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他们三人起初都以为这是在开玩笑,怎么也不相信这是真话,但在食堂吃早饭时,班里的女生却向他们证实了华敏确实说过那话。他们三人之中,乔明第一个去向华敏请罪,他以头痛为由得到了华敏的原谅,赵天波和古越则都没去。在这两个人中,前者是骨子里有股不可屈服的傲气,而后者则是表里如一地透露着傲气,他俩是绝不会去求华敏开恩赦免他们的。结果,他俩因为连续犯错(先是睡懒觉,后是拒绝听从圣上的传召)而受到了严惩——将校园里的那几块麦冬地里的杂草拔光!
中午午休时,他俩垂头丧气地各自提着一个小竹篮来到了食堂前的这块麦冬地里。乍一看上去,草地里似乎连一根杂草也没有,但当他俩走进去之后才发现地里的杂草竟然比麦冬还要多!
“高!实在是高!”古越哭笑不得地夸起了华敏。
由于此时正值“秋老虎”横行的时节,他俩没干多久就已是满头大汗了。半小时后,古越终于憋不住气了,他站起身来,一脚踢飞了身前的竹篮。
“全校的人现在都在睡午觉,我们俩却在这里拔草!”他怒道,“不就是没出早操睡了个懒觉吗?我们害到谁啦?老子不干……”
他突然间不闹了,乖乖地蹲了下来——他看见华敏过来了!不过,华敏看了他俩一眼后就又走了。古越走过去捡回了竹篮,然后又蹲下来继续骂个不停……
相比起古越,赵天波则要淡定很多。他一言不发地拔着草,满脸是汗也不去擦拭一下,活像一个老实巴交的农夫。对于这次的惩罚,他是如何让看待的呢?
在他的人生哲学里存有这样一个理念——犯错就必须要接受惩罚,而惩罚的执行者可以是人,也可以是命运。这是他在上初三时就领悟出来的,而且他还以此来解释自己的人生遭遇:因为他太过天真、幼稚和无知,所以他适应不了初中的生活环境,从而让他的学业被荒废掉了;因为他不懂得去改变自己,所以命运让他遭受了两年时间的思想折磨;因为他不能够在烦恼的缠绕中学会镇定自若,所以才会在胡思乱想中迷失了自己的人生方向;因为他在学习上不够努力,因为他不能控制住自己的心魔,所以他才会花高价钱来读这里上高中……类似的逻辑和推论,他还有很多。而对于这些所谓的惩罚,他从不愿去过多抱怨,因为他知道抱怨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认为这些惩罚是一种理所应当的报应。就拿这次拔草来说,他认为这是上天对他不能制服自己的惰性的一种惩罚。
“你怎么不说话?”古越朝赵天波扔了一颗小石子。
“无话可说。”他答道。
“是不是被气得不想说话了?”
“没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赵天波极力表现出一副很淡定的模样,但实际上他的心里也在发毛,只是他一直都在隐忍不发而已。在他说完这句话后,一块半埋在泥土里的玻璃碎片划破了他的一根手指头。他愤怒地拔出了这块碎玻璃,然后站起身来使劲全身力气将它扔得老远。同时,他的嘴里还蹦出了一个字:“操!”
“哈哈!终于忍不住了!”古越兴奋地拍掌笑道。
看着这血肉模糊的手指头,赵天波很想一口咬掉它,但在叹了口气后,他又蹲了下去,继续拔草。
“咱们捉一些蚂蚁,然后偷偷放到她的宿舍里去,怎么样?”古越向他靠了过来,说出了这样的一个阴招。
赵天波的脸上此刻又恢复了先才的那份平静,他不紧不慢地说道:“真幼稚!这是小屁孩才玩的把戏……”
下午的课他俩照上,上完之后,华敏让他俩继续去“劳动改造”。尽管满腔怨愤,但他们还是照办了。
晚自习开课前,华敏见他俩也在教室里,她一脸惊讶地问道:“你们怎么也在这里?快去拔草!干了一天了,你们连食堂前的那块麦冬地里的杂草都还没拔完呢!”
“可是,马上就要上课了。”古越小声地咕哝了一句。
“没事,读报课你们可以不上。”华敏说道。
然而,他俩都没动。
“快点去!”华敏的这声催促中夹带着威胁与丝许的愤怒。
重压之下,古越坐不住了,可赵天波仍然坐着没动。毫无疑问,他觉得华敏有些太过分了,而且她一点情面也不给他俩留。
“听见没有?赵天波!”华敏低声吼道。
赵天波还是没动,他用沉默对抗着华敏的这种心理攻势。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觉得自己像是坐在了一个火山口上……
“赵——天——波!”华敏拉长了腔调,似乎已没了耐心。
“我是斗不过她的,而且我又犯错在先,输了理。”赵天波准备屈服了。
这个火山口确实不能久坐,否则就要大难临头。可是,他又不愿就此窝囊地服软。一想到他和古越下午在食堂前拔草时所受到的学校里的那些熟人的讥笑,他就不由得浑身直冒火。
他站了起来,在转身离开时他有意地踹了一脚桌子腿——他的这一举动让全班的人目瞪口呆!大伙儿都看着华敏,等着看她发飙。出人意料的是,华敏什么异常反应也没有,她静静地目送着他俩走出了教室的后门。
到了麦冬地里,他俩一屁股就坐了下来,然后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声讨起了华敏。
十多分钟后,他俩还在情绪激昂地声讨着。就在这个时候,班里的同学们突然向他们跑了过来!
班长景浩向他俩解释道:“她问我们有没有想来帮你们拔草的,如果有,马上就可以去。起初没人敢动,她又说了一遍后,我们就全都来了。”
听了这话,赵天波突然有种感激涕零的感觉——他这不止是在感激这帮同学,更是感激华敏。这时,夜色已经开始在四周弥漫了。在一片暗蒙之中,赵天波看到了远处的华敏,可他没敢看她太久,他忽然觉得自己在离开教室时所踢出的那一脚有点过分了。
“这女人的心机太深了!”他在心里感慨道。
在全班同学的共同努力下,这块麦冬地里的杂草很快就拔完了。随即,华敏当场赦免了赵天波和古越。对此,赵天波羞愧难当。
我们在前面提到过,赵天波可以容忍自己有缺点和过失,但前提是那些缺点和过失没有被暴露,而这件事则让他有些抬不起头。他是一个爱睡懒觉的懒鬼,这个缺点在全班甚至是在全校遭到了曝光,这显然超出了他的容忍范围。因此,他在这天的日记里写出了这样的一段话: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想改变那些根深蒂固的本性,尤其是那些坏习惯可真是一件不容易做到的难事。一个人要学坏很容易,但想要改过来却是件困难重重的事情,意志软弱的人是绝对做不到的,只有在让自己变得坚毅的同时才有能力去彻底根除它们。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下定决心去改正错误是件很痛苦的事,这种痛苦不是肉体上的痛苦,而是精神上的痛苦,只有自己的灵魂才能感受到这种痛苦。在这个世界上有的人是很可悲的,他们明知自己身上存有缺陷并深受其害,可他们却没有毅力去改造自己,结果他们就只能在那里日复一日地怨天尤人。要想改变命运,我们应该首先改变自己。人的一生不犯错误无异于是在痴人说梦,那位卞福汝主教大人曾说过,‘犯错就如是地心引力’,可是,这不应该成为犯错的借口。一个人应该在错误中汲取到成长所需的营养,如果不能,那么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就不复存在了。犯错并不可怕,关键在于我们是否从中得到了成长。一次错误的行为过后,有的人在经过一番反省后更加严于律己,而有的人则会将自己受苦的根源归咎于外界因素,把自己视为一个受害者。前者无疑是得到了成长,而后者则会更加的营养不良。我当然不想做后面的那种人,我也不能做后面的那种人。我在想,一个人为什么只有在做了错事并受到惩罚之后才知道去悔改呢?这到底是为什么?”
写到这里,他陷入到了长久的沉思之中……
当周艺一脸窃喜地把自己的手表放在他的眼皮底下时,他发现还有五分钟就要下晚自习了。于是,他提起笔又在这篇日记的后面加上了一句:
“我想,那些一直想戒烟但又没能戒掉的人应该能够体会到我现在的心情。戒烟需要意志,可得到意志为何会如此之艰难?”
赵天波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热情、善良、直爽、精明、孤傲、虚伪、小气、阴险——班里的同学对他有很多种评价,有人夸他,也有人贬他。事实上,他们的这些评价都不免有点肤浅和片面。赵天波的思想和经历决定了他是一个连自己也捉摸不透的人,一个思想复杂多变、行为举止不拘于常理的人。但是,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身边的这些同学当中没有一个人会给他贴上一个自卑的标签,然而,他确是一个很自卑的人。
童年时期的赵天波并不知道什么是自卑,尽管他当时有足够多的理由可以去自卑。在上了初中后,他发现自己和身边的那些同学有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他们的着装,他们碗里的饭菜,他们所居住的楼房以及他们家里的那些他从未见过的家用电器,他们每天都有零花钱可花……在长了这些见识后,他的内心世界便开始猛烈地摇晃了起来。贫穷所赐予他的那粒自卑的种子也随之在他心里开始了萌芽,开始了生根,直至后来它长成了一棵大树。也许有人会发出这样的疑问——“从他上初三时就开始的这段全新的生活难道没能让他摆脱掉自卑的困扰吗?”是的,没有!如今,长在赵天波心里的那棵名叫“自卑”的大树或许已经枯死,但它的根却依然深深地扎在他的灵魂里,他无法将它们拔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