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重逢
睡不着……凌晨四点就醒觉了，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个小时后，她终于放弃了挣扎，起身给自己泡了杯牛奶。
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失眠过了，软硬不吃直来直往的个性让徐予芊很少把事情往心里搁，在她看来没法改变的事态就算你为它烦恼到死，它也不会有任何改善；若是还有争取的可能性，尽力争取问心无愧就是，又何必想太多？
一边啜着牛奶一边翻着从公司带回来的资料，精神却不是很集中，心里明白自己这么反常完全是因为今天要去拜访那家培训公司的缘故。
这两天她百忙中抽了点时间上网查了下那家公司，相关的信息虽然不多，出人意料的是在业界内几家主顾公司间的口碑居然都不错。她看了下他们的网站，简洁的界面，清晰的布局，业务方面主要以商业咨询与培训为主，难得没有多少小公司网站常见的自吹自擂之词。
这样低调内敛的风格，好熟悉……徐予芊几乎瞧见了这背后那个男人的影子。
然后就像面临大考的中学生一样，失眠了。
阳光从酒店的窗帘间透进的时候，牛奶换成了咖啡，知道今天注定要顶着睡眠不足的双眼上班，她干脆好好吃了顿早餐，洗漱一番让自己显得精神点，然后早早到了公司。上班的好处是一工作起来人就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了，等到午休时间脑子也累了，在休息室的沙发上一躺便可小憩一个小时。
下午距约好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徐予芊同下属交待了声就下楼了。因为对这个城市不熟，她在门口拦了辆计程车直接报上地址。
其实按理来说应该是对方来XG分部面谈的，就如总是业务员拜访客户一样，若确定了委托培训，XG无疑是这家培训公司的大客户，不过徐予芊一向不喜欢等人来找，而且到对方的地头了解一下，更好判断他们是否符合公司的要求。
计程车在商业区另一头的一幢大厦前停下，因为对方给的地址很清楚，而且那一层楼就只有两家公司，她很快就找到了地方。前台的接待一见到她就起身笑容可掬地道：“是XG的徐小姐吧？”
徐予芊点点头正要开口，对方的目光却突然投到了她的身后：“林先生，徐小姐来了，真是准时呢。”
她不由背脊一僵，一瞬间竟然不大敢回头。
这……太快了，她还没有做好面对本人的准备。
没听见脚步声，却能感觉到有人走近，而后一个温和的嗓音对前台道：“好的，辛苦你了。”
徐予芊这才回头，仍是有些怔忡。
对方却没有丝毫异样，目光投在她面上，温和地说：“好久不见，徐经理。”
徐予芊的大脑空白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你好，林……林先生。”简直像是立场颠倒了过来，他竟喊她“徐经理”，记忆中这是自己对他的称呼，而他几乎没有正式唤过她呢。
也许是她的怔仲让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前台接待不由好奇地多看了他们几眼。
林放说：“徐经理是要到我的办公室还是在大厅谈？”
她看了看大厅角落盆栽之后隔出的会客区，“就在这儿谈吧。”若和他单独待在房间里，她觉得自己会像小学生一样紧张。
他说好久不见，显然不会假装与她很生疏，可也没有叙旧的打算，很快便公事公办地直奔这次会面的主题。事情一涉及工作，徐予芊便镇定了许多，心无旁鹜地说了下这次培训的要求、预计参加培训的新员工人数等事情，她在一年多前兼任下人事部经理的职位，对培训事宜并不陌生，而林放更不用说了，且不论他如今从事的就是这行，多年前在XG里兼当内训师时，他就已经把玩票性质的工作弄得像模像样，如今两人交流起来毫无障碍。林放要了解的方面徐予芊都有准备到，而他在几处细节上提出的问题又让她注意到了需要重新考虑的地方。直到林放低头翻看她带过来的资料，徐予芊才有闲暇喝了口接待端过来的茶水，心想自己先前的怀疑简直是多余的，如果这家机构是这个男人在经营的话，其专业性简直是毋庸置疑。
她知道公司自己的内训师在教学技巧方面的缺点，而外头的培训公司设计的课程又容易不符公司的实际，可若是交给XG出身的林放这两个问题都不成问题了。
当然，对方现在毕竟不是XG的人了，委托他的公司代为培训的话成本肯定要比XG自己内部组织培训高些，但既然后者眼下不可能实现，如果能经由这次委托培训结束分部用人方面的混乱局面的话，省下来的招聘成本其实已经拉平了这个差距，更不用说让分部尽快上轨道后的好处了。
公事方面打定了主意后，她稍稍放松了些，开始不着痕迹地打量起对面的男子。
真的是……一点都没变呀。
五年的时间显然没有强大到足以改变他的特质，无论是内里还是表面。依旧是剪得极短的头发，细边眼镜，在XG任职时就已很简单熨帖的着装风格。
在南方人的细致眉目与北方人的浓眉大眼之间，他的五官其实更偏向于后者，然而外显于眉眼间的沉稳气质又柔和了它们的棱角，只余一身儒雅，让人觉得这个男人即使年纪很轻的时候也不会被人视做毛头小伙。
她突然觉得怀念得很。
怀念他不温不火的行事，怀念他说话时标准的咬字后总隐隐带着不知哪个地方奇妙的转调，甚至他行走时因腿脚不便右肩微沉的姿势都是那么的亲切。
正有些恍神间，林放已经看完资料，抬起头来：“我大致了解了，这两天内会做出个课程计划，徐经理再看看合不合适、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吧。”
“好的。”她留下自己的联络方式，在接过对方的名片时手竟有些抖，忙定下心神稳住了，希望对方没有注意到。
林放继续公事化地问：“那你对我们公司还有什么想要了解的地方吗？”
徐予芊当然听得出这是面谈结束的辅垫，她想了想，该问的都已问清楚了，虽然觉得太快太顺利，可公司里还有事情等着，不能在这逗留太久。于是说：“暂时没什么问题，就等着林先生的计划书了。我还有些事情，就先告辞。”
“好的，不好意思耽误徐经理太多时间。”
明明是你先流露出逐客意思的……她看他一眼。这个男人以前在XG任职时，身上几乎没有商人气息，活脱脱像个大学讲师，如今转行做了专业培训师，说话反而油滑起来。
其实他还是他，只不过展露了不同的一面吧？
也对，两人不在同一家公司了，也不再是当年几乎等同于师生的关系，他再也不会下“太晚了不好再留你”那样明显的逐客令了。
一切都不一样了呀……
林放起身，“我送你下楼。”
闻言，徐予芊犹豫一下，终是顾虑到他腿脚不便，“不用了，只希望林先生有问题时随时联络我。”
直到电梯门在眼前缓缓合上，她才靠着电梯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寥然。
就这样了吗？
就这样了。
这么多年后再见面，一切都是公事化的，只因他摆出一副无意叙旧的面孔，她也不好开口问他这些年的情况。
过得好不好？
当年为什么要突然离职？
为什么竟断绝所有联络方式？
这些统统都问不出口。
不是不感到挫败的，可是最教人无力的是，她没有任何立场追问这些。他们的关系就如他如今的态度恰然表露出来的一样，在最密切的时候，也不过是一种亦师亦友、若即若离的模糊状态。
暧昧得没法界定。
在她刚离开的地方，前台过来收走空杯子，一边好奇地问林放：“林先生，你与这位徐小姐原先就认识么？”
他回过神来，笑笑，“以前公司里的后辈。”
“原来如此，她好有气质哦！”不是男性口中礼貌恭维外貌欠佳的女性时所说的“气质”，出自同性的口中时已是先肯定了对方的容貌——有才又有貌才叫气质，否则单用一个漂亮便可暗讽你徒具姿色而已。
林放只是笑了笑，将手上的资料收了起来。
前台十分机灵，看出他不欲多谈，也将满腹好奇咽了下去。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处理了几件事情，等闲下来，思绪又回到了今天下午的访客身上。
嘴角不由噙了淡淡的笑，有些感慨，有些喟然。
那个叫做徐予芊的女孩真的成长了许多，不论是外表还是内在。他想起她下午站在前台旁时，长发挽起，脖颈纤细，一身剪裁合体的裤装，背脊却挺直如竹，单是这一点就已经掩去了先天外表的诸多柔弱之处。而今的她，已褪尽了几年前仍有些青涩的学生气息，可有些东西还是没变，比如眉间不苟言笑的神气，比如用那双形状姣好的杏眼直直看人的习惯。因而目睹五年的时光在徐予芊身上酿就的成长痕迹，心里不是不感慨的。
他还记得那时她的样子，眼睛特别亮，神情特别傲，抱着书本走过你身边的时候，就像一阵冷冷淡淡的风，连长发微扬起时留下的香气，也是那样拒人于外的。
忘了是什么时候留意到她的，应该不是一开始，即使是，也不过是因为她本来就是在人群里会扎眼的那种女孩子，就像刚打磨过的晶钻，闪耀剔透，浮光四射。
那样不经掩饰的犀利。
只是若仅如此，并不足以凝住他的目光，自信干练的女子他见多了，或者说是太多了。留意她，是因为在他前面，她的眼光总会有些闪烁，总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稚气。
她在他前面，虽然竭力做出不卑不亢的样子，可是底下却隐藏着些许紧张。
那让他觉得有些好笑。
他那时候，心态已经老了，不大会把年轻女孩当异性看待——其实他们的年龄不过相差六七岁，可下意识总把她当成一个小辈。后来想想，那样的心态与年纪也没多少关系，主要还是在腿伤康复那段时间里，时光在他心里流淌得特别快。
于是不小心，就苍老了。
这层楼半爿都属于他的培训咨询公司，而除了接待大厅和办公室，其他几间都当成了讲室，公司名下的培训师多有专职，平时没有课程的时候整层楼都静悄悄的，他就在这样的静谧中任思绪徜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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