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旻曦和元珠离开军营后,驾马一路小跑往回府的方向赶去。元珠受了委屈,很是烦躁,一路上都在暗暗地骂着阿棍。莫旻曦因为今日一连串发生的事,心情复杂,根本没有多理会,只是闷声不响的骑马,没过多久,她们便到了家门前。因元珠显得有些狼狈,未免招人口舌,二人选择悄悄地从后门入府。
府门已至,元珠还是绷着个脸,下马的时候还在心头骂了一声:“破木棍子!”
莫旻曦转过身,会心地凝视着元珠,冲着她微微一笑:“好啦,都到家了,这气还没顺过来。是不是要让满府的人都知道你今日被人当作奸细给绑了?”
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那元珠因是小姐贴身侍女,在整个府里的身份也是有别于其他下人。加上这丫头从小跟随莫大小姐一起习文弄舞,性子也比别的丫头要略高傲些。像今日这样有损颜面的事,她自是不敢张扬,再大的委屈也只能咬牙咽下去。她用力调整了一下呼吸,此事就算是了了。
后门的一个有些上了年纪的门卫前来牵马,莫旻曦见了他便开口问道:“孙叔,我父亲呢?”
“太守大人正在书房与秦将军议事。”孙叔回答道。
“议事?那我去找他们。”莫旻曦顿然觉得有些纳闷,近年来城里一向太平,小事都由向南自行处理,如今又有京里来的大将们把持着,还能有什么事值得议的。她越想觉着新鲜,于是加快脚步,想要一探究竟。
跑至书房不远处,莫旻曦又刻意将速度缓了下来,一步一盈地行至书房门口,此时,传来莫子瞿的声音:“如此说来,这个敌方探子的窝点在城里藏了有段时间了?”
“依末将看来,怕是在青木关沦陷以后,他们就开始行动了。”这是向南的声音
“既然殷将军已经派人伪装成他们的人送去了假消息,那这个些人就没有什么用了。你速带人以贩卖私酒之名将整个饭馆查封,将一并人等全部关进太府衙监狱。”这是莫子瞿的声音。
莫子瞿主事清沙郡城二十余栽,一向是贤名远播。方圆百里都被他治理得井然有序,如今在城中竟然藏有奸细窝点,而且就在离自己府邸的不远处,尤其还是在有大军驻扎的这段期间,于脸于皮确实是让他有所不堪。
“末将遵命!”
秦向南悄悄地瞄了莫子瞿一眼,跟在太守身边多年,他对于太守的行事作风向来了解,而此次太守对于城中奸细的态度却颇显玄妙,向南的脑海突然闪过一丝疑虑,不过这种感觉很快的就消失了。来不及多想,他双拳紧合“诺”了一声,便要退下,一转身,恰巧迎上了刚进门的莫旻曦。二人没有多言,只相互点头示意,他就匆匆离开了。
“父亲。”
莫父见女儿归来,迅速从沉思中将自己拔了出来,露出欢喜的笑容:“回来啦,事情都办完了吗?”
“也算是功德圆满,父亲大可放心。”莫旻曦顽皮地笑笑。
“那就好,你殷旭哥哥可还满意?”
“这个嘛,父亲应该去问他才是,怎的反倒问起女儿来?他即是不满,想必也不会当着我的面表露吧。”莫旻曦小心翼翼,不偏不倚地回答父亲的问题。
莫父缕着胡须,嘴角处浅浅浮起一丝笑意:“这个孩子嘛,倒也是知礼实趣的。”
“只为替您隐瞒城中奸细一事,您就对他刮目相看啦?这老人家可真是好哄呀。”莫旻曦目光灵动,反口呛道。
“呵呵,你应该知道不只这些的。”莫父放声笑了出来,接着又敛起目光,露出庄肃的神情,“论模样呢,他有棱有角,清俊中透着一股朗朗英武之气;身型也算是高大出众。至于气势嘛,却也有些波澜不惊,气吞山河的意思,倒像是个真男儿。我就担心他粗枝大叶,不解风情,那又怎能与我清雅蕙质的曦儿相配呢?”
莫父缓缓拉起莫旻曦的手,语态温和地问道,“来,说说看。你对这个殷旭哥哥是何看?你可要老老实实回答哦。”
莫旻曦未有即刻作答,只娇羞地低下了头,半晌,才缓缓吐出了几个字,“楚楚威不露,琤琤有人才。”
莫父闻此,安然地点了点头。迟疑了一阵,他又颇显遗憾地轻叹道,“只可惜你终究是女儿之身,为父再不舍得,你也迟早是要离开的。我真是希望能把你稳妥地交到一个让我放心的人手上,如此我这后半辈子也就能安心了。”
话到此处,莫旻曦的心骤然沉了下去,呼吸也开始急促了起来,她双手紧紧握着父亲的手臂,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稳妥地将我交出去,再一挥手,从此便是一刀两段。您这是在跟我谈离别吗?”一语落下,泪水便顺着她的眼角处,簌簌地掉了下来。
“傻孩子,为父都是为了你好。”莫子瞿拍拍女儿的肩膀,眼神里隐隐藏着一丝感慨。
莫旻曦模糊的记忆里,母亲大约是在她五六岁刚开始记事的时候就撒手人寰,留下他们这一对父女相依为命。莫子瞿是风雅文人,心思细腻,对莫夫人有极深的感情,也因此不愿再娶。妻子归去后,他便把所有的思念与爱怜都倾注在了女儿的身上。莫旻曦虽没得到多少母爱,却幸有父亲全心全意的照顾与关爱,童年也过得满足快乐,只是对父亲却比常人要更为依恋些。
接连几日都不见莫旻曦再来军营了,殷旭心里略略有些不安。不过他毕竟是一军将领,在人前还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淡定与清醒。好在军务繁忙,他也没有多余的精力顾及其它,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觉得有些失意罢了。
这一天晌午,骄阳正盛,军中刚刚结束议会,大家相继走出了军机大帐。腾腾热浪闷得人烦躁不安,殷旭的心情也不太好,午膳只喝了碗菜汤,其余的也是丝毫未动。
正巧殷父来到营帐找他,见他如此情景忍不住打趣道:“要是咱们每一个将士都像殷将军一样,只喝点汤水就能够冲锋陷阵,那我大军可得节省多少粮食!”
殷旭见殷贺来访,急忙起身恭谨一拜:“父亲。”
“怎么,身体不适?不叫医官来看看?”殷父关切的问道。
“不不,只是天气炎热,没甚食欲罢了,不碍事的。”殷旭慌忙解释道。
“只是天气炎热?”殷父刻意注视着殷旭的眼神,心思深沉地笑了笑。
殷旭牵强地应了一句:“就是天气炎热。”
“我记得你曾经用正楷抄写了一篇《心经》的,可有带来?”殷贺问。
“哦,有有。孩儿每每觉得心浮气躁的时候都会拿出来看看。”说完,殷旭赶紧把放在枕头边上的那一卷手抄心经拿给了殷父。
“呵呵,如此甚好!”殷贺笑道,“我前天与你莫伯伯下棋,其间聊起了你,他对你是赞赏有加呀。”殷贺刻意顿了顿,瞟了殷旭一眼,“这打铁得需趁热,趁他对你映像还不错,为父先帮你把婚事儿定了。”
殷旭瞪圆了双眼,顿时惊住了:“这?”
“怎么?不如意?”殷贺佯作不解。
“这倒不是。”殷旭急忙解释,“只是孩儿如今…..”殷旭低着头,捏紧了拳头,“功未成,名未就。实在是,实在是有些…..”
“只怕等你功成名就之日,那莫大小姐一早嫁作他人妇了。”殷贺一本正经地看着儿子,“为父知你胸怀鸿鹄之志,可这并不与你的终身大事相左。想当年我与你母亲成婚之时,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中郎将,有些英勇善战的虚名罢了。”
殷旭眸中泛起微微光亮,仍是一脸愕然,轻声问道:“可父亲为何拿着手抄心经去为孩儿求亲?”
“你莫伯伯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若有人想要从他身边带走旻曦,那只能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此事为父替你想了有些时日,莫子瞿年轻时也是位风雅才子,若以金银珠宝求娶他的女儿,反到有辱他清高的气节,未必能成事儿。不如超脱些,将你手抄心经当作求亲信物,既迎合了他的雅韵,又显示了你的诚意,一举两得,定能办成。”殷父凭自己对莫子瞿多年的了解,非常有把握地答道。
“如此,旭多谢父亲为孩儿操劳。”殷旭双膝下跪给殷父行大礼。
“起来,起来。”殷旭这一大礼下去,倒让殷贺怔了一怔,他也看得出儿子对莫府小姐有些许好意,却不想他竟心诚至此。
殷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殷旭,言辞清肃道:“你也先别高兴得太早,这成与不成,还看为父明日试试才知道。如若能成,也算了却了你母亲的心愿。你可要更加努力才是,我殷贺的儿子,可不能让他们小瞧了。”
殷旭浮起了浅浅的,自信的笑容:“父亲放心,定不辜负父亲一番苦心。”
如果不是上天厚待,又怎会心想事成?如果不能心想事成,又是否应该怨及上天?不管怎么说,殷旭心中的事已经成了一大半,在殷父走出帐门的那一刻,他欣然地目送着他离开,淡淡的微笑在他的两颊浮起,犹如两朵彩云划过。
那边殷贺也是性急,竟一刻也没有耽搁,第二日清晨就带着装着心经的礼盒以及殷旭的出生福纸赶到了太守府。
“哈哈,时辰尚早殷兄便现身我府,莫不是前日那局杀得还不痛快,今日再来夺回失地?”莫子瞿见殷贺一早登门,含笑打趣道。
殷贺目色正然没有做声,拱起双手躬身向莫子瞿行了个全礼。
“殷兄为何行此大礼。可是子瞿有何事做得不妥?”莫子瞿仓皇一惊,慌忙伸出双手扶起殷贺。
“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还望贤弟成全。”
“不忙,不忙,先请大厅用茶,再细细道来。”莫子瞿一把将殷贺请进了大厅。
刚一落坐,殷贺又拱起手:“前几日,承蒙子瞿体恤,应许旻曦到我军营相助,为兄我感激不尽。”殷贺神情庄重,满目尽显至诚之意,“旭儿回来对旻曦是赞不绝口。我看这两个孩子甚是相契,故而今日斗胆前来为我儿求娶贤弟令爱,还望贤弟能成全。”
莫子瞿其实早有预感,只是此事乃旻曦人生大事,务需谨慎考虑,既然殷贺已经挑明,他也不必再遮掩,便坦坦直言道:“能得令郎垂青,自是小女之福。只是兄乃王侯之身,这门第有别,怕是不妥。”
这些日子以来,殷贺一直在揣摩,为何自己几次旁敲侧击,莫子瞿总是视而不见,避而不答,如今听此一言,方才恍然。他眸中灵光一闪,巧言相慰:“你我原本布衣之交,同窗十载,门对门户对户。且等儿女们尘埃落定,若咱们还能同归故里,岂不又是要门铛相对?”
莫子瞿知道殷贺是念旧之人,自己一直以来都有些“度君子之腹”,不过此事事关重大,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不妥之处。想到这里,莫子瞿蹙起了眉,轻轻叹了一叹。
殷贺见莫子瞿仍有所犹疑,便拿出了那个装着手抄心经的礼盒:“此乃小儿亲手抄写的佛经,今日作为订婚信物交予贤弟,小儿手拙,还望子瞿能多多包涵。”
莫子瞿颇感意外地接过礼盒。论及书画,他当仁不让,算是个行家。此时竟然晚生后辈敢在他面前现技,别的暂且不论,那份自信倒可是让人刮目的。他缓缓展开那卷手抄的佛经,定睛一看,字字苍劲,通篇波澜老成,气势磅礴,虽尚未致如火纯清的境界,然而若于执笔人的年齿相较之,也可见相当的功力。他不由得泛起了笑容,连连一阵点头。
“子瞿这是答应了?”殷贺试探道。
莫子瞿又一点头:“贤侄如此细致,足见其诚意,我若再推辞,便是太过虚谦。如此,那我就祝他们幸福吧。”
“好好好,今日我们先交换更贴,等来日凯旋回京,为兄再派人送礼下聘。”殷贺得了一句准话,心里欣喜万分,便顺势追着莫子瞿以书为凭。
莫子瞿着府上文案写下定亲文书,双方家长均取出私印盖在落款之处,又相互交换了更贴,最后对饮三杯以示结亲之诚。儿女终身已定,两位父亲也是欢喜,殷贺又在莫府醉敘了一日方才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