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妍俊黑眸一沉，不是因为征华说的话，而是因为她这疯狂的样子。
他从没见征华这样过。
“伯母，有什么事情等我们下去了好好说，这里很危险。”他耐着性子跟征华说。
征华摇头不听，一个劲地挣扎，她左手被卓妍俊拉住，右手被白霜拉住，她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突然发了疯般地撕扯着。
卓妍俊一看这情景，立马对白霜说：“你松开她。”
“哦，好。”
白霜正要松开，征华却猛地一扑过去。
二号线的天桥很高，因为上面是地铁，所以距离地面还是有相当的距离的，征华突然狂性大发，扯着白霜，眼看着两人就要扑下去，卓妍俊猛然眸孔一缩，在白霜惨白着脸尖叫出声的时候，身子一冲，拦腰抱住了她。
因为重心偏离，他本拽着征华的手就没那么大的手劲了。
征华在发疯的情况下根本没有任何安全意识，她只是觉得要挣脱开卓妍俊，所以不管不顾，大力一攘，卓妍俊半个身子都在支撑着白霜，被她这样一推，脚下一个趔趄，眼看要跌下去，他猛一使力，抱着白霜的手向上一提，借着往上冲的力道缓解自己向后冲的压力，可是就在他抱着白霜身子反弹的时候，“啊——”的一声凄厉的惨叫，本在他手边的征华因为他的冲击，整个人从阑干上飞了出去。
卓妍俊脸色一刹剧变！
“伯母！”
“妈！”
“快接住！”
三道声音，从三个地方同时响起。
卓妍俊眼睁睁看着征华从自己手边飞下去，眼睁睁看着凌微波跪倒在地凄厉大哭，他的大脑瞬间空白，手在发勯，心在遽缩。
为什么会这样？
他失神地站在那里，直到紧急救护车的声音刺破去霄，响彻在脚下，他才甩了甩头，机械地扫了过去。
一大群人。
医员、护士、看热闹的群众、集合而来的便衣民警、石峰、路人……那么多的人，只有她，嚎啕大哭，声撕力竭，也只有她，让他竟然不敢再看上一眼。
波波，我本无意，真的无意。
救护车的声音渐渐远去，卓妍俊依然僵立在那里没动，白霜骇然的面色也缓定了下来，她看了一眼身边的男生，见他脸色黑灰到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程度，她轻轻地喊了一声：“阿妍？”
卓妍俊愣愣地转头，盯着她问：“白霜，我刚刚把她推下去了？”
“没有。”白霜立马摇头，“不是你，是她自己跌下去的，跟你没关系，你是为了救我，本是无心的。”
“真的吗？”
“真的！”
卓妍俊闭了闭眼，整个脑海里都是征华掉下去的那一幕，还有凌微波冲上来那凄厉绝望的眼神。
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走入这般死地。
同样的一家医院，凌微波在这里经历了丧父之痛，是不是，她连母亲也要失去了？
长长的走廊里，雪白的塑胶椅里，女孩单薄的身子缩在一起，头埋进双臂间，眼泪顺着脸颊如断线的雨珠，不停地留着，而她整个身子都蜷缩在一起，努力抱紧自己给自己寻求点温暖。
茫茫人海里，此时此刻，她竟如此的孤单，如此的寒冷，如此的心如死灰。
卓妍俊，为什么？
为什么是你？
凄厉的哭声穿透长长的甬廊传到满身阴冷的男子心中，卓妍俊满脸沉痛，双目染血，一步一步走向她，走向他这一生都想温暖呵护的女孩身边。
“波波。”
卓妍俊压抑着嗓中呼之欲出的哽咽，用整个胸膛慰藉着她的悲戚。他伸出双臂托着她的腰，将她圈进怀里，耳语呢喃：“波波，波波……”
凌微波缩在他的怀里无声流泪，她很安静，安静的像个小孩。
整个长廊里只有他们两人彼此静拥。
白霜站在外面，红着眼眶看着里面的情景，石峰掏出烟，沉默地吸着。
红灯灭掉，手术室的门被推开。
被卓妍俊抱在怀中的人猛地扎进了他的怀里，浑身颤抖着，白皙的小手紧紧攥着他的黑色T恤，牙齿紧咬着唇瓣，死死嗑住，可嗓中依然发出悲鸣的哭声。
她在害怕，她在颤抖，她的心在抗拒着这一刻来临。
是生？
是死？
卓妍俊紧紧拥着她，无声而温柔，可眼底的哀伤却如溃散的流沙，一顷千里。他不敢想像，如果征华真的就这样去了，那他与凌微波，又会如何？
乔可正是医生，他的职责就是救死扶伤，可是，两次了。凌微波的父亲在自己的手中没有醒来，而她的母亲……看了一眼白色推车上的人，又看了看拥抱在一起不愿分离的两人，他残忍地宣告结果：“我已尽力了……”
一样的台词，千篇一律的结果。
凌微波几乎是在他话音落的一瞬间，眼前突然一黑，人倒了下去。
“波波！”
卓妍俊吓的连忙抱起她，对站在一边的乔可正吼道：“站那里做什么！快来看看她！”
“她没事，只是承受不住打击晕过去而已。”乔可正走过来，掀掀凌微波的眼皮，无奈地低叹一声，“谁遇到这种打击都会这样的。”
卓妍俊看着怀中的女孩，手轻抚上她的面颊，艰涩地开口问：“伯母……真的……没了吗？”
没了吗？
乔可正观察着他脸上神色，拍拍他肩膀，“没有死，只是变成了植物人。”
植物人。
“那意思是，还有希望？”卓妍俊瞬间抬头一脸激动地问。
“非常渺茫。”
谁都知道植物人能恢复正常的几率非常小。
虽然不是很大，可对卓妍俊来说，这无异于暗无天色里的一道曙光，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他把凌微波轻轻抱起来，对乔可正道：“走吧，先去病房。”
凌微波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这几天，她心力交瘁，从丧父开始，她的心中总是悬着一颗定时炸弹，她就怕她母亲知道后会出事，结果真的出了事。她低垂着头，两手抓着雪白的床单，眼神茫然又无助地看着高级奢华的病房。
病房的套户里躺着征华。
当凌微波视线接触到那一抹白时，她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三两步冲到里面卧室的病床前，看着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征华，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妈……”
泣涕地喊一声之后，她猛地扑上去将征华紧紧抱住，整个身子都扎进征华怀里，哽咽道：“妈，不要离开我……不要撇下我一个人，不要……”
女孩的哭声断断续续，没有之前的声撕力竭，也没有嚎啕大哭，她的哭声悲戚彷徨，细小如蚊却让人听着越发的难受，卓妍俊站在门口，拎着饭盒的手指紧紧地绷了起来。
他如一尊塑像般沉默地屹立在那里，被凌微波的眼泪伤的体无完肤，这是他千方百计想要给予一世欢颜的女孩，却不想，到来头，他却是伤她最深的人。
卓妍俊微红着眼眶，看着一墙之隔的她，手轻轻推开那扇门，把饭盒放在高桌上之后，他走过来，俯下身子，用胸膛熨帖着她的后背，两手伸过来圈住她的肩膀，沉痛道：“波波，你不要这样。”
“我妈这是怎么了？”她转过头来，泪眼婆娑地问他。
卓妍俊伸手心疼地擦着她的眼泪，小声又慢慢地道：“失去了意识，暂时只能躺在床上。”
他说的保守，凌微波却听的明白。
失去了意识。
那就是植物人了？
她母亲受了一生苦，还没享受到后半生她给的幸福生活，怎就成植物人了呢？
凌微波简直难以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
她两手蒙着头，止不住地呜咽：“卓妍俊，为什么好好的，她就成这样了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卓妍俊也不明白。
凌微波似乎也没打算让他回答，呢喃地重复问着这句话，问过之后，她伏在征华身上，慢慢闭上眼睛。
她都知道的。
她也亲眼看到了。
他为了救白霜，把她母亲置入了死地。
白霜，白霜，白霜……
这个名字如紧箍咒一般瞬间侵入凌微波的大脑，摧毁着她本就摇摇欲坠的感情高塔。
她一直都知道白霜于他，其实跟别的女人与他是不一样的，她早该知道的，她早该在高丽广场看到他为白霜放烟花的时候就该清醒的，可是她却沉迷到他的柔情里，不可自拔。
都是她。
是她自己把母亲害到如此地步的！
她早该跟他一刀两断的。
凌微波轻抬起手臂，抚着征华瘦削的脸，她异常冷静地说：“卓妍俊，我们分手吧。”
她没法再与他在一起了。
她该一早就听她母亲的话，不毕业坚决不谈恋爱，坚决不跟他在一起，那样的话，母亲是不是就不会遭受今天的劫难？而她，也不用这么罪孽深重！
卓妍俊听她提分手，本在意料之中，可真正从她口中说出来，他还是难以接受！
“波波，让我陪你一起照顾伯母。”他没回答她的话，而是斩钉截铁地握住她的手，不允许她推开自己。
可是这一次，凌微波已伤痕累累，她已无力再去启攀他的爱，也无力再去为自己所犯的错寻找借口，她坚决地拿开卓妍俊的手，虽然她的眼睛红肿的不像话，可她的语气却是固执又平静的：“不需要了，卓妍俊，我们分手吧，我已经不再需要你了。”
因为，我真的要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