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这片竹林里原本是没有路的，可自从有学生发现穿过它到外面的街上去可以少走很长的一段路后，这片林子里便渐渐地被众人踩出了一条二尺多宽的弯曲小道。频繁的踩踏让这条路变成了一条夯土路，路的两旁都堆有很厚实的竹叶，可这条小路的路面上却鲜有竹叶的影子。然而，就在一个月前，这片林子连续几次成为了抢劫犯的发财之地，学校里的好几个走读生身上的钱财都被洗劫一空。从那之后就没有学生敢单独进出这片竹林了，即便要走，那至少也得是五六人结伴而行。白天尚且如此，晚上就不用说了——没有人敢在夜间独自穿越这片林子。因而，古越先才的忧虑并非是多余的。
由于林子里的竹子生得很密集，加之此时天色已暗，赵天波和古越只得在这条小路上迈着小碎步前行着。此外，他俩还得提防着可能会有的偷袭。他俩都睁大了眼睛，竖直了耳朵，活像两个夜贼似的……
“把你的打火机掏出来。”赵天波说道。
“干什么？”
“照路。”
“没多大用的，还不如把手机掏出来呢！”
“打火机可以用来吓唬路边可能会有的蛇。”
“啊？蛇！”古越叫唤着掏出了打火机。但是，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嚷道，“你是猪啊？冬天里会有蛇？”
古越正想好好地讥笑赵天波一番，但却见赵天波突然站住不动了。
“怎么了？”古越小声问道。
“前面有火星，有人在抽烟，好像是有两个人在那儿……”
“快！往回走！”
他俩调头便走。没想到，刚走出几步，一束手电筒的强光便照在了他俩的身上！
“谁啊？”古越壮着胆子大吼了一声。
对面的这两个人并没有吱声，而是慢慢地朝他俩走了过来，而在他俩身后的那两人也在向他俩靠近。走到相距不到两米的时候，这个打手电筒的人有意地把手电射向了古越的眼睛。
“我以为是谁这么嚣张呢？原来是小越子！”
古越半睁开眼，认出了这个拿手电筒的人正是张琳在茶楼里所提到的那个“毛三”。
“哦！原来是三哥啊！是我，我是古越……”
看见他，古越马上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了——毛三所要找的赵天波就在他的身边站着。
此时，他俩已经被这四个痞子给前后堵住了。
“这下可完了！”古越心想。
“他是谁？”毛三问道。
“我同学。”古越答道。
“老子是在问你他叫什么名字？”
“刘军……”
“胡说！”站在古越身后的一个痞子插话道，“他就是赵天波，三哥！”
听了这话，毛三阴笑着拍了两下古越的左脸，说道：“情由可原，同学情深嘛！现在，你，滚一边去！”
古越站着没动，毛三一把推开了他。
“赵天波？”毛三近到了赵天波的身前。毛三并不是很高，说话时，他得抬起下巴才能看到赵天波的脸。
“啊！是我！你找我干什么？”
“呵呵！看来你小子一点也不怕我啊！很好！其实我找你也没什么事，只是要教训你一下而已……”
“为什么？”
“这个你不用知道，你也不应该问我。”
眼见赵天波就要大祸临头，古越明知救他可能是徒劳但他还是想要尝试一把。
“三哥，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你给我滚！没你的事，别自找麻烦！待会儿伤到你活该！”毛三转过身，给了古越一顿暴呵。
论资历，古越可以在学校里排上号，可在外面，他也只不过是一只小虾米而已。毛三连张琳都不放在眼里，古越就更不用说了。见情势已无法改变，古越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谁叫对方人多势众呢？
毛三扭过头看了看赵天波，然后他往后退了几步，随即，他向这三个围在赵天波身边的人做了个手势。
“上！”毛三说。
他的话音刚落，手电筒就被关上了。
赵天波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的防护动作就被人一脚给踹倒在了地上。他刚喘出一口气，围攻他的这三个人的脚尖、脚掌和脚背就像是抡大锤似的砸向了他的身体。他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蜷缩在地上用双手护住自己的脑袋……
赵天波的腿部、背部、两肋、后颈以及头顶不断地遭到攻击，他用来保护头部的这两只手臂也是饱受摧残。围攻进行了约两分钟后，赵天波终于忍不住了，他开始痛苦地呻吟了起来。此时此刻，他生平首次明白了什么叫做地狱般的滋味……
古越虽然没有遭受皮肉之苦，但在赵天波的惨境面前，他的内心却也在经历着煎熬。他此时的这份心境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机会体验到的。
几度跃跃欲试之后，古越终于朝毛三大叫了起来：“别打了！你想打死他吗？出了事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见毛三猛地一甩头，古越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自己有些冒失了。他立马又变换了一种口气，近乎于是在哀求地向毛三说道：“毛哥，别打了，再打就出事了……”
很难想象，如果古越不说这句话，局势将会朝着怎样的方向去发展？他的这一声“三哥”不但救了赵天波，同时也救了自己。
“好了，收手！”毛三说道。
毛三在说这话时显然忽视了一个事实：这三个痞子从始至终都没有动过手，他应该叫他们“收脚”才对。
古越立马朝赵天波蹿了过去，他想看看赵天波伤得怎样了。
“天波……”
当古越伸手去触碰赵天波时，赵天波仍处于深度的惊恐之中，他将自己的脑袋抱得更紧了。此外，他的全身都在不停地抽搐着，嘴里还含混不清地在说着些什么……
看着赵天波的这副惨样，古越不禁想到了《鹿鼎记》中的那个被吴三桂削成了“人棍”的杨溢之。他想把赵天波扶起来，可赵天波却像是在地上扎了根似的，怎么也挪不动。
“天波！”再次叫他时，古越的眼角湿热了。
见了这番景象，这三个行凶者也不免有些愧疚地开始四下张望，他们或许没有料到自己的腿脚功夫竟有这般厉害。再者说，他们与赵天波毕竟是无冤无仇。站在人的角度上来看，他们的这份过意不去的心境是可以理解的。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可能是刚起的一阵寒风让毛三感觉有些发冷了——照在赵天波身上的这束手电光开始晃动了起来。毛三索性关掉了手电筒。
“小兄弟，今晚对不住你了，他们下手可能狠了一点。我知道你在这一带也认识一些人，但你最好别想着报仇，你这次所得罪的人可不是一般的人，我相信没有人敢为你出头。我也不是你的仇人，我只是在帮别人办事。看得出来，你很有骨气！”最后的这句话，毛三显然是在称赞赵天波在整个挨揍的过程中都没有向他求过饶。
毛三手里的这把手电筒又亮了起来。他们走了，一束光亮如是一根绳子似的牵引着他们四人走向了竹林的出口。
目送了他们好长一程后，古越突然回过神来，而此时的赵天波却已不再动弹了。古越用力地摇晃他，可他仍然是毫无反应。
“赵天波，你死啦？说话啊……”在把赵天波的身子给翻过来后，古越再次使劲地摇他。
赵天波“嗯嗯”了两声，苏醒了过来。
“你故意在吓我啊？怎么样？没事吧？挨打的时候双手抱头，身体弯曲，这样就会少受伤，我教你的这招管用吧？走，起来，回学校去！”见赵天波醒了，古越便以为他没什么大碍了。
“我头疼，全身……都疼……”赵天波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能自己起来吗？”古越问。
赵天波没有吭声。于是，古越把他扶靠在一根竹子上。在这一过程中，赵天波连连叫疼。
“看来你没有学到我的功夫，也没我经打。”古越摇了摇头，说道，“现在怎么办？我背你回去啊？呃！你‘嗯’一下啊！要不然我会以为你死了，然后我就把你埋了！”
“嗯……”赵天波靠在竹干上，深埋着脑袋，如是一个不省人事的醉汉。
费了好大的一番工夫后，古越把赵天波弄在了自己的背上。然后，他开始摇摇晃晃地向着竹林的另一个出口走去……
“你怎么这么重？不是说刚好一百斤吗？我告诉你，你今晚欠了我一个人情，你要记得还给我，听见了没有？还有，等一下到了医务室，你什么都别说，我来应付就行了，知道吗？你到底惹谁了？过几天，找毛三报仇……”
这一路上，古越就没有停过嘴。赵天波起初还能“哼哼”几下，可到后来他就不出声了。
走出竹林后，灯火通明的校园便近在眼前了。站在学校大门口的一个门卫见古越走得步履蹒跚，尔后又见他的背上有一个人。于是，他快步走向了古越。
“怎么了？竹林里又出事了？”门卫问道。
说完，门卫便把赵天波从古越背上接了下来。
“别问了，刘叔！赶快送他去医务室！他又昏迷了……”古越气喘吁吁地说道。
“老王，你先别走，我去帮下他们！”姓刘的门卫对坐在门卫室里的这个正要下班的同事说道。
随即，门卫背着赵天波奔向了设在教师公寓楼里的医务室，古越则在前面开路。
学校的医务室其实就是罗校医的宿舍。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他见房门突然被猛地一下给撞开了，他正想起身对闯进屋里的这个冒失鬼发火，但却见这个冒失鬼立在门口迎进了学校里的一个门卫，而这个门卫的背上还驮着一个人！见此情形，罗校医怒气顿消，他急忙走到旁边这间小屋的门口，然后他掀开了门帘。
“来这间屋！”他说。
门卫进屋后，罗校医指着屋里的这张看来是专为病人而准备的铁架床，接着又说道：“把他放这上面！”
赵天波被他们三人小心翼翼地给放在了床上，此时的他已经进入了深度的昏迷之中。在室内灯光的照射下，平躺在床上的赵天波显得有些惨不忍睹。他的惨象不在于他衣着的凌乱，不在于他浑身上下的满是尘土，也不在于他的这张已经发白的嘴唇，而是在于：从他额头正中往下，他的整个面部几乎全都是血！
见此情形，站在屋里的这三个人都为之而大惊失色！
“他这是怎么了？”罗校医向古越问道。就在这时，他发现古越的脖颈一侧也有血迹，他接着又问：“你的脖子是怎么回事？”
古越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他还是伸出双手在脖颈两侧抹了一把——他的一只手上什么也没有，而另一只手上却是一些细小的血片。
“我说刚才背他的时候怎么感觉这边特别热呢！这肯定是他给我弄上的！”古越说道。
听古越这么一说，门卫也赶紧查看自己是否也遇上了霉事。
“呃？我怎么没有？”他说。
古越拍了一下自己的右肩，对他说道：“全在这上面呢！”
罗校医可没工夫去听他俩闲扯，他早已经俯下身子去察看赵天波的伤情了……
“他怎么样了？快把他弄醒啊！”古越在一旁嚷道。
“你懂什么？”罗校医瞪了他一眼，然后又俯下了身，说道，“伤口已经不流血了，我现在要给他清洗一下额头上的伤口，然后再把伤口简单处理一下。你快去把你们的班主任叫来，我看他一定流了很多的血，现在得把他马上送到医院里去检查一下。”
说完，他又来到了外面的这间大屋子里。他从一个铁架上取下了一个塑料盒子，然后陆续从里面拿出了纱布、棉花团、镊子之类的东西。
“你快去啊！”见古越站在屋里没动，罗校医便催促道。
“必须要去医院吗？”
“对啊！别废话了，快去叫！”
“哦！那好吧！”
刚走到门口，古越又被叫了回来。
“我忘了问了，他是在哪里撞上的？”罗校医问道。
“撞的？”古越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这明明是被打的，怎么会是撞的呢？除非他在倒地时碰到了地上的竹桩，要不就是他被人踢中了额头。”古越心想。
“他刚才不小心从竹林外面的那道坡上滚了下去，可能是撞上石头之类的东西了。”这句话的前半段是古越早就想好的，而后半句则是他临时加上去的。
在医院里，古越的谎言站不住脚了。既然是滚下了斜坡，那为何只有额头有伤而脸部的其它地方却毫无刮伤的痕迹呢？另外，既然是滚下了斜坡，那为何只有背部有伤痕，而身体的正面却完好无损呢？面对这些质疑，古越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当场编出一个能令人信服的故事来。
“他是被人给打的……”在医生的追问和华敏的逼问下，古越只好如实相告。
吃完早饭，赵天波又到病床上躺了下来，而古越从昨晚到现在一直都陪着他。
“你坐起来行不行？刚吃完饭你就又躺下，你是猪啊？”古越坐在床边说道。
“你现在也可以躺在这张床上睡觉，我绝不会向华敏告密，说你在陪床期间和我抢床铺。”赵天波两眼盯着屋顶，面无表情地说道。
“陪床？你以为我是真心想照顾你？老子是因为不想上课才申请留下来的。”
“说正事！”赵天波坐了起来，“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个鬼……离开这里？我感觉自己除了后背有点不舒服外，其他地方都很正常啊！用得着住院吗？住院可是要钱包大出血的！”
“医生说，你只是皮外伤而已，没伤到里面的脏腑和骨头。不过，华敏却坚决要求让你住院观察一天。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明天早上的这个时候你就可以出院了。你还别说，她对你还真好！”古越很阴险地笑了一下。
“你说谁啊？”
“华敏啊！除了她，还能有谁？”
“我……你是不是想遭雷劈了？我警告你，别玷污我们之间的这份伟大的师生之情！”
听了这话，古越立马就傻眼了。
“这些梨子是谁买的？”赵天波问道。他抓起一个递给了古越，说道，“给我削一个，我顺便赏你一个！”
“这些都是老子买的！”古越急了眼。
“哦！那我就谢谢你了！哎，你说，这回到底是谁打的我？”赵天波又躺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