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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西皖童话(风晰)

楔子

“……”带笑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接近沉睡的思维中,组合出让人意外的信息赶走了睡梦。

“你说什么?”睁开困顿的眼睛,原本睡意正浓的人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漆黑的眼睛中流动着如水般深邃的迷惑,如雪般纯粹白色的面孔上罕见地显现出一丝红意。

“你感觉不到吗?”扬扬手中狭长的纸牌,少年倚着墙坐在床边。把双臂放在曲起的膝盖上,撑起尖尖的下颌,跟床上人同样漆黑的眼眸中闪动着星般的光芒,在白皙的不见血色的脸上显得更加迷人。长及颈背的黑发被分层打薄后柔顺地垂在耳边,盖住了小巧的耳朵。

叫人分辨不出性别的清秀面孔即便是戏谑的神情,也依然乖巧清丽得惹人喜爱。

“感觉不到。”床上的人有些微恼地看着眼前与自己如照镜子般分毫不差的面孔,上面半真半假的笑意让人感觉身体如同被毛毛虫爬过一样的不舒服。

“说得很清楚了,莳异会遇到自己的恋人。”用清恬的声音说着耍赖的话,少年顺势滑下霸占已经被睡得暖乎乎的被窝,一脸满意的笑容。

“哥哥!”孟莳异哭笑不得地扯住他下滑的身体,然而双胞胎中早十分钟出生的人无辜笑着的同时,已经扯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

“不要这么小气了,乖,床借我睡一下嘛。”

“不是借不借的问题,你睡在这里,我睡哪里啊?”

“一起啊,反正我们从出生之前就已经在一起了。”

“你以为我很愿意跟你在一起呆十个月啊?如果不是你莫名其妙地挤进来,我也不必多一个哥哥来欺压我。起来啦,我不要跟你一起睡。”说着用力去推床上耍赖的家伙。

没错,这个总是欺压他的家伙正是跟他在母亲肚子里共同呆了十个月的手足至亲,而两人之所以长得一模一样也正因此。

“那你就不要睡了嘛,反正你也已经睡了一下午了。”理所当然地说着,向来没有为人兄长自觉的人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

“那你待会儿起来要记得帮我叠好被子。”瞪了一眼床上耍赖的家伙一眼,孟莳异小声嘀咕着起身,无奈地把床让出来。

“好。不过,莳异,我刚刚说的是真的。”

“什么?”奇怪地回头看,孟莳异早忘了两人之前说过什么。

“你会遇到自己的恋人。”一板一眼地说着,身后的人突然变得正经无比的脸让人看得生气。

“是真的才奇怪,你的预感一向跟我的占卜一样不准。”生气地丢下一句话后转身离去,因此孟莳异没听到少年最后一句话——

“我就是用占卜的啊。”翻翻白眼,孟莳晰很无辜地耸耸肩,躺下梦周公去了。

序幕之章

“咦?这花会动耶!”疑惑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引来其他好奇的人加入。

“哪里?哪里啊?”

“这里啊。”手指指着野地上一朵不起眼的花儿,发现者语气中有些得意地说着。

能够抛开沉重的课业自由地投入大自然的怀抱中,即使只是短短的一天时间也足以让整日埋头苦读的学生们兴奋不已,连一朵不知名的野花都变得新奇地吸引着一双双年轻的眼睛。

目光聚集在无风自动的花朵上,年轻的眼中充满了惊奇,交头接耳地小声讨论着,或赞同或疑惑的声音陆续传入耳中——

“啊?真的会动呢!”

“怎么可能?这又不是含羞草。”

“含羞草也要有人动它才会动吧?”

“可它真的在动啊,很奇怪耶。”

疑惑就这么在议论声中持续着,直到某个“无畏的勇者”揭开了事情的真相——

“什么花会动啊,是蜜蜂啦!啊,不,是马蜂!天啊!”冒险前去犯难的勇者突然拔高的声音中有着明显的惊慌失措,第一个逃离了事发现场。

而马蜂这种印象中带有攻击性的生物,让原本好奇的人群一哄而散地跟在勇者身后逃离危险,也让原本欢笑的郊游立刻混乱成了一片嘈杂的景象。

“早说过不可能有花会动的啦,都是你啦!”

气不过无辜被“诱拐”过来看什么“花会动奇观”却遇到马蜂,同伴中有人边跑边抱怨着,引来其他人的一致赞同:“就是啊,被你害死了!”

一记爆栗伴随着抱怨一起造访发现者的脑袋,换来一声哀号:“很痛啦,打头会变笨的!”

“你已经够笨的啦,不然怎么会有什么花会动的发现?”只不过是小小地敲他一下,他就知道抱怨,那害他们差点被马蜂蜇到是不是更应该反省啊?满腔怒火的众人愤愤不平地想着,毫不手软地继续敲打着同伴不开窍的脑袋泄愤,让自认无辜的始作俑者不甘心地叫嚷道:“你们不是一样会好奇啊?”

可以预见,不懂反省又拆台的人一定会遭到众人咬牙切齿的唾弃与威胁:“还敢说?”言语的威胁随着实质性的拳头被一起快递到面前。面对数张凶神恶煞的面孔,任谁看了也会先摸摸脖子上长了几颗脑袋,是否可以继续顽抗到底。

在确定自己只有一颗脑袋之后,始作俑者也唯有委屈地低头,“好嘛。不说就不说。”

心不甘情不愿的声音让人听了好笑。可又有谁真的在意呢?阳光下年轻的生命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挥洒着,让人艳羡不已。

“今年一年级的小鬼很有朝气嘛!跟他们一比我们好像老太多了,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不过,等他们在学校呆久了恐怕就跟我们一样了!”

隔了几米远的树阴下,正蹲在一边吃东西的高大男孩边看边对身边的同伴说着,老气横秋得让人好笑。完全忘了自己不过也是在这学期才脱离了一年级菜鸟的身份。

而身边背倚着树干的俊美少年对此早已习以为常,除了嘴角向上挑起些微的弧度算是认同他的话外,俊美的脸上依旧是清冷的神情,目光落在远处。

阳光正照耀着山腰的树林,在远远的山坡上投下一片阴影,隐约可以看到建筑物的轮廓。好像是某座已经废弃的大屋。

正想着,耳边又插播过同伴兴致勃勃的声音:“听说了吗?如果在新月的夜晚去我们学校后山那座大屋向住在那里的恶魔祈祷,就能获得超常的美貌与力量。怎样,有没有兴趣?超常的美貌与力量哦!”神秘兮兮的声音故意吊人胃口地拖长最后一个字,让人感觉到一股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恶寒。

而脸侧高大男孩过分放大的白痴笑脸更让人看了有想要扁人的欲望。

“没兴趣。”收回眼看着同伴,俊美少年一如往常地用淡得几乎带有冷漠的简单音节回应,并不意外会看到身边人那张嬉皮笑脸的脸上过分夸张的失望神情。

“哦,柳云菁啊,柳云菁,为什么你要是柳云菁呢?”对着少年近在咫尺的侧脸,身长近180的大男孩学着新近看过的话剧《罗米欧与朱丽叶》中女主角的样子半跪下,做作地捂着胸口,一脸痛苦地念着自行修改的剧中对白。恶心得让人看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争先恐后从肌肤上蹦出来。

而被叫做柳云菁的少年在看到这一幕后,原本宁静的脸色立刻一沉,在清冷俊美的脸上汇聚出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阴云。

摘下眼前度数为零的金丝眼镜,斯文的外表霎时还原为纯粹的美丽。微微眯起深邃而美丽的眼睛,狭长的眼形中幽深如神秘泉眼的黑瞳,让人看了直觉地屏住呼吸不敢直视。

半垂下眼帘,让长长的睫毛顺次垂下遮住了眼瞳中的神色。少年之前的恼怒,瞬间消失不见,变得冷而静地盯住对方眼睛,“如果我不是柳云菁你要怎么样?”

如同冰雪一样清冷的气质以及窒人的美貌在光与影的作用下,造出让人恍惚的幻象——仿佛云端之上让人仰视的高傲天使。

“别,别靠这么近,压迫感很大。”巨大的压迫感袭来,让男孩忙不迭地跳开一步远求饶,同时隔绝那美丽与冷静共同生成的压力。

要知道太过美丽有时候也会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早知道就不要玩。”看着他好笑的样子,少年没什么好气地说着,随手拿起一旁的眼镜架回脸上,又恢复成俊秀的斯文少年。

完美的伪装让人错觉——之前那让人屏息的绝美是不是自己一瞬间的恍惚?

“我如果像你一样,自然也不会对这种谣言感兴趣。”松了口气恢复正常的样子,男孩语带羡慕地说着,目光落在眼前少年俊美清冷的脸上。

白皙健康的肤色率先映入眼中——云菁的皮肤是如女孩子样的白皙;接下来,收入眼中的是一双深邃如湖水的眼眸——云菁有一双美丽而深邃如湖水的眼眸;接着是云菁的鼻、云菁的耳,最后是云菁薄而性感的唇线以及制服下修长的身体。

羡慕在心里逐渐扩大以至最后成为深深的遗憾。

为什么云菁要是个男孩子?如果是女孩子的话他一定拼了命也要追到手。可惜他却偏偏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孩,而且还是个性向正常的男孩子!真是的,连一点幻想的余地都不留给别人,不然他至少可以想象云菁会喜欢他这样活泼的男孩啊!

真不甘心!如果真的有可以给人超常美貌与力量的恶魔就好了!

“别又想些异想天开的事。就算真有恶魔,可以给人超常美貌与力量,也不会白白把力量给别人。”看着同伴脸上明显沉浸在幻想中的脸,柳云菁毫不怜悯地戳破少年眼中纯真的梦幻泡泡。

“泼人冷水。不过传言倒还真是提到要奉献‘血的祭品’之类。”白了扫兴的家伙一眼,男孩继续做着白日梦,让一边的人微皱起英挺的眉。

“周季宇,你够了没啊?”快成年的人了,还满脑子的幻想。当心自己的血被吸光了都说不定!受不了地起身,刚好听到老师叫人集合的声音,柳云菁不由有些庆幸自己可以不用继续听同伴的疯言疯语了。

而一边不甘心就这么被抛下的周季宇也紧跟在后面,继续着关于“新月的夜晚如果向恶魔祈祷就能获得超常美貌与力量”的争论,把人烦到头大。

如果真的有可以给人超常美貌与力量的恶魔存在,世间还要神与天使做什么?干脆投入恶魔的怀抱好了,何必矜持着做人的纯白?难道还贪恋着人的感情与期望美好的心灵?

在离去的路上,柳云菁看着越来越远的废屋,心里如是想着。

夕阳西下,沉沉的暮霭中,山林间似乎也流动着属于夜的气息,阴冷,黑暗……

西皖高中一年一度的秋游到此宣告结束。

第一章 追踪

满月的光华洒满了整个世界,漆黑的夜晚被迫让出自己的领地,让银白的光暂时取代黑暗的影支配了地上世界,一切都在无所不在的银白光芒下暴露得无所遁形。

但,就像是要验证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存在一样,在月光透不进的密林中,黑暗依旧是主宰夜的王者。

茂密的叶遮掩了光的照射,制造出影的存在,让这一对形影不离却又看不到对方的兄弟在此分庭相抗。

黑,而且……阴冷……让人畏惧的危险气息快速移动着,带着血腥的味道牵引着敏感的神经。

追随直觉指出的方向,月光下一条纤细的黑影幽灵一般出没在林中,不时自某个树梢冒出又消失在枝叶间,从密林的这端极快地移向另一端,恍若在夜风中飞行的妖精;紧紧地追寻着前方黑而阴冷的气息。

然而,像是察觉到身后轻盈妖精的追踪,黑而阴冷的气息倏忽不见,立时从能感知到的世界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见了……

停下脚步,纤细的人影静静地停留在原地,瞳孔反映出银白的月色,折射成冷凝的光芒闪动着。

不见了。那么,这里是哪里?

注视着四周,脑海中第一次开始考虑着,自己身处的密林究竟是哪里?

触目所及的树木全部是那种山林中才应该出现的茂盛景象,而密集得根本就找不到路的野草更是高得几乎能把人淹没。值得庆幸的是,正因为杳无人迹,刚刚来时踩倒的草径是唯一的出“路”,不必担心会出不去;只要循着倒伏的野草就能走出这片密林。

然而困惑却是出现在林际边缘的岔路:延伸向不同方向的数条小路中,不知道哪一条才是通往自己目的地的正确道路。

“麻烦……”喃喃地说着,纤细人影抬头寻找北极星的位置辨别自身所处的方向。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薄薄的云层雾一样洒满了整个夜空,把夜空朦胧成一片茫茫的灰白。

这下糟糕了,要怎么样出去?而且现在已经是秋季,要如何在这种无人的密林中平安度过一夜?

皱皱眉,攀上身边的树,原本顺畅的动作却因手指触及的感觉而猛然停住。

树皮应该是粗糙干裂的吧?为什么手下却传来凉而滑腻的触感?舔舔有些干的嘴唇,喉咙中似乎有某种东西哽住的不舒服感觉让人不由吞了吞口水。

再次确认地摸了一下,指尖仿佛还带着某种细细黏液的凉意瞬间传遍全身,衣底下鸡皮疙瘩正一颗颗争先恐后地跳了出来,鼻端也嗅到异乎寻常的腥气。

某种认知传入大脑皮层,冷飕飕的让人头皮发麻,几乎麻痹的身体直直地从立足的树枝上坠落下来,跌进半人高的草丛中。

脑海中还停留着让人恐惧的动物影像。

天啊,是蛇啊!

带着颤意的声音低低地逸出唇边,仿佛濒临死亡的小兽发出的最后哀鸣。

这个时候谁还会在学校里?

疑似人类哀鸣的声音,让树林外原本正打算离去的柳云菁疑惑地看向训练馆后方的密林。

占地上万亩的西皖高中根本就跟建在荒山中没什么两样,触目所及包括整座山在内的土地全部都是学校的财产,因此围墙也只到学生宿舍之后,后面就是荒凉的野地了。校园后方多的是未开发的地段,稍有不慎就有迷路的可能,而在那些罕有人至的地方,究竟有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危险谁都不知道。

至于训练馆后这一小片树林更是被誉为校园中最危险的地方——因为它根本就是山上那一大片未开发的密林延伸出的一部分。校方为了学生的安全着想,建了一道短墙隔开,但仍有不少学生喜欢去那里做些学校禁止的事情,例如:约会。

这么晚了还在树林中游荡的,不知道又是哪个迷路的笨蛋。

皱了皱英气的黑眉,明知道会是麻烦,柳云菁的脚步仍旧不自觉地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半夜三更地游荡在野外,天知道会出什么事!他总不能见死不救,告诉自己说那声音是幻觉吧?谁信啊!

熟悉地在树丛间穿行,却没有发现想象中的人影,柳云菁不由停下脚步确定是否真的有人。放眼望去,蒙蒙月色下漆黑的密林仿佛随时准备吞噬生命的巨大黑洞。

这时带着阴冷气息的夜风吹来,让人直觉地缩缩脖子,耳朵却灵敏地捕捉到异乎寻常的声音。

左边。

毫不怀疑自己的判断,柳云菁走向声音传来的地方,伸手拨开半人高的杂草,一团黑糊糊的影子出现在眼前。

“谁?”即使心中已经确定是人,但柳云菁仍旧习惯性地问着。已经钻出云层的满月洒下清亮的光芒,让林间变得明亮起来。

“人啊。”眼前黑糊糊的人影抬起头来,可怜兮兮的声音即使是含糊不清的呜咽也是纯净好听的音质,而且是属于少年人的中性嗓音。

我知道你是人,但问题是:这个时候有哪个好好没事的人还在这种荒凉的地方瞎逛?忍住直觉要脱口而出的刻薄,柳云菁皱皱眉没什么耐心地继续问道:“名字呢?”

“孟、孟莳异。”

黑影嚅嚅吐出的是脑海中没有印象的陌生名字,凌乱的黑发盖住了脸,看不清样貌,但可以肯定一定也是陌生的脸。

暗暗叹口气伸出手,却换来孟莳异的疑惑,“做什么?”

“你想在这里待到天亮?”没什么耐性地丢给对方一个“你白痴啊”的眼神,柳云菁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百年难得一见的好心。

果然就像哥哥说的,好事是做不得。看看这小白痴,他开始不明白自己究竟发的什么滥好心。

在这接近深秋的寒夜里,他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家不回,偏要在学校里跟一个不认识的人做着这种白痴的对话?况且谁知道这家伙半夜三更在这么荒凉的地方干什么?想到学校里流行的不伦之恋,心里下意识地感觉不洁。

“不,不想……”孟莳异慌乱地抓住他伸出的手想要起身,脚踝处却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当下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向一边倒去。惨了!心底的哀号还没来得及出口,一只手已经拉住某个小笨蛋向下倒去的身体。

还好,如果他没有及时拉住,恐怕自己现在已经跌得鼻青脸肿了。

“谢、谢谢。”靠在来人身上,孟莳异庆幸的同时扬起脸向又救了自己的人看去,触目所及的美貌让人一时忘了身在何方地结巴着。

好、好美的人哦!深邃美丽的眼睛如同冰雪一般清冷,澄清得仿佛能看透人心,俊美的脸型,配着随风飘动的丝丝长发,像是月光中的天使。

而柳云菁也正深深注视着怀中小笨蛋露出的庐山真面目,相较于对方的惊艳更多的反而是惊讶。注意到他身上的男式校服,不由皱了皱好看的眉毛。

他是男的吧?秀气漂亮的大眼睛,月光下看起来苍白但其实应该是白皙的脸,秀挺的小鼻子,薄薄的唇,怎么看怎么像害羞的小孩子。

而且,连说起话来都是结结巴巴的,脏兮兮的脸上带着怯怯讨好的笑容,像是小狗一样让人看了觉得不舒服。更遑论此刻这只陌生的“小狗”正黏在他怀中抱着他的腰。

脑海中自然地浮现出自己抱着流浪狗的画面,怀中凉凉飕飕的感觉让柳云菁俊美的脸上一阵轻微的抽搐。他向来讨厌别人近距离地接近他。

“你还要抱我多久?”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少年,柳云菁看似冷酷地说着。可是事实上天晓得他现在全身怪异到什么程度了,不知所措地任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抱着。如果被别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一定会笑死。

他是清冷俊美的柳云菁啊,怎么可能会有手足无措的经历?

他懊恼地皱皱眉,看着怀中的人明显没有听到他说话的着迷神情,柳云菁几乎就想就这么丢下这个麻烦回家去。

但这也只是“几乎”而已。

他如果真能狠得下心的话,那么刚刚就已经当作什么都没听到地走开而不是过来找麻烦了。再次叹口气,柳云菁扶起整个人靠在他怀里的少年,不抱什么希望地问着:“走不走?”

“走!走!可我好像……好像扭到了……”孟莳异脱口而出的激烈回应在看到俊美少年脸上不耐的神情后,变得越来越小声,最终还原回为嗫嚅,让人不再对他抱有什么幻想。放弃征求他意见的想法,柳云菁直接横抱起小狗一样的孟莳异大步向外走。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怀中少年的身体条件反射地挣扎躲闪,接着就像明白了什么一样乖乖窝在他怀中让他抱着。没办法,谁让自己脚受伤了呢。

不过,是谁说纤弱少年身体轻盈得如同一根羽毛的?柳云菁现在想把那个人拎过来暴打一顿。这家伙的身体是比一般人轻一些没错,但离一根羽毛的分量还是差太多了吧?皱着眉,柳云菁并没注意到怀中人正偷眼看着自己。

他是来救自己的吧?月光下俊美少年的侧脸怎么看也不像是坏人。

感觉自己冰冷的身体被人横抱着,暖暖坚实的胸膛让孟莳异一时说不出话来,水汽就这么不知不觉地弥漫了眼底。

空气中透着的是秋夜冷冷的寒意,林中危险的气息还没有散去,在那月亮也照不到的地方,有什么正在黑夜里进行着似的……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可是靠着这温暖的身体,却感觉头渐渐重了起来,耳朵听到的声音也越来越模糊似的。

无意识地寻找着舒服的姿势,纤弱的身体渐渐开始向下滑动。

即使看不到柳云菁也知道他现在困顿的脸是什么样子。

“不要睡。”

“呃?我睡了吗?”迷糊的声音明显透出睡梦中的不清醒意味,根本就是不打自招,让人听着生气。

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柳云菁走出校门叫住从两人身边经过的出租车抱他坐了上去,交待司机开去自己家。

反正家里就他一个人在家,收留这家伙一晚应该也没什么。如果要问他的住址,恐怕问到明天也得不出答案。

看了一眼昏昏欲睡的少年,柳云菁再次肯定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喂,醒醒了。”温暖的手指轻拍着少年的脸颊,企图唤醒睡梦中的人。

但自称“孟莳异”的少年即使一脸快哭的表情也仍然坚持不肯睁开紧闭的双眼。

“醒醒!”加大力道拍着他白皙的脸颊,柳云菁心里有些怪怪的感觉。

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男孩,瘦瘦小小的纤细身体,怕是一碰就会碎掉一样的脆弱,如同是玻璃做成的人偶一样不真实。

这样的男孩……隐隐的,心里似乎有个模糊的意念感觉到有哪里不太对。

“嗯……”不情愿地睁开酸涩的眼睛,孟莳异不清醒的双眼漫无目地巡游着。

雪白的墙壁,隐藏在屋顶壁角的灯在上面撒下柔和的光芒;左侧是占据了一整面墙的书柜,最上一格摆放的观叶植物垂下几乎及地的枝叶。自己正躺在素色的长沙发上,面前是摆放着医药箱的深色木几。干净而整齐的房间透露出利落的气息,一如房间的主人。

不过等等,他刚刚看到的是什么?医药箱?目光调回面前的木几,最终聚焦在医药箱上,孟莳异的眼深深地疑惑着。

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他要帮他治疗脚踝上的扭伤吗?孟莳异移动的目光落在俊美少年身上,即使心里有些敬畏,眼中还是不自觉地露出怀疑的目光。

不要开玩笑了,他脚踝扭伤了啊!又不是普通的擦伤,虽然他看起来一副比自己聪明很多的样子,但依然不是医生啊!他不想当别人试验的小白老鼠。

看着他怯怯不信任的眼睛,柳云菁不禁皱了皱眉。

而他接下来小心翼翼的问题更是让他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就这么见上帝去了。

“你,是要给我治伤吗?”

他这是什么白痴问题啊?不治伤他干吗拿个药箱过来?而且他竟然用这种怀疑的眼光看他,他这医学界公认将来前途无量的英才少年,干吗要受这种侮辱?

“不要就算了。”撇了一下眉,柳云菁别开头开始收拾面前的医药箱。

这家伙既没求他,又不相信他的医术,他热心什么?而且他会在乎这种人信不信任他?才怪!收拾着桌子上摆放的药物,柳云菁没注意到自己失常的火气。

“那,那你现在要开始治了吗?”孟莳异怯怯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像是鼓足勇气才从喉咙中挤出来。

柳云菁有些惊讶地抬起眼,少年小心翼翼讨好的笑脸让他心里莫名地松了口气,同时放下手中的药物。

“脚给我。”

“哦。”孟莳异乖乖地脱下袜子伸出脚,与细巧的脚不符的是肿大的脚踝,简直像塞了一个馒头在皮肤里。

不严重。柳云菁心里想着的同时,手下已经利落地把错位的关节复位。一瞬孟莳异间仿佛听到自己骨头发出的咔嚓声,脸色不禁又青白起来。

“明天就没事了。”处理好错位的关节,柳云菁一边说着一边用药酒揉着他红肿的部位,以便让淤血尽快散开;直到在确定没问题之后他才停下手,起身去洗手上的污渍,同时把一条湿毛巾从盥洗室丢给沙发上的人。

“擦擦脸。”

“哦。”孟莳异接住毛巾擦着,雪白的毛巾立时染上灰黑的颜色。

看着被自己弄脏的毛巾,孟莳异有些懊恼地用力擦着。他早该知道自己现在有多脏了,之前在树林里四处乱撞,脸上早被画成小花猫一样。

而柳云菁洗完手回来看到的正是他像是不怕疼似的猛擦一气的画面。除了叹气之外,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不过叹气的同时他也没忘记把牛奶放他面前。

“把这喝了。毛巾给我。”

“谢谢。对了,哥哥你是谁啊?”把毛巾递给他拿起温热的牛奶喝着,孟莳异才记起自己麻烦了别人半天,还不知道他的名字。而他后知后觉的样子让柳云菁除了无奈再也找不出其他表情。

他还真是服了这个小子,这么迷糊将来恐怕被别人卖了他还乖乖地帮人数钱呢!

拿着毛巾回盥洗室清洗干净,柳云菁清冷而略微带点低沉磁性的声音自盥洗室传来:“我是柳云菁。”

柳云菁,很好听的名字呢。在心里默默地读了一遍,孟莳异展颜一笑,大眼好奇地看着他,“云菁哥哥你也是西皖高中的学生吗?”

也是?听到这两个字,柳云菁在心里暗自皱眉。难道这家伙也是西皖高中的学生?怎么看都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而且——云菁哥哥,叫得真亲热。

想归想,柳云菁却没有任何想要纠正他的意思,反正名字不过是个符号。

“嗯。”

“那你是O级班还是S级班的学生?”孟莳异纯净中带点低软的嗓音让柳云菁怔了一怔。

位列本城四大名门高校之一的西皖高中,除了以年级来划分班级之外,还分为O级班(Ordinary,普通的)和S级班(Special,特别的)。其中O级班是普通的高中学生,而S级班则是汇聚了各科系智商超过正常值50以上的所谓天才的预科班。在西皖每个年级的一至九班都是O级班,但第十班就是S级班。他原本应该报考的是S级班,但因为讨厌引人注意而进了O级班。

反正这些也不会妨碍他知识的积累。

“O级班。”

“O级班啊。”意外的,孟莳异语气中似乎有些意外地说着。

怎么,难道这个迷糊的小家伙会是S级班的天才学生吗?柳云菁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声音中不自觉地掺入几分严肃:“你是哪一班的?”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之间变得严肃,孟莳异还是一脸笑容地回答着:“一年(9)班。”

原来是小他一年的小鬼,难怪这么幼稚,被人保护过度的不良后果,还好不是S级班的学生,不然迟早变成离不开妈妈的小雏鸟。

“家在哪里?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那片树林里游荡?”

“我住宿舍,因为我是转学生。可我今天一下午也没找到校长室,所以还没申请到宿舍。哦,对了,还要谢谢你收留我,不然今天晚上我不知道要怎么过了。至于在树林里游荡是因为迷路。”有着纯净清亮嗓音的人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地说着,反而是听的人越来越心惊。

他是个方向白痴?一下午都没找到校长室,这样的“丰功伟绩”竟然还有人可以一脸开心地说着。他现在怀疑,如果他今天晚上没有发现他,他是不是打算就这么在校园里过一夜?现在是秋季的十月初,一夜下来铁定进医院输水。这小子当自己不怕冻的?而且,他的行李呢?

“行李寄存在保卫处了。”听到稚气的回答,柳云菁才知道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把这句话说了出来。这个小子,让他反常太多了。

“云菁哥。”正出神着,袖子被人扯动,柳云菁不由低下头看去。

“我困了……”孟莳异渴睡的眼已经不受控制地合在了一起,只有手还紧紧拉着他的袖子。

不会是让他抱他去睡吧?柳云菁虽然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可看他可怜兮兮地蜷缩在沙发上,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把他抱到了客房的床上。

他上辈子八成是做了什么坏事,不然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地给自己找来这么一个麻烦。

看着他满足的睡颜,柳云菁关门离去。

跟这个小家伙在一起,他叹气的次数明显增多,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郁闷的感觉让人不快,闷闷地看着窗外,天空的星正熠熠地在夜幕上闪动着白昼看不到的光芒。

那白昼时隐晦在日光下,如今一明一暗交替着光芒的星,正闪耀着让人沉沦的光。

“起来了。”拍拍孟莳异熟睡的脸,柳云菁一大清早就像个老妈子一样的叫人起床。他也不想,可总不能让这个家伙在这里睡到中午吧?

“天还没亮啊。”孟莳异赖床地把脸埋进枕头中,不自觉地撒着娇。

“天亮了,再不起来我掀被子了。”柳云菁冷冷地丢下威胁,就见原本赖床的小家伙像是被火烧一样的迅速爬起身,紧紧地抱着被子,好像他不是要掀被子而是要把他吃掉一样。漆黑的大眼睛戒备地让人觉得啼笑皆非。

对此视而不见,柳云菁把手中的衣服丢床边。

“这是我以前的衣服,待会儿记得换上。”他那脏兮兮的衣服已经被他丢掉了。接着,他看了下腕上的手表道,“给你十分钟刷牙洗脸,六点五十过来吃饭。”说完关门出去,留他一个人在房间中。

西皖高中早上七点三十分开始上课,从他家到学校要坐二十分钟的公车,再加上去教室的时间大约要二十五分钟。那么他们七点零五分就要出门。

现在是六点四十,等那小子六点五十过来吃饭,十五分钟应该足够他吃饱的。在向餐厅走的路上,柳云菁是这么盘算的。但等他见识过某人超慢的速度后,他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太高看他了!

那小家伙刷牙洗脸换衣服足足花了十五分钟,一碗八宝粥五分钟喝了还没三分之一,三个包子吃了五分钟。

最后眼看着要迟到的柳云菁也管不了包子会不会凉,直接把剩下的早点倒进饭盒中装进书包,一手拉起还慢吞吞的家伙安置在单车后座,一路向公车站骑去。

值得纪念的有生以来第一次载人的经历,并且这个幸运的人还是个男的,不知道这一幕如果被别人看到会作何感想?柳云菁有些讥讽地笑笑想着,未系扣的白色风衣被风扬起如羽翼一般。

然而冷风却从敞开的风衣吹进,刺透了单薄的衬衣,冷冷的让他后悔刚刚走得太匆忙忘记系扣子了。正想着,像是感觉到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一双细细的手臂已经圈上自己瘦削的腰身,悄悄系好了腰际的单扣。即使隔着衣服,仿佛也能感觉到温温的体温从制服底下传来。

可是,与被风吹得冷冷的身体相比,过分温暖的腰际反而更让人不舒服。

深呼吸一下,像是要甩开温热的不舒服触感,柳云菁加快脚步蹬着单车。

眼前的景色快速更替着,带起风飒飒地吹起他打薄过的几丝长发,触到身后少年的脸上,痒痒的让人禁不住在他后背蹭了蹭。

“做什么?”原本被人环住腰身就已经感觉身体僵硬的柳云菁,更因为后背传来的痒意而口气中有些不耐。

“痒痒。”察觉到他口气中隐含的不悦,身后人怯怯地小声回答道,一双手安分地环着他腰不敢再乱动。

柳云菁听到他怯怯的声音,一时间反让人错觉有错的那个是自己。怪了!不过近在咫尺的公车站牌,让他没再多想。

停下车看着站满了人公车站,他交待身后的孟莳异道:“先去排队,我去停车子。”

“哦。”没有意外的,孟莳异听话地点点头,乖乖站着等。

“云菁,这边。”两个人刚一上车,柳云菁就听见有人大声叫着自己的名字。他抬头看去,车厢后方用力向他招手的是家比自己还远三站的周季宇,看他身边尚有空的座位,于是拎着瘦小的少年一起过去。

“这边坐。云菁,这是你弟弟啊?长得好可爱哦。弟弟,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啊?”热络地招呼两人坐下后,周季宇稀奇地看着同学身边拘谨的陌生少年。

好可爱的孩子呀!柔顺的长发,黑白分明的秀气大眼睛,长长的睫毛,配上柔和的面孔,尤其那种乖乖柔顺的气质,简直是老天生来让女人嫉妒的——怎么有男孩可以这么可爱?原本以为云菁就够让人心动的了,没想到他带来的少年竟然比他还可爱。瞧他一副乖巧的样子多可爱啊!

“我、我不是云菁哥的弟弟,我叫孟莳异,十六岁。”看着过分热心盯着他看的大男孩,孟莳异一如既往地有问必答着,怯怯有些胆小的样子让周季宇看得惊异不止。

好可爱哦,纯纯净净的,比嘴巴恶毒的云菁好多了!看他穿着云菁以前的衣服,就好像害羞的小云菁一样,让人好垂涎……啊,口水要流下来了,赶快擦擦,不然被云菁看到了,铁定会倒霉。

而一边的柳云菁也同时敞开书包拿出饭盒回答他:“不是。他是一年级的转学生,昨天在训练馆后面的树林迷路了,我待他回家过夜——周季宇,你那是什么眼神?”柳云菁一边说一边把饭盒递给身边还没吃饱的家伙,却注意到同伴的眼睛在听到“过夜”两个字后明显闪动起某种暧昧颜色。柳云菁不由有些动怒,最后一句问出的同时,美丽的眼睛已经如郊游时一样的眯起,瞬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没,没有。”周季宇怕怕地吞了吞口水,心底却开始深深埋怨着老天的不公。

老天,你何其不公?没有给他一副云菁一样的出色外表也就罢了,为什么连拯救落难美少年这种事都没他的份儿?唉,云菁真是被老天眷顾的幸运儿。

咦?这是什么味道?好像是云菁家附近那家早餐店卖的小笼包的味道嘛!

被食物的香味勾回心思的周季宇循着鼻端飘来的香味看去,可爱的小男孩正吃着云菁饭盒里香喷喷的包子,也许有点冷了,但看起来还是很好吃的样子。

而且,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云菁照顾什么人哩!跌破眼镜地发现让周季宇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一时就这么呆愣愣地看着。

一旁注意到他异样的孟莳异一边吃着嘴里的包子,一边用好听的中性嗓音疑惑地问着身边人:“他怎么了?”

柳云菁侧眼向一边看看,周季宇像往常一样耍宝的样子让他皱皱眉,视而不见地当他在发神经。

“别管他,他有病。”

“哦。”孟莳异乖巧地点点头继续吃他的包子,两人视若无睹的态度让一边的周季宇满心不甘地叫着:“哎,好歹我们也同学好几年了,不要老当我是空气好不好?”

“我有当你是空气吗?”俊美少年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疑惑地看向他,没等周季宇感动太久,下一句话立刻把他从赤道丢到北极冰冻去了——

“我一直以为你是二氧化碳!”空气至少还能让人呼吸,而二氧化碳就是纯粹的废气了,说他是空气真是太看得起他了。

翻翻白眼,周季宇决定不跟这个比自己小七个月的小子计较,转而聊起近几天的八卦新闻。反正他已经习惯他的毒牙了,不差这一次。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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