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张悍还是挺过来了。
际此,不得不赞,张晓红饲养得当。把个孬子儿子豢养的膘肥体壮,猪一样喜人。不是一般的能扛,是真地能扛。换作旁人,头顶心,囟门,这些人身上不说是最脆弱,也是最脆弱之一的头顶部位,被人象装修师傅搞装潢,电镐电锤齐上阵,乒乒乓乓地一顿往死里嗨,打出无数个坑来。早就挂了。七翘带八硬了。
醒来后,居然半个月就出院了。出院没满月,又行走如常。那身体素质,真的是野兽级的。自我修复的能力超强。
要说和受伤前有分别,就是那头上,稀一处密一处,象种上了韭菜萝卜。密的地方让人突兀,空的地方又让人凄凉,让人情不自禁设想到要是在那空旷地带,停车或撒些菠菜籽该有多好。现在城里的泊车位真可谓一位难求,荒了实在可惜。撒上菠菜籽那就更好了。冬日就着火锅底料烫烫,既暖胃又补铁,让你不再缺铁性贫血。
反正那些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确实让张家人想破了脑壳。连张晓红与妻子都承认,不种点什么上去,这孩子拿出去会吓死人。这以后光付人家吓死过去的丧葬费,可能都要弄得家破人亡。最主要的,女朋友到哪里找?试想谁家女孩子不开眼,会愿意嫁给这样一个,头上顶片疏菜基地的男人为妻呢?
而生下来的孩子,万一头顶上没有同等模样的疏菜基地,是否也就意味着,儿媳跑偏了,与别人生的娃。要去做亲子鉴定还是不要呢?
好纠结!
最适宜种的当然是头发。可是谘询过了。植发的价格高到两年做不到一桩生意。纳达尔听讲过么?就是那继瑞士天王费德勒之后的新一代网球天王,西班牙人,人称纳豆的便是。雄居世界网坛ATP年终排名男子一哥N年,挣得钱连数的时间都不够。就象某演,妻子出轨后不知道自己挣了多少银子被妻子与其奸夫拐跑了一样。就是这位身家数以亿计的网坛大腕,却因为在额前植了那么一小撮,差点破了产。
以张晓红的美意,那一类的小钱就归施家付了。此外再请施耐德去吃两年牢饭,顺便将误工费,车马费,精神损失费,医疗费,最好连儿子张悍几十年后的丧葬费,也一并报了。
除去后续的丧葬费,光医疗费等加起来,四十余万。种植头发的钱后算。
对于施家来说,无论是让施耐德坐牢,还是让赔医疗费,支付高昂的植发费那就不比讲了。都是不能承受之重。
要知道,施耐德的爸爸施哲远,不过是一介基层社区的小小公务员。而且所在的又是清水衙门。除却三千来块一月的工资,就只能眼巴巴看着其他同事那边捞油水,自己这边流口水。
他妈,谢飞,你别看她现在,整天搞得象个城市无业游民样的。原先捧得可是响当当的国有企业的铁饭碗,人见人馋,市造船厂的焊工。只是世道轮回,风水轮流转。三十岁那年,政府大刀阔斧国企改制,船厂无偿转让给了当地的一个黑社会老大。当时屁补偿也没给。直到十年以后,黑老大作死,帮他的恩公,市政法委书记,干掉了知道政法委书记很多内幕与不法勾当的情妇。东窗事发。
关进牢里,行将枪毙之际。始才想起,那些下岗的国企职工的买断钱还没给。不知是人之将死,其行也善,还是担心下岗工人当中有人冒死趁机落井下石,始才把当年的买断的钱付给了他们这些下岗工人。
前后也四处打过工。可她老子的性格就是搞尸骡子。今天跳到这家干两天,明天蹦到那家做三天,中间不是头痛就是屁股痛,再休养生息两个礼拜。
扎扎实实工作的时间加起来其实少得可怜。
嘴又馋得要命。到手的工钱多一半,让她修了无常庙(皖南方言,意即好吃零食)。
到了大前年,四十八岁上,施耐德大学毕业在即的时候。如蒙大赦,以为多年的媳妇也就熬成婆。这辈子的任务告一段落了,便是雷打,也不出去工作。
白天摸摸小麻将,晚上跳跳广场舞,余下的时间就是在家,一手扳着手指头,另手扳着脚指头,算,算自己还有多少天能拿到社保。
不得不承认,她这样的人的人生,也是充斥着满满的希望与正能量的。
她的电焊手艺其实是一绝。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吹牛,还是事实如此,全省,有她这种全世界通用电焊pass的,只有三个人,别无分号。其中一个就是她老人家。通常国轮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只要你有那手艺,就让你焊。老外可是认死理的。锅炉坏了,只认她手里的那种国际通用的pass,其它一概不认。没有那pass你就休想碰人家锅炉一根毫毛。
据说大名鼎鼎的百年老船厂,上海沪东中华造船厂也只有一个。而且和她一样,是个女的。还是个老光棍。快七十岁了。依然吃香的吃辣的。今天不是被这个船厂请去就是被那个修船厂请去。荤腥不忌,吃喝嫖赌。抽烟只抽大中华,喝酒只喝轩尼诗。车是宝马七系。所以在焊工的圈子,芳名远播。也算是奇葩中之奇葩了。
别以为她挣不到钱。就是不挣。在这一点,施耐德和她象剥了皮(人皮都已剥去,还不是一个样。方言,意思就指一个样。)即便换作十年前。一天挣个五六百七八百也是常事。问题是她老人,小富即安。左手挣右手花,挣一个花两个。不把搞光,再懒得去挣。
中华文化渊源流长最大的一个好处,无论你是好蛋还是坏蛋,无论你是懒汉还是穷光蛋,反正总能在浩如烟海的历史画卷中,找到一大堆支持自己好或坏,贫穷或者失败的理由。总之都能够让你自己给自己台阶活下去。
他老妈一不笨二不傻,当然也会,并找了那么一大堆,站在她那一边,“留那么多钱干吗?”“吃光,用光,身体健康。”“有的三十三,没得喝清汤”“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都是常放在她嘴边的理由。
施耐德继承了她的心灵手巧,干什么是什么,学什么象什么。接受能力超强。却也继承了她的散漫、任性,执行力差的缺点。天性自由,不喜欢被人束缚,喜欢过那种没人打扰,特立独行,自己想干就干,想歇就歇没人管的工作。
“傲子犟妻,无药可医”施耐德的爸爸,施哲远,经常用这句出自叨叨戏(庐剧)里的名言,来表达自己对于这一对母子的不满与无奈。
这样的人家,一没中过彩票,二没巨额财产继承,大部分时间是施哲远一个人的工资三人花。这样的家庭能有多少汁水供他人来榨?
就算施家人都伸着脖子让张家砍让张家杀,恐怕也杀不出一滴血来。
真正能够让施家人感到痛的,就是把施耐德搞去坐牢。这才是施家人真正害怕的。
好在。这时,张悍却出人意料地站了出来,替施耐德辩护,告诉警察自己并不是被施耐德打的,伤他的另有其人。
那样的结果,真的是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始料未及。是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知道张悍内心里的真实想法。是顾忌,承认自己是被施耐德打的,会在朋友圈里被看不起;还是张悍本性醇良,并不象他表面上的那般粗鲁乖张。反正,结果都是放了施耐德一马,救了施耐德一命。
任他老子张晓红如何劝,如何的晓以厉害,就是不听,便是一口咬定,自己不是施耐德打的,打自己的另有其人。张晓红一点法子都没有。只要儿子不改口,他的话在警察那里没有任何说服力的。
如此一来,施家就一点责任也不用承担了;相反,还得冒着被施家倒打一耙的可能。
为此,他老子张晓红趁张悍熟睡之际,祭上捆仙绳,将儿子绑起来,用车子拖到了市第四人民医院,也就是精神病医院诊断。
试图给儿子弄张精神病证书回来,让儿子的一切陈词变成精神病患者不能作数的癔语。那样,他就可以施展通天术,利用其在政府里的各种资源,打通各个关节,直到轻松自如地牵着警方检方公诉人的鼻子走了。
结果带儿子在四院住了比在中西医结合医院还长的时间,想要的证书也没捞到。“毕业证”倒是赏了一本——上书,“张悍,男,二十三岁。精神无异常!”
气得张晓红是七窍生烟。恨不得把上面那个无字给生吞活剥掉。心说,我儿子正常不正常,做老子的我还不清楚。之所以带他过来,可不是为了要证明我儿子没有病,而是要你们帮我,证明他有病。
医生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哪里知道他内心里的想法。横竖左右医生就是搞不懂他的暗示。见他不喜反怒,脸胀通红,按照常理,听闻儿子不是精神病患该感到高兴才是。可他不但不高兴,反倒一副气乎乎的样子。举止实异于常人。引起医生们的高度关注与怀疑。觉得是不是查错了人。不是老子带儿子来看病的,而是儿子带老子来看病。遂动了把他绑起来,一查究竟的念头。好在他见机,腿脚又麻俐,跑得快。要是真的被查,他还真的没有那个自信,拿到和儿子相同的成绩单呢。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张悍大学毕业证书还没到手,就拿到精神病院毕业证的消息,传的是满城风雨。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其中当然不乏兴灾乐祸的,推波助澜的,炮竹放得噼啪直响的。都说,他们张家孬子是有根的,是祖传的,是有秘方的,是渊源流长的。人家的祖传秘方是仙丹,他们家的祖传秘方就是孬子药。一窝接着一窝。
这也难怪。谁让张晓红拆了那么多人家房子,拉了那么多孕妇去引产流产…………,别说兴灾乐祸了。把他宰了做东北乱炖的人都是成百上千的。
这样一来张氏父子的名声就更大了。差一点就享誉全球了。都知道张晓红儿子孬了。张悍是个孬子,神经不正常(都是方言,也就是精神不正常),是到四院瞧过的。
再想见楼上,势若登天。
楼上吓得根本就不敢开门。更别说谈恋爱。
换谁有胆开门?
一个脑子有病的人,你敢跟他和?
脑子有病的人是不用负刑事责任的。杀了人都不用坐牢的。看着跟正常人一样,谁能保证下一秒还正常?边上一把刀,可能随时抓起来往你身上一砍。练过金钟罩铁布衫的也受不了。
然而张悍用情已深。情难自已。
每晚,喝上二两杜康酒,背着月光,背着心爱的夏威夷吉他。到楼上窗前边弹边唱,《月亮代表我的心》《对你爱爱不完》《想你的三百六十五天》,展示荷尔蒙的同时展示清新。
好不热闹。每晚都有免费的演唱会看。张杰兄弟张悍,用他那用血与火浸润过的沙哑的喉咙野兽派唱法,来演绎那些流传已久的经典歌曲,确实有不同于原唱的树木森森的原始感受。
小区里倒底住了多少户人家,连主管户籍的警察兴许都搞不清楚。但是养了多少条狗,只要张悍的吉他弹起,情歌唱起,便一清二楚。甚至哪家是“贵妇人”,哪家是“沙皮”,哪家又是“京巴”都了然于胸。
物业来了也辙。警察叔叔来了亦枉然。人家谈恋爱,怎么管?犯了什么法了?哪条法律规定了,男孩子不能到人女孩子窗前唱IloveYOU了。
何况男方因为女方受过那么严重的伤。大都抱有一颗同情的心,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的过来,还专门劝楼上,将就将就嫁给张悍算了。
反正,楼上打再多次的110,都换不来一夜的安宁。
面对两人的惨状,施耐德亦唏嘘不已。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楼上不见了。
楼上在时,他对她已经没有了一丝好感。有时甚至恨不得她早点滚蛋。可等到楼上真的离他远去,施耐德就象突然失去了主心骨失魂落魄。
坐在电脑前面,有时,呆呆地发怔。一怔就是一两个小时,一个字也写不出。空荡荡魂飘飘。整天一点劲也没有。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了无生趣。
偶尔也会想,这样下去是不行,别说干出一番令人刮目相看惊天动地的事业了。过不多久,兴许又要麻烦外婆出山,到这里来一趟了。而那次真的是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