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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谣言与游侠

邯郸城中忽然有了谣言,不知从何而起;却很快的传遍全城。

这并不奇怪,事实上;世界上传播速度最快的消息就是谣言。其速度之快,甚至要快过烽火。

只是身为谣言中的主角,或者说主角之一;赵政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甚至有些哭笑不得。

城中童谣曰:“赵氏有女,其名为姜。乐安见之,乐而神殇。寝不安席,饭不啖汤。”又曰:“王生女姜,其之若桃;乐安求之,不思秦国。”

这谣言中事,赵政并不在意;他亦不在意这谣言究竟是何人所传,究竟为何。除了有些哭笑不得,他并无其他感觉。奈何他虽淡然处之,城中却有许多游侠人物对他愤怒不已。

赵王有一幼女,名之为姜。时年不过二八,生得十分貌美,颜色不输桃姬。谣言中说其之若桃,桃就指桃姬。而桃姬之貌,世人皆知。这也无怪乎邯郸城中的许多游侠人物愤怒无比,盖因赵姜几如赵国珍宝;如何能被秦国质子所求娶?

除了这些游侠,王子岐也是愤怒不已。“此谣何人多传?可有详细?”王子岐不再如过去时从容,言中忿忿;向来平静的面容此时亦有些变了模样。

“未知详细,初时只是稚子传唱;已察之不得源头。”辛却平静如水。他自然知道王子岐因何如此懊恼,姜乃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更是赵王的掌上明珠。

“此事与秦使可有关碍?”王子岐冷静下来。“秦使自那日朝会之后,只曾去秦质子处封君,此后便自在馆驿之中;并不在城中走动。”辛语气莫名。

王子岐心下其实很清楚,秦使或许是邯郸城中最不希望秦国王子迎娶赵国王女的人,只是关心则乱而已。

“事有蹊跷,必有后着。且与那子政告警,让他有些戒备。在其馆驿之外,安排些得力的人手;事将起,不能有乱。”王子岐很快就有了决断,到时只要有人按捺不住,自然就会露出破绽。

“此故应当,自当为。”辛随即退下,自向赵政传信。遗憾的是,他晚去了一步。

赵政自那日朝会之后,曾与秦使一会;只是二人并不投机,不欢而散。自那之后,赵政多了六十乘车驾;并有许多人手使唤。赵王所赐的十万金也陆续送到了他的馆驿。他那里并不甚大,也自容不下这许多车驾,无奈之下;赵政只得在邯郸城外买了处庄园,以作安身。赵国对各国质子并不亏待,毕竟这许多的花销其实都可自各国得来。但唯独秦国质子,所受到的管束最严;居所也是最小。其中一应人等都是赵国指派,究其缘故;盖因秦赵乃是同宗而出,反目成仇之后;彼此之间的恨意亦要远甚列国。其中道理,就如寻常百姓之家;若是彼此兄弟之间起了纷争,到头来也往往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居多。是以古人尝说,唯有先治其家,才能治国。也是有所出,非是妄言。

那日朝会之后,赵国曾在邯郸之中为赵政重划馆驿,只是为赵政所婉拒,自在城外买了处庄园。赵王闻之,随即又将赵政身边的赵国亲卫调走。只余当初与他一起长大的两个丫鬟,妙玉及红玉。赵政心明其意,也就随之。

辛来到赵政居所时,赵政已不在其中。他只带了几个秦国来得随从亲卫,也不乘车驾;自在邯郸游逛。

初得这数十乘来自秦国的车驾,见了这许多秦人;赵政心中颇有几分亲切。但随之而来的就是他每日的负担也比过往时要大上许多。好在有了赵王所赐的十万金,总算也能支应些时日。惟有些美中不足的是,这数十乘车驾只是仪仗,并非是兵车。其驭者多是奴隶,虽然亦是秦人;却并不能有多大助力。只是出行时,才显得几分封君的风采。也是,赵国怎会放心数十乘秦国兵车安然入境?

赵政心下释然,并不纠结这一点。他此时心中的感觉颇有些微妙,隐隐有了些前世诗词中所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之感。”虽然邯郸并非扬州,但他如今的身家却远非十万贯可比。此时所谓的金,并非是黄金。乃是黄铜。十万金足够任何人在邯郸生活上好些年。他买的那一处庄园,方圆约有他前世二十余亩地,屋舍;院落足有百余间,作价亦不过三千金,此外更赠了好些奴隶。这十余年来,赵政虽是钱物不缺,但是开销亦有定数;不如现下这般宽裕。

“果然钱是英雄胆,财雄则气壮。”赵政心中感叹。此时手有余财,便是一直掌管他一应开销的丫鬟红玉;此时亦有些兴奋,虽然努力按捺;但仍旧被赵政看了出来。赵政也不点破,只自由她!这本就有作与赵王看的意思。

此时他们正在邯郸行市,随着天气转好;围猎之期将近,邯郸城中也愈发繁荣,来往商贾;百姓更是络绎不绝。行市自然也是人来人往。除此之外,城中的游侠人物也自多了起来。自入城以来,赵政已见十数拨游侠;成群结队的在城中穿行。

邯郸城中近日的动静,赵政心中自然是知晓的。他在城中有十三个魔种宿主,等同他多了十三具化身。虽然都是奴隶,但是这些时日里传遍全城的谣言,以及那些个游侠们对他的咬牙切齿,他还是知晓的。事实上,也正因如此;他才要在城中走一遭。不仅仅是为了采买些粟米,药物;皮毛。更是为了验证这些时日以来,一直盘绕在他心头的一点疑惑。

除了行市,赵政并未立即出城;而是在城中找了一间酒肆歇脚。采买的许多物事都自让随行的奴隶,亲卫送回庄园,算来他如今亦是秦国乐安君,但是身旁的亲卫依然只有二十余人,且都未归心;只从秦国军令。数十乘车驾之中,最多的就是奴隶;足有一百八十余人。

“未料我如今亦是奴隶主。”赵政得知如此,哭笑不得。此时他已身在酒肆之中,身边只有丫鬟红玉和两名秦国亲卫。看了看自家的新任亲卫,只见他们皆着黑色服,年岁并不甚大,皆身形匀称,筋骨刚强。极为可靠的模样。赵政心知这些亲卫皆选自秦国军中,亦自有一身不俗的武艺。

“我如今算是又多了一班看守么?”赵政扫了眼犹自兴奋不已的丫鬟红玉。心中想道。他自然晓得其实自家身边的这些秦国亲卫,虽是故国来客;却并非他所能信任。无他,只要想起秦使当日在太一殿上的模样,赵政就对秦国之事有了几分预判。

酒肆之中,并无多少百姓;最多的却是城中那些呼喝来去的游侠人物。于百姓而言,平素尚难温饱;哪有余暇到酒肆中厮混?可如今列国之中,酒肆却是开得最多的。这看似有些奇怪,其实却在情理之中;如今列国酿酒甚少,但私酿却多,只是不如官酿来得有烈度。但对于寻常游侠来说,亦是足矣。更兼之酒价甚高,寻常百姓虽是受用不起,但对于公卿子弟,游侠们却还负担得起。既有其利,非但商贾们私下大酿,就是许多公卿也自私下酿贩。他们皆非寻常百姓,自是不缺粮的。但即便私酿成风,相对各国而言,亦不算多。酒价也一直居高不下。

赵政自是不喝酒的,一者他不好酒;二者更是因为他也喝不惯这般原始工艺酿造的酒。他只要了些吃食,倒是红玉;再得允许之后,要了些果酒。这时节也有果酒,相比之下,更有一些甜意,也更得许多公卿家的贵女们喜欢。寻常时,红玉是喝不上的;难得今日她兴奋莫名,大着胆子提了出来,赵政也自许了。他身边的这两个丫鬟,终究是有些不同的,不能如寻常视之!

忽然赵政心中有警,他自魔种成就之后;这些时日以来,元神愈发通透;虽然还未能窥破冥冥,但凡人心生恶意;他就能晓,虽然不能尽知详细。却也能把握些脉络,早做防备。这也是他为何要在谣言漫天之时,依然敢进邯郸的倚仗。除非有神魔之属,抑或是修行远甚于他的人蒙蔽他的心神,否则他皆有脱身而走的把握。只是那般人物,世所罕见,轻易之间;也不在红尘厮混。至于神魔之属,亦不会轻易干涉人间,虽不知其中究竟;但赵政猜测,神位虽尊,却也非无所顾忌。邯郸城中,分属神魔的人物只有两位,赵政曾经望气;隐约知晓那两位皆在赵王宫中,不会与他为难。至于那始终笼罩邯郸的那股凡人难见的黑气,究竟是什么路数,赵政不知;只是最近这黑气隐隐聚而成形,或与赵国即将迎来的围猎有关?

赵政抬首望去,只见酒肆之中来了一群游侠;这群游侠,十余个人;皆擎利器,非比一般;自一进门,就各自分而坐之;隐隐将赵政所在之位围了起来。此时酒肆之中,先前那些个呼喝的人物亦隐约察觉不对,皆自静了下来。赵政身后的两个亲卫自然也看出端倪,暗中戒备起来。红玉面有彷徨,有心说些什么;却为赵政所止。酒肆之中,已有许多人等瞧出不对,皆自匆匆离去。亦有那胆大的,虽知必有事生,却有心留下瞧个热闹。这也是北地,尤其是赵地游侠们的特性之一:胆大包天。这一特性颇为让赵地官府无奈,但有时亦会有许多可爱之处;比如北击狄人时,这些个游侠们也自当仁不让,一马当先。这也让赵国官府对这些人物,又爱又恨。观感莫名。

赵政只是打量了一眼,就不再多看;对于这些个游侠,前世时只曾在史书中看见;到了这世界,初时还觉有些好奇;毕竟前世史书中许多名传青史的刺客皆是出身游侠,如要离,荆轲之类人物。但生于这方世界,却对这些个游侠没有任何好感。无他;此类人皆类似他前世所见的青皮之流,游手好闲;稍有不顺,就是打家劫舍。这样的人物自然让赵政很失望。虽说游侠之中并非都是这般人物,但终究是这样的人物占了多数。若说这些游侠与青皮有何分别,那便是这些游侠多了几分任侠之气,重然诺;轻生死。这也是赵国官府对其又爱又恨的原因之一。

酒肆的店主曾经以是游侠中人,见了这般情境;非但不害怕,还有余暇的上了两坛酒;其后竟然在前一拨游侠之中开了盘口,赌赵政四人的生死。居然应者众多,酒肆之中;又自喧嚣起来。

赵政亦是苦笑,他也未料如此。更加深了他对游侠人物的观感。此外他亦未想到自家引来的并非是意料中人,或者说,背后那人意在借刀杀人。

他站起身来,混不在意这些个将自家围其住的游侠们。犹自从红玉有些颤抖的手中取了果酒,轻尝一口;心中只觉相比这个世界的烈酒,还是果酒有些味道。

那些个游侠也自有些紧张,他们亦未想到眼前这人居然毫不惧怕。往常时,这些个细皮嫩肉的公子,贵女们;见此情景,都早已是两股战战;不敢多言。如眼前这般镇静如常的,却是从未有见。

那边见了这情景的早前一拨游侠,又自兴奋不已;纷纷呼喝动手。围住赵政人等的这波游侠的首领是个颇有决断的人物,当下一马当先;自腰间抽出铜剑,就自向赵政挥来。他武艺颇深,这一剑也是深得其中三昧;毫不拖泥带水,直奔赵政面门而去。余下众人,也自有数人缠住两个亲卫,其余也自抽出兵器;直奔赵政要害。

那厢里见得这边终于打了起来,呼喝得更加厉害。亦有那押了赵政能活的游侠,见他避也不避;好似被刀剑吓傻了的模样,纷纷垂头丧气;有如死了自家爹娘。

赵政也不管那里两个亲卫,只是将手往红玉身上一推;轻喝一声:“且去外间等候。”红玉就自身不由己,只觉一阵飘荡;吓得她连忙闭眼,待睁眼时;却见自己不知何时已然到了酒肆之外,此时酒肆外间亦有人围观,此乃人之天性;无论何地,少有能免。红玉虽然心中焦虑,却也无法可想。只能就地等待。

酒肆之中,赵政先以拳劲将红玉送出;他此时的武艺修持已然不可思议;颇有了一些神而明之,见神不坏的味道。用劲巧妙,举重若轻。

此时剑已临身,赵政将右手一伸;如牛舌食草一般,就将剑卷住,轻轻一抖;那持剑的首领就自握不住剑柄,随即撤手。那头领惊诧莫名,及至剑脱手而去;他翻手一看,这才发觉手上已是鲜血淋漓,少了一层皮肉。一股子钻心的疼痛这才袭来。他顾不上疼痛,又自腰间取出一把短刃,攻了上来。这般人物如此可怕,若是不能将他留在此处,将来找起后账;自家岂非没了活路?

夺剑在手,赵政随即抽身而退;避过锋芒,袖袍一卷;挥之而出,就见那一柄青铜剑已然被他一卷之下,化作许多碎片,直奔着一众游侠而来。

那些游侠不及提防,当下就有几个被碎片穿身而过,就此丢了性命。那首领见了,又惊又惧;但他已没了退路,依旧呼喝上前。

此时又有数柄长剑攻来,赵政叹息一声;他本不愿多上性命,毕竟这是赵都邯郸;何况这些人不过是为人利用,杀之无益。但见这些人虽然胆寒,却并不退去;当下也不在迟疑,迎面而上;一挥袖袍,束布成劲;直击数柄长剑,他劲力非常;抖劲成丝之下,游侠们都自吃不住;兵器纷纷脱手。赵政也不停手,催动气血;攻入人群,他拳势如轮,虽然看着简单异常;一举一动中却有无上大力,不可阻挡。众游侠吃不住劲,当者皆是筋骨碎裂;只能挣命。那两个亲卫见得赵政如此厉害,也自振奋;奋力厮杀。

酒肆那一边,此前那班游侠已是目瞪口呆;万未想到这个世卿公子一样的人物居然会有如此只好的武艺。至于先前押了赵政能活的游侠们,此时皆是面色红润异常;呼喝震天。

此时围攻赵政的一众游侠中,只有那首领还站在原地;余者皆已倒地,生死不知。其实赵政并未下狠手,多是伤而不死,只是都自昏迷过去。这非是赵政心软,那些个活着的人大多都被他击碎了四肢骨骼;将来即便能救活,也是生不如死。这也是赵政有心为之,其中自有深意。

那首领是个极为凶狠的人物,他亦知自家还能站在此地非是自家武艺远超同伴,实是眼前这个面容清秀的公子有意为之。其意自然是要拷问自己说出幕后之人。“哼,大丈夫一诺千金,想要拷问于某;却是休想。”他打定心思,自付自家难逃,当下便以手中短剑自刎。那里一帮看戏的游侠们纷纷赞道:“生为兄弟,不能独活;大丈夫当如是。真丈夫矣。”

赵政无奈,这也是他为何不喜这个时代的游侠的原因之一。他自看出这首领已生死志,但他却不能让他就死。他将手一拍桌,此时这桌子早已成了半截;却是方才被一游侠的身体砸断,那桌上的果酒也自撒了出来;顺着半截桌子犹自在向地上滴着,此时被赵政一拍之下,被他的劲力一震,就弹起数滴酒珠;赵政挥手轻弹,就见那数滴酒珠;去势如电,径自向着那游侠首领手中的短剑飞去,那剑立时便被击飞在地,断作数截。

“滴水传石?天下武艺能有如此者,不过十数人。败给你我自心服口服。然你亦不能从我口中问得消息。大丈夫重然诺,必不敢违。惟死而已。”那首领言之铮铮。旁观的游侠们又自喝彩。

赵政不以为意:“非是如此,世间游侠如你者;多不胜数。我亦深知尔等游侠的习性,亦不愿为难;只是不愿你就此一死了之而已。”那首领闻之,心神不由一松;一来落入这等人手中,生死难能自主矣。二来蝼蚁尚且求生,若是能有生机,谁又甘愿赴死?心神放松之下,冷不防的,就对上了那公子的眼神,这首领只觉他眼中漆黑如夜,幽深不可测度,其中更似有许多人物演绎悲欢离合故事,如见红尘万象。好在只有瞬间,他随即清醒;却见那公子已然不见,酒肆之中;却多了许多兵卒,自家兵许多尚且活着的兄弟以及此前曾在酒肆开盘口的游侠们,皆被团团围住。不能走脱。

赵政此时已然出了邯郸城,邯郸城中的禁卫来得比他想得要快得多。他察觉之后,当下就自退走;只是在那首领的心神之中,留了一丝印记;这是他这些时日揣摩魔种妙用得来的小手段,有了合适的实验品;他也自然乐得一试。邯郸的禁卫们也并未多加搜索,想来是得了某些人的吩咐,只是这背后之人;却始终未曾现身。

两个亲卫受创不重,包扎一番之后;并无大碍。倒是红玉这个丫鬟受了不小的惊吓。但是赵政此时无心管他,因为他有一个魔种的宿主,被人杀了。好在魔种已然回来,并未受创,反倒在宿主身死之际;吸干宿主的精气神,受到了极大的补益。更为怪异的是,魔种居然吞了宿主的魂魄。这并非是最让赵政吃惊的,他真正吃惊的在于;魔种的宿主并非是被寻常人所杀死,在他的感应中;宿主最后所见那人只是用一杆小幡一摇,宿主就没了生息。其后魔种就自回来。

邯郸城中,什么时候又来了这许多厉害人物?赵政心头沉思,他感觉有些焦虑;事情的发展有些脱离了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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