“是!父皇。”扶苏跪在地上,等始皇远去之后,忽然的蹦了起来,很久父皇会如此祥和的和自己说话了:“谢谢你,郑罗。”
“公子,这是我该做的。”鬼灵淡淡而言,总算,这一次,没有让自己和父皇争吵,而且还能参加父皇的生辰,记得当初父皇生辰的时候,自己正因为此事关了禁闭。谁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王子也要分三六九等,皇帝也是人,心也是肉做的,自己最疼的孩子,他多少有些偏心。
“只是,委屈了你。你先回去休息养伤,等好了再来。放心,你已经做了如此多的忍耐,我绝不会在鲁莽。”扶苏淡淡而言,言谈举止儒雅温和,除了偶尔的鲁莽,很难让人将他当十二岁的孩子看待,可他不过还真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鬼灵轻轻点头,略微艰难的往外走去,出了扶苏的寝宫,举目四下望去,熟悉而陌生,该去哪里,他却没了主意。
“你是谁?为什么能掌控我的身体?把我的身体还给我!”心底细微的声音响起,那脆生生的稚嫩的声线,雌雄莫辩。
“我?我也不确定我是谁。我……我没有办法从你的身体里离开。可以沉睡,可以不占据你的身体,但没有办法离开。”鬼灵淡淡而言,他总不能告诉这孩子,自己是未来扶苏死后的鬼魂吧!会吓着他的。
“那之前的一切,你作何解释?借用我的身体,接近公子,有何目的?”心底的声音有些微的激动。
“我和你有一样的目的,不过是辅佐公子扶苏。你应当看得出,我今日所做为何?”鬼灵依旧温和平淡,没有解释,坦坦荡荡。
“把身体换我,我才是这身体的主人,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得轻易出现!”那声音显得理直气壮:“不然。我就找术士将你从我身体你驱逐。”
“抱歉,恐怕你无法将我从你的身体里驱除。”鬼灵轻声的回应,然后让出了身体的主控权,只是盘踞在大脑的某处。
“其实,你们是可以共处的。”小蓝轻声的说着,它落在一旁的树枝上,一只蓝色的鸟儿,梳着美丽的羽毛。
郑罗控制了身体的主控权,寻着声音找寻,却什么都未看到,神色茫然。
“是我,是我!我这么美丽,这么抢眼,你看不到么?!树枝上!不要怀疑你的眼睛!”小蓝气呼呼的吼道,要不是小姝交代看着点他们,它才不要和这些凡人说话,累得慌!
“一只会说话的鸟?”郑罗质疑的看着小蓝,那树枝不高,他伸手便能够到,她将小蓝捉在手中,轻轻的抚摸着羽毛:“是你在说话么?”
“自然。爷有办法让你们同在这躯体里,却如同一个灵魂,让你们思维共通。你愿意吗?”小蓝不满郑罗将自己抓在掌心,用力的啄了一下他的手心。
“这个听起来似乎不错,总比我自言自语来得强。”郑罗略微思绪,便答应了下来。
小蓝咧嘴一笑,扔了一个药丸子给郑罗:“吃了这个,你们就思绪想通了。”说完,便挣脱了郑罗的手心,飞到更高的枝头。
郑罗半信半疑,但鬼灵却是相信的,在他的再三保证下,郑罗勉强将药物吞下,一道华光闪过,他在睁眼,并未感觉有什么不同,正想说着药无效的时候,却脑海中飘来了不属于他的想法。他这才确信了这一切是真的。
半月之后,始皇生辰,加上攻打邯郸各军捷报频传,始皇同意了众妃提议,举行了国宴,整个皇宫热闹非凡。独独一处格外的冷清,那是扶苏的寝宫。
夜初上,灯两盏,单影阁楼上。扶苏独坐亭台阁楼,连自己都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的就不需要自己参加国宴了。他不明白,不是君无戏言吗?怎么才短短的半月,就物是人非。
郑罗踩着木梯,缓缓的上楼,酝酿了半天,想着要怎么安慰,怎么引导,却因为鬼灵的一句话而偃旗息鼓。
“呵,我以为能改变的,原来还是没有改变。其实,你真的吗?这一刻,他想要大醉一场,想有个人可以倾诉,但这些他要么不能,要么没有……多么可悲。”鬼灵通过郑罗的双眼看到那抹倔强的身影,心底泛着酸。
郑罗握了握手,鬼使神差的停下了脚步,下楼,拿了一壶酒,两个杯子,才上了楼。他心里如是说,就让他今夜放纵一次,就一次就好。看着扶苏孤单落寞的身影,他有些不忍,眼底竟也有些酸涩。
“你来了?终究还是只有你会陪伴着我。所有的宦官、丫鬟都被调走了。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扶苏只是陈述这一个事实,声线都没有波动,他对父爱是真的失望了,也不奢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