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旻低头走在邵远光身边,朝着学校西边的食堂走去。夕阳西下,阳光比刚才还要刺眼,她眯着眼,低头看着前边的路。
忽地,身边的人身影一顿,陶旻扭过头,便看见邵远光看着她:“没话跟我说?”
陶旻愣了愣,“不是你找我的吗?前几天发给你的实验设计看完了?”
邵远光没有答复,反而指着西区食堂边上的西餐厅,把陶旻往那边引,半开玩笑地说:“最近为了那个研究,把你折腾得够呛,邵老师请你吃顿好的。”
这些日子,陶旻仿佛有种重回到数年前的感觉,每天邮箱里都会收到邵远光发来的文献,每隔几天又要和他讨论研究思路,就连研究计划都已改上了好几版。
然而,即便数年前,他这样折磨她,都没表现出丝毫的歉疚,怎么现在,这些事情变成了她的分内事,他却开始表达歉意了?
陶旻看了他一眼,颇感讶异,但还是跟着进了西餐厅。
西区的西餐厅是原先苏联人留下的建筑,挑顶很高,悬挂着复古的电扇和吊灯,很有几分异域风情。餐厅被校外的餐饮公司承包,独立经营,价钱远远超出学生的接受范围,是以这个钟点仍然门庭冷落,只有个别几个老师霸占了一隅,边吃着饭边高谈阔论。
两人落座,陶旻还在看着菜单,邵远光便招来服务员,问也不问她,擅自点了两人份的餐。
服务员收走菜单时,陶旻恍惚了片刻,不由内心发笑。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人好不容易慷慨大方地请她来西餐厅,却又不能展现一次绅士风度,连吃什么,她都没有自主权。
邵远光靠在椅子里看着陶旻,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实验设计我看完了,还有些问题,需要改。”
他自顾自地从面包框里拿起一截面包,撕着吃了起来。“不同的人际关系对说谎动机确实可能存在影响,这些我们之前也是论证过的。但是,陶,你要记住,心理学实验和神经科学实验截然不同,如果你用原先那一套方案生搬硬套,就是大错特错。”
陶旻坐在桌前,十指交叉,抵在唇上,认真听邵远光说话。
“神经科学是理科,研究的是神智活动的生物学机制,这些机制在短时间内是固定不变的,可以说是稳态的。”邵远光顿了顿,又说,“心理学就不同了,我偏向把它归为社会科学,研究对象是活生生的人。你知道,人的变数太大,也许前后不到一分钟,人的态度、想法就会出现转折性的变化。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陶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之前严世清也曾经提点过她,关于两门学科之间的差异,研究对象的不同注定导致研究手法的不同。
“所以还有一些外在的因素应该在实验中得到控制?”陶旻沉吟片刻,抬头问邵远光,“那些会影响被试做出说谎决策的因素都需要被控制住。”
邵远光点头道:“不错,你悟性不差。这就是实验方法的差异,心理学实验你要做出更全面的考虑,因为我们研究的是社会中的人,而不是人脑中的神经。”说到“神经”二字时,邵远光拇指与小指相掐,比划出了一个表示微小的手势。
上了主菜,陶旻拿着叉子扒拉着碟子里的吃食,心里却在想邵远光刚才的话。
在她看来,研究人脑中的神经要简单、纯粹得多,而社会中的人,实在不能算作是理想的研究对象。但很显然,对面的人未必持有和她相同的想法,否则,他也不会从神经科学转去研究心理学。
两人之间再度陷入沉默,反衬得餐厅一隅几个座谈老师那边一篇欢声笑语。
邵远光扭头看了眼餐厅的角落,放下刀叉,靠了过来,低声道:“除了学术,你没有别的想跟我聊聊?”
陶旻拿着叉子又在盘子里拨了几下,面对着提不起胃口的菜品,索性就放下了叉子。她抬头看着邵远光,他双手支压桌上,前倾着身体正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