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家中坐，祸从天上落——民谚
1.
武大郎和文玉佛是隔一层木板的邻居。两家都有一大家子人。武大郎的大名叫武墨，身高不过1米半，走路就象鸡公窜。又矮又胖，长年梳一个小分头，油光钲亮，白净的脸上总是挂笑，一双黑又亮的小眼睛不时的眨，一眨一道光亮，一眨一个主张。他是出名的孝子。上有七十岁的老母，一双小脚战战兢兢。每晚洗脚都由武大郎亲自给母亲洗，只要他在家三十年如一日，可这天突然断了。公共食堂揭了他家的锅，大跃进大办钢铁搅乱温馨小家庭的平静，为此发几句牢骚，立即被当作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牛鬼蛇神抓起来批斗，当场撤消他雨城麻绳厂厂长的职务，当晚被关押在厕所不准回家。当保管的老婆哭成个泪人儿誓与矮丈夫同关厕所，共赴家难。无奈领导“马脸爆牙齿”不允许说：“厕所为啥要分男、女？就是男女有别，女的也关进男厕所，还不安逸了他们。不行！”其二，家里还有四个嗷嗷待哺的娃娃要自己回家弄饭吃。婆婆的小脚今晚丈夫不在只有自己帮洗，一想到此，才感觉乳房胀的痛，胸口不知是泪水还是奶汁早打湿一滩。三个月的女儿一定饿的哭吧，武大嫂子撩起洗得干干净净的阴丹布衣角擦擦泪，裸露出白如凝脂的肚皮一下吸引“马脸爆牙齿”的目光，“爆牙齿”一下感觉骨头都酥了，又吞了一下口水。武大嫂子急匆匆赶回家就见九岁的大女儿花脸戏孔，在婆婆的调教下把饭亦煮好，奶娃一见妈妈回来立即哭得更响，武嫂子立即从婆婆手中接过饿慌了的奶娃，捞起衣角掏出胀得圆鼓鼓的奶子就喂，嘴也不停指挥：“大妹，先给婆婆添碗饭，再给二妹，三弟把饭添起吃。”“没菜咋吃嘛？”二妹先叫起来。“有给你们吃的都不错了，谨防以后连白眼饭都没得吃的。”女人真是天才的预言家，一年后粮食关，的确没白米饭吃。大妹抓点盐出来下饭。晚上，安顿好四个娃娃睡觉后才打温水给婆婆洗脚，咋跟婆婆说呢？扯谎说武墨出差了，给厂里跑销售，此刻正住大旅馆？武嫂子不会撒谎，一扯谎就心慌脸就红，幸好今天是晚上。武嫂子一边低头给婆婆脱小鞋洗三寸金莲，望着畸形丑陋干枯的那双小脚，武嫂子庆幸自己赶上新时代没包脚，有一双大脚走天下。可又迷惑；自己的一双脚却走不出人家设的圈套？“大女”，婆婆开腔了，她十分喜爱她的儿媳，有时甚于她的独子武墨。把儿媳当成女儿来喊。“唉！”武嫂慌忙应一声立即将想好的谎言托出“妈，别担心。没事，武哥他又出差了，这回走得远——”“大女，别说了，妈啥都晓得了。妈走不动，可派大妹去看会场的。别怕，三穷三富不到老，哪个人不经历三灾九难？你武哥的事会弄清的，冤案会平反的。”天哪！母亲的直觉准确无误，二十年后的胡耀帮上台才平反昭雪，虽然人已驾鹤西去。“是的，妈，我武哥是好人，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妈，你老放宽心，你儿不会有啥事的……”“我不担心，你也别想那么多，一切都会变好的……”婆媳俩都说些宽心话，谁都不敢直视对方，怕那双目一碰将碰垮虚伪的泪帘，一捅破会抱头痛哭。
办厂
武嫂长的高高挑挑，白白净净，圆盘式脸。漆黑的头发又粗又亮带点蓝色的光泽，像乌鸦的翅膀，一吹似乎要飞，两道弯弯细长的眉毛，说不尽的妩媚，一个略高点儿的鼻子下一张不大不小的朱唇。一对不小不大的眼，黑白分明象夏夜晴空里的星星一样晶莹，象冬日青衣江水一样清澈透明，粉嘟嘟的脸上还嵌着一美人痣，说不尽的风流。自古红颜女子多薄命，她三岁死了爹，五岁跑了娘，是由武墨娘把她拣回来作童养媳。十五岁圆房都瘦恰恰的小姑娘。这十几年生了四个娃娃，反而越生越丰腴，越生越漂亮，一漂亮麻烦的事就多了，不少的男子见她都行注目礼，迎来送往。两口子打架也要把她搅进去，男的说：“你这个臭婆娘，你瞧人家武大嫂子多温柔，没脾气，把男人伺候得巴巴适适，把娃娃打整得干干净净，把婆婆娘孝敬得比妈还妈……”女的则一针见血回骂：“啥子巴适？是人长的巴适。她好，你咋不去找她？你是没哪个命！”并反唇相讥“人家武大郎矮是矮，矮得式墩，会做生意会挣钱，你呢？舔人家屁股都不要你，你不撒点尿来照照你自己，你当你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武大郎的脑壳象圆盘风筝一样，一有风吹草动转得飞快。解放前，他挑起担子卖水果，一解放他打饼子卖盐巴，评成份时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比哪个都穷。评为共产党基本群众，城市贫民，先当治安委员，后又当民间消防队队长，半脱产。后来统购统销，打饼子不行了他就打草鞋，搓麻绳卖。那几年建设多，第一个五年计划，麻绳需要量大，生产供不应求，又不允许顾工，咋办？看到钱挣不到甭提多难过，武大郎躺在床上半夜都没睡着，当时他还不知科学技术为第一生产力，但他晓得发明创造可以提高工效，他发明人工绞绳机。先找铁匠打了几十个铁转子嵌紧在2跟木条上，然后用二跟竹竿钻二十几个孔套上，两头栓上麻绳，中间用十个木头锲子削成X型安在麻绳之间，两口子一上一下相互反转，不停的绞。麻绳顺槽成绳，工效一下提高十倍，效益也好多了。可是他老婆隔二、三年要生一次娃娃，这可难不到他，武大郎选择一水泥地并且微坡街边，上坡的麻绳照样安，只是不绞而放一石磨盘，自己则在下边绞，一人干两人的活，自己用力一绞，绳子的绞力自然把上边磨盘缓慢拉动到一定距离即成4股绳。当然他常累得一身汗，为了挣钱，他披星戴月中午也不回家吃饭，而由妻子送饭，真有点农妇送饭到田头的味道，可惜他生不逢时，那年月要富大家富而不是今天的“让一部分先富起来。”领导传讯他，叫他扶贫，组织办麻绳厂，他心头虽不愿意，但一想，组织这么看得起我，又封我当厂长，不干停你的业岂不鸡飞蛋打，于是一口应允下来。一心扑在厂上共同致富生产规模扩大十倍，销售不够，武大郎又穿起草鞋背起绳子跑成都，下乐山，上荥经。销售直线上升，那时官兵一致，武厂长只比工人多几角钱的伙食补助，但他心里痛快，厂子兴旺，领导表扬不说，年底还当众颁发一张5分一张的纸奖状。关键盖有上级领导部门的红砣砣。兴奋得武大郎把老婆搂得紧紧的信誓旦旦的说：“我爱厂就跟爱你一样……”
2.
堕入苦海
武大郎当厂长可不比现在的吹壳子、拍勾子、捞票子的厂长。而即管生产、进货、销售一条龙，事无巨细都亲自抓，常常半夜三更才摸回来。每次回来都要到母亲床前请安，揉揉脚，他私下认为领导这样看得起自己，自己能有今天的风光是党领导好，二是自己的孝道感动神灵保佑自己外出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一帆风顺。回到寝室，妻子总是悄悄爬起来给自己下厨煮几个荷泡蛋还多放点糖，特别甜。武大郎总是要妻尝尝，武嫂也总是不肯，结果也总是你啃一口我吃一口的说“甜！”这两天武嫂心特别烦，左眼皮跳个不停，预感到要出什么事。果然，今天丈夫突然被押上台，往日一言九鼎威风八面的厂长，眨眼变成阶下囚关进厕所。什么反对公共食堂，反党反社会主义，说白了就是没顺从领导工作组长“马脸暴牙齿”。此人长一个冬瓜头，一长长的马脸，一嘴焦黄的马牙外暴，象一把果皮刀，四十多岁已谢顶，据现代医学讲是雄性荷尔蒙多的缘故。“马脸暴牙齿”看女人是绿眉绿眼的，特别看到武嫂更是一眨不眨，口水滴答，似乎喉咙管里也要伸出一只手，一把把她吞下肚似的。他一上任首先不准厂长夫人上班中途回家喂奶一次，同时也不要武嫂临街摇绞绞，而是安排当保管，每日在眼前晃上晃下，看起安逸。开初武嫂、武大郎还感激他，武大郎虽说是厂长，但那年代不比当今，厂长的权也没现在大，想安哪个就安哪个，想安哪就安哪。那时当领导的还以身作则，自己是决不敢安自己的妻到稍轻松一点的工作岗位上的，而由马脸暴牙齿上级领导一出面顺理成章。武大郎为报答领导的恩泽，更是三天两头跑外销。而这天武大郎照例押一车麻绳到成都。武嫂一人弯腰翘臀在搬麻绳。马脸暴牙齿轻脚细爪索进来，伸出双手紧紧抱着正高翘的屁股就是一阵亲吻，武嫂子被吓了一跳，本能的猛踹后面一脚，正踢在大暴牙上，顿时踢掉二个当门暴牙，一嘴的血，马脸依旧，暴牙齿却成了缺牙巴，这还了得！马脸缺牙巴一下把武嫂提起一摔啪仰面跌下，还没等武嫂爬起来，马脸缺牙巴饿狼似的扑上去……
从那以后，武嫂见缺牙巴就躲，有工作却躲不脱，缺牙巴经常以革命工作的名义叫她进办公室，而武嫂却设法叫另一个人陪同，武嫂进保管室则要反锁门，缺牙巴只好隔门做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什么你要要求进步啦，要向组织交心，向组织靠拢啦……武嫂见缺牙巴更放肆、猖狂，干脆丢下保管钥匙下班组摇绞绞去了。恨得缺牙巴咬牙切齿说：“看老子咋收拾你。”果然丈夫从成都回来就被押上台，三天之后被开除工职并戴上一顶五类分子的帽子，从此堕入茫茫无边的苦海，不见青天，没有星光，只有狼的嗷叫和同类自相残杀的械斗。武嫂羞愤交加又不便与丈夫说明。一个漆黑的夜晚，武嫂赤身裸体吊死在缺牙巴办公室的门前。结果反使武大郎又被抓回麻绳厂批斗一晚，罪名是阶级斗争移动向，五类分子武大郎煽动其妻反革命分子向党示威而死有余辜，不久缺牙巴又升一级。武大郎则买一人力板板车，开始苦力的生涯。
公共食堂吃屎
以反对公共食堂罪名而把武大郎打倒的公共食堂究竟办得如何呢？公共食堂开头的确可以，什么樱桃肉丁、糖醋鲤鱼、解放菜……大家大咬大吞，大吃大喝，吃饱肚子，嘴一抹就走，真有点共产主义的味道。可是吃了一个月开始变味了。什么“玉米渣渣饭”、“解放二道菜”、“解放汤”……管他好孬，有吃就行，又过一个月开始分格格饭，每人一格三两稀砣砣。不久就发饭票，当然要钱买，大人每人每月19斤粮，小孩当然更少了。粮食关开始了。六一每天才六两粮食，不够吃，只好采用勒紧疗法，把皮带勒得极细极细，几乎和脖子一样细，让食物“肠梗阻”。尽量延长肚内时间，可依旧饿得头昏眼花，于是向狗学习，街边地角四处搜寻，看有什么东西可下肚。“砰”“哎哟！”“你咋走路的，只盯路不盯人吗？”六一与一比自己略高一点的小娃头碰头，心中愤然的责问。“你猪八戒过火焰山——倒打一钉耙。行人靠右走，你？那边走的？嗯？”那人抬起头摸摸自己额头上的青包怒气冲冲反问，“哟，是你，文四娃。”文四娃是文玉佛的老四，也和六一一样低头街头搜寻。“走，街上没搞头，乡坝头看一看。”文老四一邀，二人沿路朝郊外走去，湛蓝的天空漂浮几朵白云象玻璃汤上漂浮着的几片白菜杆杆，蝉躲避着毒热的阳光在密密的树叶下烦躁的叫“饿，饿饿——”地上蒸出一股怪味，象火柴味又象尸臭，又什么也没看见，再走一截却看见地上有几粒蚕豆，六一和文老四立即扑上去抢了起来，六一抢先拣了五个，四娃拣四个，有一便有二，跟踪追击，果然前边路上又有几颗，不过不是蚕豆而是玉米，管他的，总是粮食嘛，再走几步又看见有，不过这几颗蚕豆却沾有马屎。“不对，是不是马屎里边的？”六一疑惑问。“乱说，掉在马屎上就算马屎？即便是马屎里面的，还是蚕豆、玉米，也可以吃。”四娃理直气壮的反驳。“算了，我的全给你，我饿死也不吃马屎，你听蝉都在叫——”“叫啥？”“吃哟！吃屎——”“吃屎就吃屎，只要不饿死。”四娃接过六一的八粒蚕豆，玉米又继续找屎。六一则看到路边一棵杨槐树正挂满串串白花，象个大花圈，散发一股股浓郁的花香。六一跑过去爬上树，摘下一串串白花放在嘴里便大嚼起来，香甜。不过吃多了有点闷头。六一一摘一大捧跳下树召唤拣屎的四娃打道凯旋回府。一回去四娃把蚕豆、玉米洗了又洗，撮了又撮，仍有一股臭味，四娃把炉子点燃，枯枝快乐的吐着火舌舔红锈斑斑的铁皮罐头盒。“水煮开了就不臭了。”四娃一边加柴一边对六一讲。“真的么？那臭气跑哪去了呢？”六一怀疑的问。“跑哪里去？你闻闻，它随水蒸气跑到天上去了。”六一不信，探头深深吸一口水蒸气，的确有一股马屎味。“我没骗你吧，这马屎水蒸气上天变成云，云又变成雨，雨下到河里被抽上来当自来水，自来水又被你吃又装在这锅里，你不也吃了马屎？上哪个山唱哪支歌，该吃屎就吃屎。喂，煮好了。”四娃一边说一边用筷子夹一个蚕豆放在嘴里“嚓嚓”大嚼起来：“香，好香。”六一伸头一闻哈哈一笑：“香个屁。臭烘烘，四娃吃屎巴巴。”四娃脸一黑一把抓过六一放在桌子上的杨槐花朝铁筒一丢说：“这回该香了吧。”六一气得抱起剩下的槐花一溜烟跑回去，没炉子就把油灯点燃，用两跟竹棍当筷夹着槐花串在豆大的灯火上烤如同今日烤羊肉串。味道当然不可比。挨灯火近了花卷脚抹爪发黄发黑发焦，离远了又生涩闷头，咬起还有一股油烟味。六一掏出昨天拣的十粒黄豆用锥子一串起象一串珍珠，然后放在灯火上烧。黄色的火舌舔着黄豆。“啪”轻轻一声，黄豆裂开一个口，似乎惊讶这奇怪原始的“烹调。”再烧又一裂口伴着一丝丝黄豆香。翻来覆去烤完黄豆已变成黑豆。六一用水一抹才显“庐山真面目。”放在口中一咬，喝，真香，真好吃。粮食就是粮食，不同野花野菜。吃完了咂咂嘴。端起半瓜瓢水把牙缝中的蚕豆渣冲下。小肚儿立即变成水葫芦。六一挺起肚子去看四娃吃屎。一看四娃不仅吃屎连屎汤都喝个一滴不剩，正爬在板壁上透过板缝朝武家偷窥。“你看啥？”六一问。“嘘”四娃伸出食指在嘴唇上一竖，另一只手却招呼六一快过来看。六一跨过去贴着板缝，眯一只眼睁一只眼一看。呀！武大郎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个个端起一个大海碗，碗里是热气腾腾的白米干饭，桌上还有一碗肉，一碗菜一盆菜汤。一家人正吃得一嘴流油。小奶娃吃饱了还把剩下的半碗饭一丢，一床都是大米饭，自己爬在床上打滚耍了。武大郎的母亲叹口气说：“唉！有吃的却不知好歹，没吃的饿死你……”一边说一边用颤抖的手将饭一粒粒拣起放到嘴里，武大郎严肃的对娃儿们警告确是另一回事：“不准端饭到外边吃，不准对外人说吃的是干饭，不准……”啊，他家哪来那么多白米饭？他家比自家宽裕些但绝不可能种庄稼。绝对长不出稻米来。莫非他家有地窖？四娃口水滴答地告诉六一：“武大郎投机倒把神出鬼没做生意象游击队。”
“做什么生意这么来钱？”
“不知道，哦，我见他背过油篓子，大概做清油生意吧，哪年我长大些也做生意，做大生意，一家人都吃白米饭。”四娃盯六一一眼后又补充一句“也请你吃一顿白米干饭，随便胀饱。”至于武大郎做什么生意，他自己也说不清，反正见啥做啥，药材，皮货成衣、黄货笋子……什么有就做什么。粮食关“万户萧萧鬼唱歌”而他一家个个长的白胖胖的，粮食关饿死不少人，他家不仅没死一人，除七十岁的老母亲外，个个都茁壮成长。粮食关过后打击投机倒把，把他由原来一类升为五类份子做为惩罚。他也只是笑笑，私下对文玉佛讲：“别说五类，就是一百类淡毬腾，只要我一家人没死一个就是万幸。”文玉佛后为立功检举武大郎，汇报此言论，武大郎又遭批斗，从此两家近邻仇深四海。
3.
文武双完
文玉佛外号文大炮，不仅长得高大壮实，一身的功夫，原是川军炮团的团长。川军出川抗日一次与日本军突然遭遇，鬼子行动神速，一下扑到川军阵地上，川军将士与鬼子肉搏，鬼子训练有素而川军士气高扬同仇敌忾，一场恶战，尸骨如山，血流成河，地上随便抓一把土都可以挤出二滴血。川军炮团还在隔山烂路上爬行，不时陷进泥坑，打死骡马也拉不上来，文团长摊开地图沉吟半天，果断下令，就地放炮，打翻山炮，亲自吊线，计算，亲自放炮，神了，一串炮打在日本鬼子的屁股上，一发炮弹炸断木桥，断了日本鬼子增援路和过了河的鬼子退路，肉搏的鬼子一见退路断了，心里也慌了，忽然撤退，退到河边一下河就被淹被毙。一时小河漂满黑涯涯的鬼头，渡河逃命。当然也有几发炮弹打在当时双方正肉搏之间，但也有一发落在川军内部。为此文大炮一炮出名一仗扬威。受到最高当局的嘉奖，风光一时，却为以后悲惨结果埋下种子。解放时随部队起义，但起义部队能有你的好么？即受嘉奖又炸死川军抗日将士，日本鬼子炸死是应该的不算罪莫大焉，先是一根细麻绳（麻绳厂产）紧紧捆绑，然后朝麻绳上喷茶水，麻绳遇水一收缩，深深勒进文大炮强健的肌肉中，文大炮依旧昂首挺胸，一副老军人的气派。不服就按到跪碳渣，赤裸的膝盖被有菱有角的碳渣割得血肉模糊。老军人仰天长叹：“我打鬼子错了么？”结果被开除工职，押送回乡，一回到雨城就被管制，成一名五类份子，从此大炮变哑炮，玉佛真成玉佛缄默不言，一日再难开其口了。沉默不是金，沉默为避祸。文玉佛有2儿2女，老大老四为儿，老二老三为女。俗话“皇帝爱长子，百姓爱么儿。”玉佛虽不是皇帝却有皇帝的禀性，他爱儿子，长子叫文明，长得高大英俊酷似其父。刚上中学就遇粮食关，学校停办不能继续深造，这成玉佛的一大心病，于是每日规定儿子抄毛笔字颜真卿的《勤礼碑》一篇，其字也如其人，一个比一个写得大，孔武有力。抄了二个月，家里揭不开锅了，无奈只好投笔从戎，打烂仗，跟其父母，二妹上周公山砍柴，拖竹子卖为生，由书法家当樵夫的过程就这么简单。文明当时才十六岁，可劳力不错，吃苦耐劳，每次拖的竹子，背的柴，六一撼都撼不动，至少150斤以上与玉佛背的不相上下，有时还更多更沉。六一赞叹说：“如果有世界负重远距离比赛中国人肯定第一。”玉佛一家就靠劳力吃饭。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没上山的时候，玉佛变通运用他的老本行，弄点炸药炸鱼，没炸药时，他不钓鱼不摸鱼而是抱起石头砸石头，把鱼振昏漂出。捞起来卖或蘸点盐就吃。粮食关一结束，不少工厂恢复急需大量劳力，于是文明凭一身的蛮肉跨进砖瓦厂推泥巴车当上一名工人。每月20多元钱虽不多，可工人阶级光荣又保险。一家人已十分满足，从心里感谢政府。随时间的增长，文明长得又高又壮又黑，露天推泥巴车把手上的肌肉练成一块一块的硬梆梆的包，太阳把他的皮肤晒得像木炭一样黑亮。夏日的骄阳冬天的风雪和残酷的阶级斗争在他内心变得格外狭窄和凶狠。随着体格的一天天强壮，性欲也不断膨胀。吃得孬，可那东西却异常坚挺雄伟。正如农民俗语：“活儿苦，生意补”而他还是青春发情的年龄。一身烦躁，心火欲焚。常常半夜三更爬起来下河洗冷水澡。其母再三托人给他提亲，不少女子看起他伟岸的身躯，可一走到他家一见文玉佛右臂上戴一兰套套，（五类份子的标记）这家是火坑，谁还敢往火坑里跳？尽皆哂笑而去。中国的贱民—五类份子及其子女。那年月，谁愿跟阶级敌人同床共眠？谁愿抓屎糊脸？谁愿受专政之苦？受瘟疫传染？把绞索套在自己脖子上？让别人把自己打翻在地，再踏一只脚？让子孙永世不得翻身？让……眼前一个个青春妙龄女郎飘飘而过。文明心中怨气成反比上升，责怪母亲为何生下自己，责怪父亲当年为何打鬼子而受蒋介石之剑，而不去给毛泽东牵马？文大炮有苦说不出，儿子是他生命的延续，是他的未来和希望，他愿为儿子付出一切，包括生命。为了儿子娶上媳妇，自己必须想尽千方百计摘掉五类阶级的紧箍咒！而摘紧箍咒又不是由自己而是由他人，因此，文玉佛变了，变得市侩和虚伪。人啊，在狼群中嗷叫久了也能变成狼。文玉佛头一件就反映武大郎。武大郎遭批斗，煽耳光，自己则受到领导的表扬和鼓励。由五类降为一类。玉佛仿佛看见自己身穿威风凛凛的军装换为黑色的皂袍，〈红与黑〉的续集！以往刚直不阿的文大炮一改往日不言不语自为玉佛的形象，而是见人低头含笑。见领导更是唯唯喏喏尾巴猛摇，每日不论刮风下雨都坚持扫大街象庙里扫地和尚。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玉佛在得到领导的好感同时引起了同类的嫉妒和不满。你想摘帽当老百姓，谁不想？你想熬出头，谁又甘愿永做阶下囚？于是武大郎率头，群起而攻之，说文大炮伪装积极，骗取政府信任。实质更坏更狡猾更危险，这是阶级斗争转动向……街道办事处的政府官员能有多高水平？难辨什么是非？狐狸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吃到了葡萄不一定就说葡萄甜，说甜都去吃，还有自己的么？三人成虎，文玉佛由一类彪升为五类和武大郎平起平坐了，武大郎甭提多高兴，又捡一个垫底的人啦！不久武斗开始，武斗两派杀人放火以革命的名义，把文化馆一带烧成一空坝。武斗一结束，按惯例，烧房子一定是坏人干的，坏人最明显就是五类份子，于是上级召集五类份子开会，叫他们检举，汇报情况，立功有奖甚至可以摘帽当平民百姓。摘帽当平民，多大的诱惑啊！文大炮立即站起来讲：“政府对我们很好，叫我们提供情况，我知道一点说一点，请政府看我的表现能否摘帽，我说的是这把火烧的邪火，十分内行，就跟日本鬼子烧的一样，那天晚上我见天都红了半边，出来一看，只见武大郎匆匆索回来，神色慌张，笑嘻嘻的说：啊，好大火，好大火，他咋会笑？人民的财产国家的财产烧了，他咋个笑？他咋说好火，他与共产党为敌，与人民为敌的立场不是很清楚么？第二大家知道他以前干过消防队队长，对救火内行，对放火自然也内行，不然咋烧那么大片？是不是他我不清楚，但他对政府垮他厂长，队长之职很不满意的，对给他戴上五类份子的帽子也是不满的，他就曾亲口对我说过，粮食关只要我家没饿死一个人，五类！一百类都淡毬腾，老子不在乎，可见他对党和政府的态度十分不满，群众的眼睛雪亮的，我的发言就这些。”说完朝工作组的同志鞠躬再三才坐下，这一新情况了得，工作组一下兴奋起来，抓出一个纵火内行反革命犯又可以破案立功，有领功可以升官，于是工作组组长一声吆喝，把武大郎抓起来的呼声一呼百应。簇簇拥拥，一下子把又矮又胖的武大郎推上台，武大郎不愧为武大郎，他眼睛几眨几眨就有应付的办法。等口号呼过后立即反驳：”第一，我没烧房子，两派枪打得凶，我跑去干啥？我没命了七八十岁的老母和四个娃娃哪个供？有点常识的人都晓得。第二，文大炮出来看，我也刚出来，他应该听到我开门声，那晚天那么黑，他又咋看得见我笑？大家知道，我说话有时有点结巴，再说他已五、六十岁，耳朵有点背，我看那半天的火说：啊，好大的火，他把中间的两字听漏成，好火。情由可原，但—文大炮立功心切，不等他说完又放一炮：“你说过五类份子，一百类都淡毬腾，没有！”“我有罪，——”“啥子罪？说！”文大炮，炮炮相逼后又率先领头高呼口号：“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立功受奖。”一呼百应，应山应水，吼声如炮几乎把屋顶也要掀翻。会议似乎由五类份子文大炮主持了，武大郎正巴念不得文大炮呼口号，这极短的时间给他喘息的机会。只见他眼睛一眨一眨又有了对策。等口号一过，武大郎立即转身面对工作组长“啪”立正报告：“文大炮曾偷武斗队的炸药，约我一道炸雨城大桥，我不干。”炸大桥？这还了得！雨城是川藏、川滇咽喉要道，历代为军事重镇，兵家必争之地。而青衣江就这一座桥通往西昌，攀枝花三线建设，这座钢铁桥还是1954年由苏联援助修建的，武斗一开始便由一个排的解放军驻守，可见其战略上的重要性，是联系西南各民族的纽带，而今文大炮想炸大桥，这还了得！工作组组长耳朵转起眼睛鼓起认真问：“你说的当真？”武大郎振振有辞：“那当然是真的，他约我和他一道干，我不干才没炸成，他以前是干什么的？他是国民党炮团团长，旧社会就炸过桥，有经验，前几年他经常下河炸鱼，早把大桥桥墩情况摸清楚了，炸药包安那位置他都清楚，不信你们审问他。”“把文大炮抓上台来！”随工作组长一声大叫，文大炮晕头晕脑的被推上台前和武大郎一高一矮并排站立象一对相声演员，两个活宝。批斗会迅速升级……半夜了，两人一高一矮，一前一后偏偏倒倒走回家，武大郎近八十岁的老母怀抱睡熟的么孙女坐在漆黑的门口等儿子归来，一回来关上门，里边传来母亲低低的“嘤嘤”哭泣声。文玉佛回来门却紧闭。“啪啪”敲门一阵紧一阵却不见有人开门。玉佛喊：“开门，睡死了么？”里边传来大儿的怒斥“你才该死，你死了我们才清净，我才找得到婆娘，你不死，来一个走一个，来十个走十个，一辈子也别想讨老婆。”玉佛拍门的手举在空中突然僵硬一动不动象一石雕。里边传来其妻与大儿的争吵“放开，我要去开门，他是你爸爸！”“他是阶级敌人，不能开。”“啪”一清脆的耳光，门“哗啦”一声开了，其妻一步跳出一把拉着玉佛的手说：“走进去，别跟娃娃斗气。”可玉佛却倔强地摇摇头说：“怪我，都怪我，我不进去了，你给我一元钱，我去喝早茶。”接过妻子递上的一元钱，玉佛深深吻一下妻子苍老的鬓角转身就走，妻子望着逐渐消失的丈夫，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的酸楚，丈夫出川打鬼子都没分离过的恩爱夫妻，现突然有一种心惊肉跳的预感。再摸一下刚被深深吻过的鬓角还有点湿漉漉的。一看，啊，血！……她马上朝丈夫刚消失地方追去。找遍全城所有的早茶铺均无玉佛……第二天中午已过仍不见回来，下午全家出动四处寻找，只在大桥下边岩石包上发现他的一双草鞋压着一件他的衬衣，衬衣包里还剩五角钱和半包〈飞雁〉牌香烟，香烟盒上有几个字：我走了，我没炸大桥。玉佛走了，走得清清白白干干净净。象玉石佛沉水底再无消息踪迹。
改革开放后，其子不久娶妻生子，其大儿文明经商发了财已是百万富翁。这笔账该怎么算？这是一笔良心帐啊，又算得清么？而其父在天之灵也决不会计较，只会保佑其子多子多福的。
玉佛死后不几年，四人帮倒台，祖国开始复苏，当时虽还没落实政策但已十分宽松，五类份子不再被严重崎视，这天武大郎也头一次被安排了一个临时工，临时工临时工，是临时的工人，可这对武大郎来说是多么亲切骄傲，三十年没把自己当人看啊！今天可以做临时工了，临时工？总是工人阶级中心的一份子吧。其实这是皮革厂招的没人干的活，就是给库房所有陈皮，烂皮打DDV，灭虫防腐以便再用的，正式工没人干，厂里先后请几个农民干个一天，半天也逃之夭夭。而武大郎一干就是七天，连口罩都不要，为国家节约。七天下来库房烂皮全打完了，可武大郎却中毒倒下，皮革厂派人一个板车把他拉回家付了七天工资15元一走了之。武大郎却感皇恩浩荡，铭记终生说：“政府派人看过我了，给我15元还有一袋麦乳精，党好啊……我死都值得……”三天后撒手西去，丢下三女一儿，幸好也快长大了，六一当时问他的大女：“你们咋不去找皮革厂问一下咋死的？该给多少补偿？啥子一条命才15元？”其大女和她母亲一样老实说：“父亲说过，不要找政府，就算以死报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