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觉得害怕吗,布莱克先生……”阿美把头埋到双膝之间,紫金色余晖撒到她的头发上,使她的头发发出一种柔和的金属色泽,“这个世界就像是疯掉了一样……哦,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这不是你的错。”
我轻轻喝了一口咖啡。好像没有泡开,细小的微粒在舌尖摩擦,咖啡因顺着咽喉弥散到全身,所有的细胞就像是突然地被激活。这当然不是她的错,这个世界……呵呵……有意思,也不能说是我的错。或者,应该说,是我让这个世界找到到了他“本来的模样”。
“每次我看到那些自杀的人们,经常想……他们应该也有亲人、很多很多关心他们的人……”
“亲人是对的。很多很多关心他们的人?这就未必了。当然,这样想是好的。”
“但是这真的很令人伤心。”阿美抬头道,她的眼角留下了清澈的泪水,在余晖照耀下显得格外的晶莹剔透。
是啊。这就是所谓“幻灭”。只有当你意识到,你的存在在别人的眼中其实仅为虚幻,唯有自我的认知才是“真实可靠”的————才会体察到这世界真相的一二。
“你每天都在重复着爬到阳台的行为,就像在挽救什么人。是你的亲人吗?”
“……”
“抱歉。”
沉默又笼罩了一切。从窗户看向对面的楼顶,一个人黑乎乎的身影出现了。尽管隔得很远,但还是可以感到他的身体发出源自内心的震颤。就像是镜头卡顿一样,就在一瞬间,时间仿佛卡壳了,然后“咔擦”一下又恢复了正常。黑色人影以完美的自由落体从我房间的窗口经过。
事情就是这么巧,就在那个人坠落的同时,阿美本来是一直低着头的,她神使鬼差的抬起了头。
“别看。”
还好,及时捂住了她的眼睛。
嗯,为什么要捂住她的眼睛呢?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世界像是模糊了。不光是从视觉、听觉上————我对于世界感受是和地球人有所不同的,依靠的是凌驾于五感之上的“第六感”。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要知道,我是很难有“魔幻”这种感觉的。因为我就是“魔幻”的制造者啊。
“布莱克先生,是又有人……自杀了吗……”
“……”
“……”
“没有人死。应该是我的幻觉吧。”我说道。
阿美的身体像是虚脱了一样,就像————蜷缩着的犰狳突然舒展开来一样,四肢变得无力,瘫软在那里。是的,就是这一瞬间,她身上的幻想当量发挥出了我希望出现的变化————
“布莱克先生。我一直……哦,我的天啊……我一直……”
“慢慢说。”
很好,就是这样。“慢慢说”总比“告诉我”的效果更为拔群。
“我的姐姐就是在这里自杀的。”
“马可波罗嘉园?”
“……是的。”
那还是她小的时候的事情。她非常非常小的事情——————她都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还会记得那么清晰。姐姐从她家的阳台一跃而下,然后……
“天啊。”她的脸色变得像纸一样白。令她恐惧的是,那时姐姐的表情就像是恐怖片中的女鬼。姐姐落到楼下,后脑勺完全碎裂,鲜血与头发形成辐射状————这时,姐姐竟然笑了。是的,笑了,一个令她至今难忘的笑脸。
从那天起,她就经常看到姐姐自杀的幻象。她不想再经历一次这种可怕的过程————她幼稚的想,假如她可以挽救姐姐————把她拉回来,自己就可以从这可怕的幻觉中解脱。但是她做不到……每次都差一点点。
更令她崩溃的是,幻觉中,姐姐总是披散着头发,露出饿鬼一样的笑容,对她说道:
“你也来吧。”
哦,真是个有意思的幻象。
“你知道,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执念’。把它说出来就好。”
“谢谢你,布莱克。”
“你每天画的男人是谁?”
“……姐姐的男朋友。我总觉得姐姐的死和他有关。但我又不确定,因为他真的是个很和善的人……”
是吗,真好。我也有很多的执念啊,准确的说,就是所有被我吸收幻想的人的执念,现在都附加在了我的幻觉中。哦,就像是一千零一个梦魇。
耶稣遇见被群鬼附身的男人,男人的嘴里发出可怕的嘶吼。耶稣问道:
“你的名字叫什么?”
“我的名字叫群!我的人数很多!”
耶稣驱散了群鬼,令群鬼进驻法利赛人的猪群。猪群冲下山崖,投海而死,海面漂浮着两千头猪的尸体。【注1】
我现在就是那个被两千个魔鬼附身的可怜人呵。阿美已经说出了她的执念,很好,下一步就是要替她吸收这个奇妙的执念了。
“阿美。”
“嗯?”
“看着我的眼睛。”
来,进入我的思想吧。把那些无关紧要的痛苦、忧伤、妄想统统给我吧。
突然间,非常短促的一阵疼痛从我眼球深处扩散开来。就像是思想突然爆炸了一样,疯狂的思绪像是气浪般席卷了我的头脑。
怎么回事?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布莱克先生……”
隐约的听到阿美叫我的名字。不应该啊,这次的吸收出问题了。还是很大的问题。
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