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蓉又怀孕了。上次好不容易让赵德海商议着去流了，这次王蓉怎么也不流了。她也有了经验，月经过了时间，她就开始注意了。后来买了试纸一试，果然是怀上了，她也不告诉赵德海。等赵德海发现，她都已经开始出怀了。
赵德海还要她做掉。王蓉这次无论如何都不做了。她说她不逼他离婚，也不逼他娶她，她就想要个孩子，以后好作伴，这还不行吗？
赵德海最近生意不好，本来想做几笔，把现在租的这个楼房买下的。跟房主都谈好了，先付一半房价，四十万。结果这几批货都因为质量问题，遭到客户索赔，半年多，一分钱没赚到，还赔上了十多万。王蓉的火爆脾气日益显露出来，每当她想买什么，赵德海表示钱不多的时候，王蓉都会跟他发一顿火。
他们的爱情已经过了一开始的甜蜜时光，开始盯着了对方的缺点。
赵德海对他们的爱情未来设想了很多次，每次都很迷茫。说实话，他真心喜欢王蓉，喜欢她的率性，喜欢她的泼辣和火一般的柔情。他觉得这样的女孩此生是再不会遇到了，因此，他珍惜她，但是，如果让他舍弃齐小言跟她结婚，他总觉得有些唐突。
齐小言温柔贤惠，是个好妻子。两人不但有那么多年的感情，还有了孩子，不管怎么说，他都不想让跟她离婚。
他去还她借给他的钱，他先还了她八十万。他知道这八十万是她借的，不能耽误。中午想请齐小言吃饭，齐小言拒绝了。他看得出来，这两三年，她是真的显老了。特别是精神，显得萎靡凄冷。他的心当时是猛地揪了一下。
齐小言是一个不喜欢主动改变自己生活的人，从谈恋爱的时候起，就是这样。当年，他基本是爱屋及乌，去追求她。正如她自己所说，其实她是不幸成为了路菲的影子。而赵德海，就是那个追逐影子谈恋爱的人。
他就追她了，她从一开始的惊愕，到慢慢的接受，她都是被动的，温顺的。她跟着他一起骑着自行车去郊游，去看电影，一直到成为他的妻子，从来都是他推着她在走，她呢，都是略一犹豫，就顺着他的力量朝前走了。那时候，他是非常庆幸的。虽然没有得到路菲，但是齐小言优雅温顺，在那一段时间，几乎在他的心中替代了路菲。但是，没想到，路菲身亡后，他才觉得齐小言的光芒也在渐渐消失。在他的心底，路菲还是主宰。
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检讨自己，他觉得齐小言实在是冤枉的。那么好的一个人，被披地上了路菲的光芒，并且在路菲身亡后，觉得魅力顿失，都是因为自己。自己把她当成了路菲第二，成了自己意淫的对象。
可是，他没有办法克服自己的这种心态。他在替她叫屈，又没有力量替她伸冤。因为造成这个冤案的是自己的心魔。
自己现在眼前的齐小言，是自己重新认识的齐小言。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的。她憔悴但是隐忍，心里是苦的，却是善良。
有人打来电话，齐小言转身去接电话去了。那一转身，干净历练，既有女人的柔弱，又有商场女人的强劲，赵德海觉得自己这才开始认识这个女人。
看着她一边打开文件夹，一边跟对方说着什么，眼神和手势，都显得那么有魅力，赵德海自己觉得都纳闷，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她有这么好呢？
齐小言打完电话，看着呆呆地坐着的赵德海，感觉纳闷，问他，你怎么还不走呢？
赵德海笑了笑说，我想坐一坐，坐一坐就走。
齐小言就不理他了，继续忙活自己的。
赵德海看着她打开电脑，按着计算器，算价格，然后给客户报价，神情专注。赵德海想到自己曾经那么残酷地伤害过她，心里就内疚得不行。
齐小言忙活了一阵，被他看得都不好意思了，说，你看什么啊？没事了你就走吧。
顾晓墨开他们的玩笑说，找大哥这是晚上没看够，白天要慰相思呢。
齐小言白了她一眼，说，瞎说什么？好好干你的活。
顾晓墨偷偷地一笑，赵德海觉出了尴尬。他也从齐小言的目光中感到了她的敌意，就站起来说，我走了。
齐小言也站了起来，送他出了办公室。
赵德海回到他和王蓉租的办公室，王蓉正在忙活着做饭。王蓉不会做饭，弄得厨房狼烟四起。赵德海赶紧搭手，让王蓉到一边歇着。王蓉因为怀孕的缘故，看起来胖多了，行动起来没原先那么利落了。
把厨房工作交给了赵德海，她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这个时候，赵德海的手机响了，赵德海边接电话，边皱起了眉头。房东催缴下半年房租了。上次缴房租的时候，因为资金紧张，他们缴了半年的，没想到半年眨眼就到了。最近刚发了一批货，外面还有两批货款没有结算回来，刚进来的几个钱，又还了齐小言的借款，现在手头连一千块钱都不到了。
赵德海边跟房东套近乎说好话，边溜达着从厨房走了出来。
王蓉看着他，听着他瘪三似地跟房东说好话，脸色渐渐难看起来。等到赵德海打完电话，她问他，我们连交房租的钱都没了？
赵德海说，恩，钱在外面，都没回来。
王蓉看着赵德海说，钱在外面？不是就有三批货款没回来吗？其中两批是还没付给工厂钱的，有一批是借钱付的货款，这就是说，咱现在一分钱都没有了。
赵德海说，也不能那么说。这几批货款回来，咱能剩五六万的。
王蓉说，可是房租好缴了，得一万多。咱不是还想买个诚信通吗？得十多万。对了，咱上哪儿弄这十万啊？
赵德海懊恼地说，不行就算了，不买了。
王蓉一听火了，说，你怎么那么鼠目寸光呢？没有诚信通，怎么发布信息，到哪里去找客户？
赵德海说，到时候再想办法。
王蓉问他，想什么办法？有什么别的办法？
赵德海说，办法是有的。比方，我可以找个客户，让他们申请个。国外客户申请都是免费的，虽然不能发信息，查找客户是没有问题的。
王蓉说，不能发信息？要这样的诚信通有什么用？没有公司认证，还用了别人的号，那个客户会相信你？赵德海，我真怀疑，你当初在公司是怎么把业务做起来的。
赵德海恼了，说，王蓉，你这是说了些什么？你懂业务吗？告诉你，你懂的那点儿知识都是我教给你的，你有什么资格质疑我？诚信通就一定能联系到客户吗？不见得。这不过是诸多方式之一，并不是唯一的。这几年咱年年买这个诚信通，一年花十多万，也没见什么成效。反正今年没钱，我看今年就别买了，有这钱，还不如参加一届广交会，多少肯定认识几个客人。
王蓉叹口气说，你老是说你有办法，可是我看都是些没用的办法。现在费用越来越大，钱越来越难赚，我真是没信心了。
赵德海闻到厨房那边似乎传来了糊鱼的味道，赶紧跑了过去。
王蓉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仰躺在了沙发上。
吃饭的时候，赵德海劝王蓉，把孩子做掉。
王蓉非常反感地放下了筷子，喊道，你怎么这么罗嗦呢？口口声声说爱我，我生个孩子都容不下，我在这儿，没有朋友，你又不让我见你的家人，我孤独都孤独死了，我要个孩子做伴，怎么了？
王蓉边说，怒气上升，眼里竟然满含了泪水。
赵德海只好妥协，说，好，不说了，吃饭，吃饭。
王蓉却起身坐到了一边，不理他了。
赵德海摇了摇头。曾经两个人无论对方说什么，都会替对方考虑，再难解决的事儿，都能协商解决，现在，却是再简单的事儿，都能搞复杂，都能搞成僵局。
赵德海走过去，商议王蓉吃饭。王蓉抹着眼泪，抽泣着说，不吃了。
赵德海说，蓉蓉，别哭了啊，行，这事儿就按你说的办，咱把他生下来，行了吧？走，吃饭去。
王蓉听抽泣的声音却更大了。弄得赵德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急地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最后，还是压着急躁，去哄她，说，好了，蓉蓉，别哭了啊。
赵德海摸到了王蓉的脾气，她想做什么，千万别跟她犟。越犟她越拧，最终往往无法收拾。而是哄着她，等她在回头头来考虑这个事情，因为心情和角度不一样，她就得出不同的想法。到了这个时候，只要再帮她添把火，恭维一下她的智谋远虑，事情就会按照他的想法，完美地处理好。
赵德海把自己的这个心得体会，上升到理论的高度，称之为“顺毛驴”。农民有个说法，说这个驴，是最犟的动物，你摸它毛的时候，千万不能倒着摸，倒着摸，它能跟你拼命，而要顺着毛摸，这时候，你让这头驴干什么都行。因此，农民有句话，叫做“顺毛摸驴”。
有一次，两人容情蜜意的时候，赵德海把这个感悟讲给王蓉听，王蓉想想自己平日的行为，不由得哈哈大笑，笑得自己在床上打滚。
她知道自己性格倔强，曾经跟赵德海说，我发脾气的时候，你必须让着我，哄着我。好男不和女斗么。
然而，这次赵德海拼命哄，似乎也不见效。王蓉的眼泪就像决了堤的长江，滔滔不绝。
赵德海哄累了，坐在一边发呆。王蓉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小了。他走过去看她。
王蓉抬起泪水朦朦的眼睛，看着他，抽抽嗒嗒打问他，你说，我要是养出孩子来，你能养活得了他吗？
赵德海说，当然能。
王蓉几下就把眼泪摸索干净了，说，好，赵德海，你答应了，可不许再后悔。
赵德海心里转了几个圈，脸上很坚决地说，不后悔。
赵德海突然接到了王蓉父亲的电话。非常意外地，老厂长问他最近有没有客户。原来最近因为订单太少，工厂停工一个多月了。这让赵德海非常意外。其实他手里刚好有个单子，但是害怕这是老厂长一计，他没有多说，而是说联系下客户看看。老厂长最后叹了口气，声音疲惫无奈，深深地打动了赵德海。
赵德海回去就把这事儿跟王蓉说了。王蓉这两年每逢过节都回家。父母问起来，她都说在外地打工。他们逼她回家，她都说工作扔不下，就回来了。最近她回去，父母都懒得管她了。父母怀疑她跟赵德海在一起，曾经专门到海丰来找她。幸亏王蓉一直用着在老家时候的电话卡，父母不知道她在海丰。老厂长也到赵德海的公司找过赵德海，有人告诉他赵德海辞职了，听说跟一个女人搞起了贸易。
老厂长非常愤怒，说要到赵德海现在的公司看看。赵德海知道不能把他带到他们的住处。就找了一个朋友的公司，在那儿接待了老厂长。
老厂长在办公室里左看右看，大概是想找出王蓉的痕迹。根据赵德海的约定，朋友在快下班的时候，赶了过来，老厂长问，我听说你跟个女的一起做生意啊，怎么是个男的？
朋友指了指营业执照，说，女的是老板，赵经理是副经理，我是打工的。
赵德海都不知道朋友的公司是用他姐姐的名字注册的。也幸亏这一巧合，才让老厂长放心下来。他跟赵德海打听王蓉到底在哪里上班，赵德海说，他给她找了一个工作，她不满意，再很多日子都没有联系了。
老厂长那天非要找到王蓉，就自己打电话给她。王蓉有两个手机，一个是用的本地卡，专门打本地电话的，这个手机，她的父母不知道。一个是在老家用的卡，专门给父母打电话的。当下她的父亲打通了她的电话，老厂长问她，你在哪里。王蓉说，爹啊，我在出差呢。
父亲问，在那儿出差？我去找你。王蓉说，现在在北京呢，住天说不定就到福建了。
老厂长问，你在那儿上班，我去等你。这次不见到你，我就不回去了。
王蓉说，我在威海啊。
当下老厂长就坐车到了威海，饭都没吃。
王蓉听说了父亲坐车又上了威海，又急又气，打电话让他回家，说自己出差回来就回家。父亲说不回，他一定要看看她在威海做什么工作。
王蓉跟赵德海商量办法，赵德海在威海没有有交情的朋友，因此，也是没有好办法。就让王蓉打电话给她妈，让她妈把她父亲叫回去。王蓉妈妈打电话说工厂有事儿，老厂长才回去了。
王蓉知道父亲的脾气，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他是不能打电话给赵德海的。她就让赵德海把手里的这个单子给父亲做。她还可以开车拉着赵德海回去趟，看看父母的反应。如果父母闭一只眼睁一只眼，他们就可以慢慢让他们接受这个现实，如果父亲又发脾气，她就说她听说赵德海要给父亲订单，为了工厂，她才请假回去的。赵德海想了想，觉得天天跟老厂长这么斗智斗勇也不是办法，就同意了。还让王蓉提前打电话给她父亲，说她最近想回家趟。并问工厂怎么样了，父亲却比她狡黠得多，说挺好。对于赵德海和订单的事儿只字未提。
她又给妈妈打电话。妈妈跟她东扯西扯了很多，说工厂没有订单了，她逼着老头子给赵德海打电话的，听说赵德海那儿也没有订单，哎，再住几个月没活儿，工厂工人就走光了。王蓉赶紧接话说，我最近也没联系赵经理，要不我打电话问下。妈妈犹豫了一下，说，好吧。
王蓉住了会儿，打电话给妈妈，说，赵德海这边有单子，估计能干三个月呢。妈妈一条高兴了，说，那太好了。工厂那就有救了。
王蓉说，你跟我爸爸说，住几天回去我去把赵经理拉着去，别让他把单子再给了别人。
妈妈还是犹豫了一下，说，蓉蓉，这样好吗？
王蓉说，什么好不好的，我这是为了工厂好。你跟爸爸说声啊。
王蓉收了电话，要不是肚子里有了孩子，她都能蹦起来。
第二天，赵德海就和王蓉开着车，踏上了回家的路。
看着变宽了的公路，看着路边已经长大的杨树，赵德海感慨万千。已经三年没有踏上这条公路了，三年前，这条路承载了他最大的希望。老厂长的工厂生产的笤帚，是他最主要的产品，每年他最少要从这儿来回十次。
只从老厂长把他骂走，整整三年没来了。
看着两边的树，王蓉都有了感慨。说，我第一次开车来接你和客户，这两边的树还没栽完，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赵德海说，还说呢，第一次来接我，说九点到，结果十二点才到。客户都差点儿恼了。
王蓉想起了那次开车到海丰，结果走岔了路，差点跑到烟台去。就笑了，说，哪里能怨我啊，我不认得路。我老爹说没事儿，顺着路走就行了，结果我顺着路差点走到烟台去，呵呵，我还以为海丰怎么跑到烟台那边去了，幸亏下车打听了一下，否则，十二点也去不了。
赵德海说，哈哈，我以为老厂长给我派个儿童团来呢，人长得倒是挺大的，可是看见我就哇哇哭，如果不是客户在，我真能笑死。
王蓉恼怒地看他一眼，说，胡说什么那，我不过是急得掉了两滴眼泪。谁哇哇大哭了？
赵德海海，说，不承认了？不必吧，自己的事儿有什么害羞的。
王蓉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没接他的话。
赵德海独自感叹道，时光如梭，物是人非啊。
王蓉说，怎么人非了？嫌我变丑了吧？
赵德海说，不是。我是想到了那时候。那时候的你单纯快乐，现在呢，咱俩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儿，发现生活不是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美好。即便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却发现任何事都不是那么简单。我们一开始想的是，能互相拥有就是最大的幸福，等真的拥有了，才发现，世俗的东西我们一样都不能少。我们的爱情不变得世俗就无路可走，哎，现在的心情跟过去相比，不是物是人非吗？
王蓉听了他的话，默默无语。住了会儿，突然说，你说，要是我跟我妈说，我肚子里有了孩子，孩子是你的，我妈妈会怎样？
赵德海说，很简单，叫你父亲一起，用铁锨劈了我。
王蓉咯咯乐了，说，我看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