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杨博毕竟只有一个,除了他之外,赵天波在班里就很难再找到一个能和他说上三句话的人了。这种生活和学习环境令他感到异常的压抑。
赵天波并不知道这样的一个实情:他的这双看似傲慢的眼神和这副看似冰冷的面容正是造成眼下这种局面的真正元凶。尽管他并不是一个孤傲的人,可他蓄意的沉默和不苟言笑确实吓退了一些想要接近他的人。他并非是在故作高傲,他这只是在调整自己的情绪以便能够让自己更好地融入到新的生活当中去,可他身边的这些人却并不这样看,他们觉得他这是在卖弄清高。同样,赵天波对他的这帮新同学也很有成见。他很清楚,在现在的这个高二(一)班里,他的学习成绩只能排在最末端,不知是否是出于这方面的自卑心理,他特别讨厌他们在他面前或是在他的耳朵里显摆学识。而且,他对他们的不满之处还不仅只限于此。
“这群自以为是的傻瓜!男生显自己知识渊博,女生则在装清纯和高贵。仅是他们相互之间打招呼的方式就足以让我每天作呕不止了,什么Mr、Miss、Sir、兄台、寡人之类的词都用上了,这简直让我无法忍受。最让我受不了的是他们连一点小小的玩笑都开不起,动不动就把脸给黑了下来,然后就开始挖苦人了。这帮人太虚伪了!我不想和他们一般见识,要说卖弄口才,我会比他们差吗?算了吧!我懒得去和他们生气!说实话,他们确实毫无度量可言,他们对自尊心的保护几乎达到了变态的地步。这群书呆子,每天除了吃饭和睡觉,剩下的时间就是去给课本当奴隶了,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义可言呢?这帮人打不好乒乓球,不会踢足球,在三分线外投篮全都是些‘三不沾’,在体育课上跑个步就像是上了青藏高原,图书馆不去,每周一次的电影也不去看,学校的网吧里更是不可能会有他们的影子……每当看见他们在教室里认真学习的样子,我就禁不住地要问自己——这究竟是我堕落得恬不知耻还是他们不懂得什么叫做生活?”——这些是赵天波日记里的一段原话。
抛开对他们的那些不满和抱怨不说,赵天波对他们的那种对待学习的态度和热情却是由衷地感到羡慕和钦佩。相比起从前的那个在课堂上千姿百态的高二(一)班,如今的这个高二(一)班无疑要像样得多。如今,教室里每张课桌上的这堵“书墙”变得比以前更高了,而在“书墙”的后面则是一双双看似极度饥渴的眼神,他们似乎想把它们给一口吞下去,最好还能全部消化掉。华敏在几天前曾预言,她说班里的大部分人肯定都能考上重点大学,赵天波认同她的这种说法,但却不是完全认同。
“大部分?那你的意思就是说这里面没有我的份儿了?我不就是数学差点吗?如果高考时运气好一点,保佑我英语拿个高分,然后数学再考个及格,那我也是可以上重点大学的。”他心想。
基于对自己文科成绩的自信,赵天波相信,只要他的数学能考及格,那么他就一定能够迈过高考那道关卡。所以,他现在并不准备开始去埋头苦学,他认为自己只需在高三时发发力就行了。因此,他现在仍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别人的课桌上有一堵很高的“书墙”,他的课桌上也有,而且一点也不比别人的矮。但是,别人的那些从书店里买来的复习资料几乎每天都在翻阅,而他的那些复习资料却和刚买来的没什么两样。他把它们当成了装饰品,放在桌斗里的那些课外书才是他的主修科目。
“和他们比,我确实是个怪物!”他时常这样说自己。
让赵天波感到很是吃惊的是,这些在教室里、在课堂上、在白天的学习和生活中寡言少语的人到了晚上就寝时居然变得口若悬河,他们躺在床上时的发言热情丝毫不逊于3—11从前的那批“住户”。此前,身为室长的赵天波是宿舍“卧谈会”的发起者和组织者,可现在的他在大多数情况下只是一个安静的听众。他不怎么发言的根本原因在于他对他们所聊的那些话题几乎是毫无兴趣,根号、方程式、分式、几何图解,每当这些词语传进他的耳朵里时,他就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当然,同为文科班的学生,没有共同的语言是不可能的,也只有在他们聊起政治、历史或文学方面的话题时,赵天波的大脑里才能生出一种本能的亢奋。但是,在稍做了一番分析后,他便从他们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个实情——他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他们只是在围绕着文字与事件在进行讨论,而没有去探讨更深层次的问题,这也让他更加确信他们是一群名副其实的书呆子。
在夜间的“卧谈会”上,宿舍里的这帮人时常让赵天波哭笑不得:他们弄不清郁达夫是否是中国人,他们搞不清张恨水和林语堂是否是同一时代的人,他们把列夫托尔斯泰说成是苏联作家,他们把拿破仑一世的前后两任妻子说成是同一个人……在暗自觉得好笑的同时,赵天波的脸上尽是鄙夷之色,但他始终都保持沉默,因为他知道这帮人不好惹。
在班里,赵天波从来都不是一个统治者,从前不是,如今更不可能是,但在3—11,他此前却是宿舍里的那个威信十足的“国王”。而如今,宿舍里的这些人几乎个个都把自己当成是国王,他这个名义上的“国王”如是一个摆设。不过,他有信心在这个宿舍里为自己重新建立起一种绝对的权威。
“相比起以前的那帮刁民,你们显然要更容易对付一些。”他是这样想的。
半个月后,赵天波躺在床上对宿舍里的人说了下面的这样一段话:“我警告你们,以后不要在宿舍里说那些根号二等于多少之类的的话,你们烦不烦啊?一旦离开了教室,你们就应该谈谈你们的快乐和你们的怨恨,还有你们的梦想以及你们的家庭和朋友,另外你们还可以谈谈你们所暗恋的那个对象。不要给我说你们都是些心无杂念的纯真儿童,也不要给我说你们都是些清心寡欲的佛教徒,这些话只有鬼才会相信!你们既然生在人间,就得食人间的烟火,禁欲或者总是把心里的话憋在肚子里不说是会出问题的……”
他的这些话如果在半个月前说出来,那他定会被宿舍里这帮人视为一个无比粗俗的流氓,而今,他们却对他的这番话报以一阵爽朗的大笑。这说明了什么?没错,赵天波用了半个月的时间重新获得了对3—11的“统治权”。
适应一个新的生活环境,上初中时,他花了两年的时间,上高中时,他用了一个月,而现在,他只用了半个月。值得引起我们注意的一点是,他用这半个月的时间去赢得了对一个群体的主导权,而不再是单单只停留在那个适应环境的层面上。这是什么?这便是成长!
这个时候,中东地区的上空战云密布,美利坚合众国的大兵们此刻正在伊拉克的边境地带摩拳擦掌。身为他们的老伙计,英国军队急着赶来为他们壮大声势,而澳大利亚和波兰的大兵们也紧随其后地加入到了他们的队伍中来。在大兵压境之际,伊拉克的主宰者萨达姆却毫无惧色,他已决心倾力一战。在巴格达街头,每天都有民众在举行“反美”游行,在游行的队伍中甚至还有头缠黑纱的妇女,她们举着举着步枪大声叫嚷着,似乎战争已经打响。这些画面通过传媒传遍全球,这不免让世人有了这样的一种直觉:面对多国联军随时可能发起入侵行动 ,全体伊拉克人是同仇敌忾的!
三月十八日,乔治.沃克.布什总统向他的那位死敌发出了这样的一份通牒——“在四十八小时之内,带上你的两个儿子永远地离开伊拉克!”
此通牒一出,第二次海湾战争已是箭在弦上了!
这个当下全球最热点的事件自然成为了3—11里的这帮人在“卧谈会”上所谈论的焦点话题。晚上十点,一个正在床上收听广播的人对屋里的这些同伴说道:“还有36个小时!如果他不跑,那他就得吃炮弹了!”
“三十六小时?你说的这是华盛顿时间还是北京时间?”一个人问道。
宿舍里没人吱声,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过了一会儿,赵天波抓着耳腮说道:“刚才那个问题是谁提的?哪里的时间很重要吗?应该不重要吧?布什先生只给了萨达姆先生四十八个小时的时间去考虑,不论是北京时间还是华盛顿时间,或者是巴格达时间,反正三十六个小时后,他如果不离开伊拉克,那战争就打响了。我这样说对不对?刚才那个问题谁提的?怎么提得这么没水平!你管它是哪里的时间干嘛?关键是看他们会不会真的干起来……”
随即,大讨论便始了!
“依我之见,他们认为不会真的打起来。伊拉克的军力在中东地区是首屈一指的,即便美军真的攻下了伊拉克,他们也一定会死伤惨重的。伊拉克的共和国卫队就算没有报纸上吹得那么厉害,但他们毕竟是伊拉克的精锐之师,如果萨达姆决心和美军拼个鱼死网破,那美国的民众不一定能承受得起那种可能会出现的人员死伤惨重的严重后果。我的意思是说,美军也许会死很多人,但最后却不一定能够攻下伊拉克。所以,我觉得不会真的打起来,美国人可能是在吓唬萨达姆。不战而屈人之兵嘛,这是战争艺术的最高境界。”
“那可不一定!南斯拉夫不就是在持续不断的空袭中屈服的吗?美军不一定会发动地面进攻,照搬南斯拉夫模式就可以取得同样的战果。”
“你真可笑!美国如果真的决心再打一场南斯拉夫战争,那他们为何出动了那么多的地面部队?难道只是在虚张声势?从美国到中东,他们跑那么远难道就只为去吓唬萨达姆吗?没听新闻里说吗?美军的第三和第四步兵师现在已经集结完毕了,就只等下达进攻的命令了。美军的第101空降师和第82空降师也都去了,他们难道只是去中东观光的吗?依我看,这一战不可避免,而且将是以地面战为主。关键在于,美军能否速战速决,直取巴格达?”
“你把部队的番号都记下来了!你真有才!”赵天波趴在床上吼了一句。
他很乐于听到他们谈论这些,就算是吵了起来也没关系,因为这正是他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