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杏说着，松开紧抱妈妈的双手，真奔里屋而去。在堂屋里时又碰见了谭杏的二姐，谭杏只和她泪眼涟涟地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有说，就直扑老爸的房间里。大姐正坐在谭杏爸的床边，替谭杏爸擦着因忍痛而冒出来的冷汗。
谭杏一见自己瘦骨嶙峋的老爸，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了。谭杏大叫一声“爸”，便“扑嗵”一声跪在了他的床前，一手抓起他干枯的手就放到自己的脸上。
“爸！女儿不考啊！这么迟才回来看望你……”谭杏号啕大哭起来，伏在老爸的床前，肩膀一耸一耸的。
谭杏都不敢多看自己老爸一眼！病魔把他折磨得只剩皮包骨。他的脸上，脸颊已经凹陷下去，眼睛无神地瞪大着，头发几乎脱光。虽然他看见谭杏回来了，他本应该高兴，他想露出笑容来。但是，谭杏爸却一点也笑不起来！不是他不想笑，而是他已经病得笑不起来了！
这是一幅多么让人感到难过的画面！以至谭杏跪在老爸的床前久久不愿起来！
谭杏惭愧啊，谭杏自责啊。爸，你那么艰苦地把我养大，可在你需要爱护和帮助的时候，我却无能为力为你分担一点痛苦！谭杏家因为没有钱而不能送他到医院去！以至他临终的时候也没有得到关怀……
作为儿女们，谭杏姐弟四人都回到家里来了。谭杏爸病得这么重，谭杏的姐弟却无能为力送他到医院去。据谭杏妈说，谭杏爸为了省下钱给谭杏妹日后上大学，怎么也舍不得把家里那五千块钱用到治病上。胃癌很痛的，谭杏爸就咬牙熬过痛楚的袭击。
谭杏妈每每看到谭杏爸绷紧着全身抵抗疼痛的难受样子，实在不忍心看下去，就独自走出房外抹眼泪。病魔很折磨人，痛起上来，可以让谭杏爸已经腊黄的脸色憋得微红，豆大的汗珠就从他脸上、身上渗透而出。许多时候，谭杏爸不得不全身痉挛起来。
谭杏听完老妈的泣诉，便决定，那怕卖屋卖地，也要送老爸到县医院去。谭杏拉着大姐、二姐到堂屋里商量送老爸到医院去。谭杏大姐就哆嗦着从里袋里掏出一千元来，怯怯地说，就这了。还是两年来存下来的。
谭杏知道大姐所嫁不贤，后来实在合不到一块了，就离婚。她带着儿子守在原来夫家的屋子，种着她儿子名下的一分二地，也是过得苦巴巴的。而二姐更堪，带着两个女儿，等着她监狱里的丈夫出来，一样的捉襟见肘。
“你爸就是因为这个，咋着也要供四弟上大学。”谭杏妈说，抬起她的竹竿烟枪，漠然地吸上一口旱烟。那浓重的烟味儿，呛得她咳嗽起来。可是，谭杏四姐弟却没有一个劝她不抽的。都知道她这是用来解解心里的苦闷儿。
四弟一向很争气，现在县一高的尖子班就读。虽然教育局三令五申不准搞尖子班。但大家都是知道的，你要想进到县一高的一班里，你成绩不排在全县同年级前五十名内，你想进入一班？门都没有。
值得谭杏家骄傲的是，四弟的成绩在一班里也进入到前十名。这就意味着，四弟一年后很有可能是国家重点大学里的高材生！有如此争气的四弟，一直来都是谭杏爸引以为傲的！可这时，他居然嘟起小嘴，倔强地说：“我不要上大学，我想去广东打工，钱就留着爸医病！”
谭杏感觉自己的羞愧心越来越重了，谭杏立即绷起脸庞来，对着四弟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后以大人的语气对他说道：“大人的事你少插嘴！你敢再胡思乱想，你敢半途退学，你除了没有我这个姐，也得小心我把你的腿打断了！”
谭杏说着气呼呼的站了起来，在堂屋里来回地踱起步来。家里人都是知道谭杏犟起来的脾气的。不然村里人怎么会把谭杏叫做牛牯？虽然经过几年警校的浸润，谭杏早已不是从前的谭杏，特别是谭杏在几个男子之中周旋下，更是变得刚柔相济了。
可是，她们不知道啊，一见谭杏发急似的在堂屋里转，还以为从前那个倔强的牛牯又发脾气了，大姐和二姐就急忙从中劝解道，四弟是心地善良，想减轻家里负担，才随口而出的，并没有打算真不读书。
一看到谭杏两个苦命的大姐，谭杏就更明白自己老爸为啥不舍得把钱花在治病上了。他是不想让四弟重蹈她俩的覆辙啊！其实，谭杏更明白，连自己衣袋里那八万元，谭杏家现在能够拿得出来的，也就总共只有八万一千元。这八万一千元对一个胃癌患者，只能是杯水车薪。
四弟见谭杏要踱来踱去的，忙转身想走出屋外去，怕谭杏发起牛脾气来，把他打上一顿。谭杏一下子拉住了他的胳膊，温情脉脉地对他说道：“你不要放弃你的学业，你是我队家里最出息的，千万别放弃。至于老爸的病，我会想办法的。听到吗？”
四弟从来没见过谭杏如此好脾气对人，反而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盯着谭杏，将胳膊从谭杏的手中抽了出来，心狂跳起来。“我不想拖累家里，我要我爸去治病！我去打工有什么不好的呢？”
“你还小，听我的话。外面的世界不似你想象中那么好挣钱的。我说了，钱的事就由我来解决，你要相信我！”谭杏说完，叫大家早点休息吧。伺候了老爸一天了，也累了。今晚就由谭杏来照看老爸吧。说完，谭杏走入老爸的房间里去。
谭杏爸今天痛了一整天了，人也累得精疲力竭的，这会儿安安静静地睡了过去。谭杏把蚊帐放了下来，让他好好睡一会儿。谭杏今天舟车劳累了一天，其实人也是很累了的，本想就着老爸床沿边瞌睡一会儿。可谭杏的心里苦闷啊，烦忧啊，哪里还能睡得着？刚才还在妈和姐妹面前夸下海口，说送爸到医院治病的钱由自己来想办法。谭杏去哪想办法啊？
如此苦闷与愧疚的时候，顿时困惑得谭杏六神无主起来。其实，谭杏也是很脆弱的，只是在家人面前，谭杏强装着很强大的样子，好让家人安心一时罢了。
谭杏见老爸已经安静地睡下，为了解解自己的心烦，谭杏静悄悄地走到庭院去，从身上摸出香烟来，点燃抽了一口。然后走到院子外去，在月光下，再度看看自己熟悉的村庄。那一幅画面，仿佛与时间都停留在谭杏儿时的印象中。虽然外面的世界变化很大，外面的世界也很精彩。
然而，那春风真的是不度玉门关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