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悦景小学五年级的那年,有次周时培和几个战友重聚,大家伙都拖家带口的过去。
那会周悦然要忙着参加学校比赛,周时培就带着周悦景过去了。
都是一起在部队里吃过苦的铁杆兄弟,多年不见,大家伙都是兴致高昂的聊个不停。
到了聚会的地点后,随便把小孩子往房间里一放就顾自喝酒畅谈去了。
周悦景从小心智就比普通孩子要成熟些,他也不屑于和那些沉迷弹珠纸牌的小屁孩玩,一个人呆在角落里无聊的玩着手上的魔方。
直到有个胖嘟嘟的小女孩过来,大概是没有留意脚下的地板有高低,不小心扑通一下就狠狠摔了一跤。
扎着两个羊角辫,看这样子走路都不怎么利索,也不知道有没有开始上小学了。
边上其余的小朋友还是自顾自的嬉闹着,他毕竟是先看到了,无奈的走过去打算把那个小女孩扶起来。
周悦景刚走到小胖妞的面前,就见着小丫头已经瘪嘴准备大哭一场的架势了。
“不许哭!”他向来不怎么喜欢哭哭啼啼的小孩子,下意识的蹦出一句。
也许是他说的语气颇为严肃,都已经起范了准备大哭一场的小晓微硬生生的把哭声给憋回去了,豆大的泪珠凝在水汪汪的眼眶里,一眨都不敢眨的看着面前的陌生人。
看这样子,倒像是他以大欺小了似的。
周悦景疑心着自己兴许严肃过度吓到了面前的小胖妞,这才不太自然的轻咳了一声说道,“给你变个魔术吧!”他说完十指飞快的组合着原本打乱掉的魔方,不到半分钟就把全部颜色整齐归位了。
“好腻害!”小晓微被他快到惊人的手法唬的一愣一愣的,说时还无比捧场的拍了拍肉嘟嘟的掌心。
这一会的功夫就已经破涕为笑起来了。
“没事了,起来吧。”周悦景见着已经成功把她镇住不哭了,说完后弯身下来准备把小胖妞给扶起来,他刚弯身未料到面前的小胖妞已经笨拙的起来了,顺手拍了拍屁股,大概是刚才摔的有点疼。
没想到小胖妞看着骄里娇气的,倒是挺挨疼的。
周悦景在心里默默的评价了下,正打算转身回到刚才的角落那边去,他还没走几步,忽然察觉到有人在扯自己的衬衫下摆。
“给你,吃糖。”小晓微说时从口袋里摸出来一颗奶糖,颇为稀罕的递到他的手里。
“你自己吃吧。”周悦景不假思索的拒绝了。
“我还有。”小晓微说时又从口袋里掏出来一颗奶糖,大概她平时就很喜欢吃糖果,不过就是那么一颗普通的奶糖,她居然吃的无比满足。
看得平时几乎不吃糖果的周悦景也默默的剥开糖纸吃了起来。
作为还礼,周悦景掏了掏裤兜,好一会才掏出一个小小的魔方挂坠,是他买手上的这个魔方时送的。
“我用不到,你要不要?”他装作不怎么在意的问道。
这个年纪的他已经有了隐隐的自尊心和面子,只不过面前啥都不懂的小晓微明显什么都感受不到。
“给我吗?”她本来就对他手上的魔方好奇的很,闻言立马眨巴着眼睛狂点头了。
真是个太容易满足的小屁孩!
看着她接过去时欣喜若狂的模样,那会的周悦景在心里默默的评价了起来。
只不过他没留意到自己的唇角不知不觉中也被感染的上扬起来了。
“晓微,回家喽,和你悦景哥哥说再见!”房间门口处忽然传来慈祥的男声。
“爸爸!哥哥给了我这个!”小胖妞听到声音,立马撒欢的朝房间门口的方向跑去,一边迫不及待的朝门口处的男人炫耀着手上刚收到的新鲜东西。
结果,几秒过后,周悦景再次目睹了刚跑出去没几步的小胖妞再次重重的摔倒在了刚才的地方。
在同个地方都会摔两次,看来这个小胖妞的确是笨的无可救药了……
周悦景读大三的那年,应高中母校的邀请回去给高三学生做个考前心理动员的讲座。
他本来也无意去做这种形式大过于意义的讲座,不过架不住高中班主任的劝说,这才特意回去了一趟。
为了迎接他的回来,母校还在高三学生所在的教学楼前面挂了个大横幅,大致类似欢迎优秀毕业生回母校之类的横条。
周悦景结束讲座后,离计划回去的时间还算充裕,他便在许久没有回去过的校园里随意小逛了一圈。
直到逛到学校的后花园那里,他看着前面的葡萄藤茂盛了不少,他以前也时常在这里早读,便在葡萄藤前面的石凳上坐下来,享受着这不可多得的惬意时光。
不过他坐了没几分钟,就听到葡萄藤后面似乎有人在念念有词着。
周悦景起初是以为背诵课后作业的学生,也没有多大在意。
因着他骤然认真去听,随即连那位学生念着的内容都听得一清二楚起来。
简短的几行诗句,那个学生却在翻来覆去的背着。明明前一遍背的倒背如流了,没一会又重头再来时,总会卡在某一句内容上。
周悦景这人平时的好奇心不算太强,那一天多半是闲得发慌的缘故,听了几句后居然就不由自主的起来,绕过那个密密匝匝的葡萄藤,走到后面的小树林里,果然见着一个女学生背对着他坐在石凳上,扎着最最简单的马尾辫,还在无比投入的背诵着那首诗,乃至于压根没有留意到走过来的周悦景。
周悦景无意去揣摩别人的心思,正要原路返回去时,未料到突如其来的大风一刮,把石桌上随意放着的信纸吹了出去,不偏不倚的掉落在他的脚前跟。
“呀,我的东西!”林晓微显然也留意到她自己放着的信纸被吹走了,一回身就见着一个男同学已然弯身去捡。
那可是她熬夜憋了好几天才写出来的告白信,要是被别人看到就糗大了。
本着这样的心态,林晓微简直是飞一般的起来狂奔过去,抢在周悦景的前面把信纸给捡了起来。
“你没看到内容吧?”林晓微刚捡起来就一脸戒备的问了一句,而且因为防备大过于紧张,她的注意力全都在自己的信纸内容上,甚至于都没有去仔细打量面前的周悦景。
她冒然冲过来去捡的时候,周悦景其实刚弯身下去,正好草草看到末尾的几行字: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
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等他起身时,脑海里倒是不由自主的默读了一遍刚才看到的诗句。
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太阳的温度刚好,不冷也不热,空气里涌动的微风也是恰到好处的温柔,将她前面的刘海吹得飘动起来。
就连光线朗照的角度也是完美的无可挑剔,仗着身高,他甚至可以看到她白净的脸上被斑斓的光晕放大的小绒毛。
周遭的一切明明是静止的,却又像是在汩汩流动着,无比柔软的扫过他的心头。
他忽然觉得,这首诗句,倒是恰到好处的应景。
林晓微显然也留意到面前之人的骤然出神,说时伸手在他面前晃动了几下,一边踌躇着开口问道,“那个、你……”
她这一开口,他忽然留意到她胸前的学生证上赫然写着林晓微的名字,乃至于放在石桌上的书包侧边上也挂着个眼熟的魔方小挂坠,早已经被侵蚀的面目全非了。
及至此刻,他的心头这才猝然狂跳起来。
怪不得刚才在葡萄藤后面听着的时候,总有点似曾相识的故人之感。没想到好多年未见,当年那个胖嘟嘟的小妞已经长成了面前的小丫头了。
大概是长开了的缘故,少时的婴儿肥早已消退了,显得眉目都愈发俊秀起来。
看她这反应,应该是也认出自己了吧?
“你怎么了?”毕竟是陌生人,林晓微还有点小羞涩的出声问道。
她这一出口,他心头前一刻燃起的那点小火苗倒是瞬间就熄灭了回去。
从小到大,他还从来没有自作多情过,看着面前一脸春心荡漾的小丫头,他抽动了下嘴角,不过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说什么。
因为她还太小,而他明年要去的国外学校都已经定好了。
她还有大好的青春时光可以挥霍,他并不想过早的闯入她的世界。
不若就让她肆意挥洒着跌跌撞撞的青春。
那也是他对她另外一种方式的欢喜和呵护。
后来乃至到了国外,刚开始适应枯燥高压的学业,他也曾经有过放弃的冲动,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的漫漫长夜里,一想到那个明媚的眸光,便觉得心头所有的动力都被召唤回来了。
林晓微,等着我,我会回来的!
周悦景博士毕业后回到国内的时候,凭着他自己已有的学术成果和发表的论文,国内有好多所高校和医院向他发出了邀约。
按着周时培的意见,本来是让他去另外一个城市的。
不过他自己不经意间向老爷子打听了下战友的女儿所在的大学后,就毫无悬念的回来了。
尽管在周时培看来,他的选择并不是最好的。
“我在这里工作,正好可以经常回家。”那时的他冠冕堂皇的亮出理由,周时培便也不再有非议。
很快,他就适应了新的生活节奏。
一周大半以上的时间都在医院里度过,剩余的一点时间回学校的实验基地做科研项目,时间排的相当紧凑,不过对于他来说,已经觉得是最好的安排了。
他笃定会和她重逢,倒也没有急着去主动联络她。
唯有一次临时帮老教授代课,班里的学生刘悠悠飞快的冲着教室外面的人群里喊了一声,“晓微,晚上有你喜欢的作者讲座!赶紧去占位置先!”
这么多年了,即便是个相同的名字都能让他跟着神经过敏。
彼时的他还站在讲台那边翻阅着资料,听到刘悠悠的大嗓门后,下意识的侧身朝教室门口处望去。
依旧还是扎着极其随意的马尾,手上随意抱着几本专业课的书,才见着刘悠悠就挽着胳膊飞快的离开了。
不过是惊鸿一瞥的浮光掠影,却是在他心上掀起了滔天巨浪。
一直等到两人的背影走远到完全看不见了,他还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因为,他从来没有料想过,他会以这样不经意的场景和她重逢。
正好那段时间李教授身体不适住院,他便一连代了好几节课。
也就是在后面的那节课堂上,他才再次机缘巧合的走到了她的面前。
那时留意到最后一个小组的突发状况后,他如常走过去打算提醒下注意事项,正好就见着摘了口罩偷懒的林晓微,一见着他过来,居然依样学样毕恭毕敬的喊了自己一声。
看这反应,还是对自己毫无印象。
不可否认,有那么几秒钟,他的心头不乏小小的落空。
不期而遇的重逢后,接下来便愈发多了数不清的巧合。
他撞见过她被生理痛折磨的一脸菜色的样子,也遇见她被几张检查报告吓得六神无主的的时候,甚至也亲眼见证着她从校园迈向社会的挫折,心疼之外,他却觉着难以言语的感恩。
至少,他能够在她身边,以他独有的方式守护着她。
才不会辜负了这漫长静好的时光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