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巳时晚刻,只见四皇子舒祁文戎装加身骏马骑,一副“山倒势不倒”的架势,率着两万将士,赫赫扬扬地来到了西城门。城门上的负责查哨的兵勇见时机已到,一个眼快,将大手一挥,一旁静候多时的鼓手们便开始活动起来。三通鼓罢,皇子已经到达城门口下,莫子瞿即刻率文武官员按规程向皇子行起大礼。皇子悠然地俯身下马,扬起宽阔的额头,直挺着胸脯,将从京城带来的金贵之气,慷慨地展示于这一众山野村官的面前。一声命下,官员们起身,莫子瞿利落地迈步上前,双手微合,歉然有礼地恭请皇子入城。
礼节是礼节,规矩也是规矩,那皇子身后乌压压的两万大军,明白人一过眼便知道是在虚张声势。待虚礼做罢,皇子入城之后,他们也都去脂卸粉,各归其位,掉头回到了西北军营。
在大齐国境内,细算下来清沙城顶多够得上北部中等偏小的郡城,倒是有几个名气比较大的马场勉强绷着脸面儿,却是比不过江南各郡的富裕丰饶,一向极少有重要人物到访。此次是位皇子过境,城内的居民自然是兴奋不已,一时间,城内的大街小巷都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有的是带孩子来长见识的,也有的是携全家老幼来沾沾喜气的,有住在街边直接开门开窗看热闹的,也有前几日就从隔壁县城跑来蹲点的。幸亏莫子瞿事先就在主街两旁布满了侍卫,一压再压,四皇子才得以顺利通过,尽管如此,皇子也免不了在途中停下来向热情的百姓挥手致意。就这样,一直到太守府正门前的主街,人潮才有所退去。
因太守先前就有声明,此次府宴纯属私人聚会别无其他,年少的皇子乐得“单刀赴会”,入府时也只拖了个相识不久的伴游。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殷贺的妻侄,殷旭的表弟---扁拓。
太守府一切早已准备就绪,莫太守的客人也相继到齐。他请都是些清沙郡里颇有名头,素日跟他有些许来往的人。这些并不单单只是官方或者军方的人,还有些文人墨客,以及当地的清明乡士。各路神人平日里都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不巧被太守这七揉八不揉地捏到了一起,使得这宴不成宴,席不成席,倒有些像是一个交友会。
酒宴设在临池而建的平台上,坐次的设置到也别出新裁,主人将各个餐桌摆成一个大圈,这样主坐的位置就变得不太明显了。莫子瞿只是请四皇子坐在面朝水池的位置以示尊重,其余的客人则依次坐在圆圈的周围。在席坐的中央,厨师正现场将刚烤好的整羊切块装盘,然后让侍女一碟一碟地端到客人的面前。
每张食桌均放有三个小陶碗,碗里了满盛了羊奶酒,羊奶酒乃白酒与羊奶相勾兑而成的杂酒,莫子瞿在前一日还特地让人加了一剂自己的独门秘料,除了让酒有股异香外还有一点酸甜的味道,这让饮惯白酒的中土人士都感到很新奇。莫太守率先端起一碗,从福王开始挨个儿敬去。宾客们纷纷举起杯,有人好奇地轻轻抿一口,有人是捏着鼻子一口闷下,也有的是一口一口酌饮。总之,每个客人喝完后都露出了各种各样复杂而滑稽的神情,在场的人都你笑笑我,我笑笑你,一时间,整个酒宴的气氛变得轻松而热烈起来。
羊奶酒入口酸甜但后劲刚猛,几碗下去,酒精的力道便随着体热浮涌出来,好些客人都已初显朦胧之意。时机已到,莫子瞿轻捻胡须,微微一笑,开始发话了:“今日之酒宴乃为皇子殿下接风。莫谋人略显拙技,只为雅宴增添情趣。此刻,酒已过三巡,若只此酣饮也是无趣,不如咱们来玩个游戏如何?”
那福王本就是第一次远行,事事都觉着新鲜,加之莫太守如此费尽心思的巧妙安排,早已笑得满脸开花,此时听闻还有更精彩的玩乐,他自然是头一个拍手叫好。
莫太守叫人将客人跟前儿的三碗酒斟满,大喊一声“请”众人皆饮了第一碗,莫太守接着又道:“大家请把酒碗倒扣过来。”众人眼光一闪,满心好奇,就都把酒碗倒扣在桌上。
莫太守迅速扫了全场一眼,笑了笑,“昨日我让人将摩邪族语中三种动物的名字,写在了酒碗底端。我这里有用齐语表明的动物牌子,现将牌子呈现于诸位,每人每轮只可取一张牌,如果有人所取之牌与其酒碗下动物相同,那么这一轮他就赢了,赢者则可进入下一轮。三碗酒罢,三次都猜中者,将是今日的最后赢家。”
这个游戏倒是新鲜,众人都点头连连称好。
莫太守意气扬扬,接着道:“总所周知,我清沙郡盛产良驹,莫谋多年珍藏宝马数匹,每匹均可日行千里,乃马中极品。现有意奉上三匹,予以胜者奖赏。”
世人都知道千里马难寻,加之有三匹之多,这对于马背上生活的军旅之人来说,实乃天降之喜。莫太守已经发话,欲将其全部赠出,此语一出,即刻激起全场滚滚热浪。
扁拓,福王这些个小年轻自是不必说的,有点火星就可以壮烈地燃烧起来,难得的是连叶荣这样本该沉稳一些的军中大将也都抿笑不止,蠢蠢欲动。
接下来,第一轮开始了。莫太守着人将盛有牌子的托盘一一现于每一位客人前让人挑选,众人都顺手挑了一个自认为比较接近的。
太守喜眉笑眼,横扫了一周,确定众人都已选到了牌子,便是神秘一笑,准备揭开谜底。宾客们在酒劲的带动下都玩心大动,扁拓更是兴奋得撮起了手掌。
莫太守微微一笑,“一,二,三!”
“好!”四皇子因入围第二轮大喜,轻轻捶了一下桌子,低声喝起彩来。
此轮淘汰出局了几个地方官员,当然也有个别如秦向南之列属自动出局的。扁拓没能入围,耷拉着脑袋,深感遗憾。殷旭与叶荣有幸同时入围,暗自高兴,二人对视一笑。
随后莫太守举起第二碗酒,一声:“请。”
众人一口干下,上轮优胜者均扣碗于桌前,第二个摩邪语动物文字呈现于人前。殷旭看着觉得有点眼熟,像是牛又像是马。当托盘的侍者走到他面前时,他有些犹豫了,想抓马,又想抓羊,于是将手悬在半空中不知去向何处,最终他定了定,将手朝羊的方向挪了过去,就在此时,那位玉面侍者轻轻地咳了一声,他好像意会到了什么,即刻将马的牌子抓了出来。
此轮优胜者都已抓完,众人的目光都集聚到了莫子瞿的身上,莫太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不慌不忙地数到:“一,二,三!”
果然是马!殷旭的心里一阵雀喜,他俏俏地瞧了一瞧刚才提示他的那位侍者。
这一轮将大部分的人都淘汰了出去,最后只剩下叶荣,殷旭及一位当地的知名学士。
游戏到了最后的一轮,全场气氛开始紧张起来,淘汰者虽与良马无缘,却也想知道最终“马”落谁家。
莫子瞿一声:“干!”众人也齐声,“干”!
碗扣了过来了,是个“鹰”字。这个殷旭约莫认得,他曾多次看到莫小姐写到过这个摩邪字。
当侍者将托盘端到他面前时,他毫不犹豫的抓住了鹰的牌子。不过为了保险起鉴,他还是关注了那位侍者的神情,侍者眼中露出笑意,他便信心十足地将牌子抓了出来。
三个入围者都已经抓完,大家正等着答案的揭晓,此时全场鸦雀无声,四周空气如凝固一般,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全神关注莫子瞿手里的那张底牌。
莫太守却故作镇定,吐了一口气,玩笑道:“大家要不要再喝一碗酒,我们再揭晓?”
“哎~”大家都舒了一口气。
“莫太守还是把底亮出来吧。”最后福王忍不住,先开口了。
莫太守环视一周,众人异口同声道:“一,二,三!”
“啊,是鹰!”众人一阵哗然。
殷旭自然是最后唯一的胜者,他抑制住内心的喜悦,站起来拱手一揖向众人谢道:“承让,承让!”
随后他又向莫子瞿行一全礼:“殷旭多谢太守大人割爱!”
见殷旭胜出,叶荣随手举起酒碗,冲着殷旭直挤眼睛,殷旭会意,二人先后一饮而尽。叶荣诡异地笑了笑,“回头咱们再细说。”
太守府酒宴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众人都尽兴而归。那羊奶酒后续力道一上来,扁拓及福王都招架不住,纷纷倒地,府门前一阵骚乱,随行的侍卫慌忙将皇子扶上了马车。
正在这个当口,莫太守派人把三匹千里马牵了出来。真是绝世好马,三匹均为青褐色,只是有一匹为全色,一匹额头有一戳白毛,另外一匹胸前也有戳白毛。马儿毛皮闪闪发亮,骨骼坚实,肌肉纹理清晰,长长的鬓毛在晚风的吹拂下赫赫起舞。
叶荣见了大喜,二话不说,牵过胸前有白毛的那匹,一个快步飞地就跨了上去:“这匹就归我了!”
“呵,叶大哥,你还真不客气,这可是我的马,我都还没说给你呢,你到先抢了。”
叶荣瞟了殷旭一眼,一脸不屑道:“别以为我没看见,你有高人指点。说到底,也是这个莫太守偏心,只疼自家女婿,把好东西尽留给了你。”
“呵”殷旭不甘示弱,回了叶荣一记白眼:“你胡说些什么呀!莫伯伯可不是那偏私的人,若真想送马于我,为何不私下里相送?非要绕这么大个弯子。”
这似乎有些道理,叶荣又换了一种思路道:“不然就是莫大小姐的亲随,怕你落败伤及大将军颜面,特派人助你。”
又扯到了旻曦?殷旭狠狠的瞪了叶荣一眼:“旻曦怎会是那虚伪行骗之人,更何况这只是个小小游戏,又何来落败一说?”不过,仔细想想当时的情景,那位玉面侍者确实有些蹊跷,像刻意在帮他,但为什么要帮他呢?
殷旭想得入了神,叶荣“喂”的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道:“那个莫太守可真是,一脸糊涂相,心中堪比明镜亮。”他望了殷旭一眼:“明知过分高捧福王,将来会让你难办,但又碍于在其位不得不按其礼法办事。这明面儿上是轰轰烈烈,内里却轻快活跃又不失意趣。高,高哇。”
殷旭点点头:“我父亲也说,莫伯伯是清泉出谷,缝山而绕,遇石则击。”
殷旭的神色变得有些微妙起来,目光忽闪忽暗,悬悬不定,他不由得又开始琢磨起今天的那个侍者来。正在此时,随侍福王的一个侍卫快马赶了上来,说是福王在马车上吐了,可能要慢一点,让殷旭与叶荣先行一步。
叶荣听罢直摇头:“第一天就喝成了这样。这位皇子,你打算如何处理?”
殷旭骤然转头注视着叶荣,正言道:“即日起,你把我的一应供给降为新幕清兵标准,让四皇子舒祁文与我同餐而食,同帐而寝!”
“你要干什么?”叶荣的惊得瞪大了眼,“人家好歹是个王爷。”
“你先别管这么多,照我的话办就是了。”殷旭轻轻甩了一句,便将皮鞭轻扬,大喝一声,策马而去。
兜兜转转一整天,转眼已是夜深。殷旭拖着略带倦意的身子,正要上榻休息,不料有一人竟急急忙忙地从外面进来。这人满脸堆笑,眼珠忽闪忽转,掩不住满心的欢喜,他大步跨到殷旭身边,喜言道:“将军,我得一东西。”
蒲椹!
殷旭瞟了他一眼,讥笑道:“你能得什么?”
蒲椹左右摸了摸,末了,从袖子里滚落出了一个纸团:“看!”
“……”
“我临走之前,有人从太守府塞给我的,里边定是机密。”蒲椹神秘一笑。
“即是给你的,怎么不打开看看?”殷旭满不在乎地转过头去。
“属下就一侍卫,这自然是让属下转托给将军的。”蒲椹兴奋地把那纸团递了过去。
殷旭将纸条一手接过,缓缓打开,定睛一看,上面只写着两个字“本默”。
本默,本默?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