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锦上前将殿门推开,一阵灰尘抖落,之锦挥了挥袖子,转头看向邓绥:“美人,这殿里许久无人打扫了,尽是灰尘,还是不要进去了吧。”
邓绥上前看了看,掏出帕子遮着鼻子:“无妨。”说着便走进了殿。
除了些许灰尘,殿内摆设还是十分整齐的,之锦将席子掸了掸,扶着邓绥坐下。
邓绥伸手将酒壶拿了出来,倒了两杯酒,一杯放在对面,一杯自己喝下了,一走进来,她心里便沉沉的酸涩:“姐姐,我不能出宫去看你,便来你生前住过的地方找你说说话,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
“真是后悔当日让你出宫,不然在这宫中咱们互相扶持着,你也不至被人陷害至此!”邓绥说着泪便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之锦站在门边,听着身后邓绥话,心中也尽是叹息。
邓绥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抬手冲着空气举杯:“姐姐,我终于知道你当日伤心的滋味了,人就是这样,非要自己痛了才知道听别人的劝告。”
周美人听荷夏说完,手心一阵冷汗:“你怎么查出来的?”
“奴婢找到了当日在和欢殿侍奉的宫女,虽然人已经哑了,但好在她认字,将此事写给了奴婢。”荷夏是周妙之入宫前,周太尉特意派去的侍女,自幼习武,可保她在宫中免遭人害。
“可毕竟鄯美人死时我还不曾入宫,这中间许多弯弯绕绕都不知道,不能单凭那宫女一面之词。”周妙之谨慎的说道。
荷夏躬身问道:“美人,既然邓美人已经疑心到了皇后身上,且如今又查出了鄯美人之死与皇后有关,倒不如让她与淑夫人结盟,这样咱们也不必淌进这趟浑水中了。”
周妙之挥了挥手:“阿绥救过我,宫中我也只有她一个能信的人,所以这话别再说了。”
“诺。”荷夏躬身道。
“还没找到钟良人的贴身婢女吗?”周妙之忽然想起来问道。
荷夏摇了摇头:“这么多天还没找到,若不是逃了,便是已经被人了结了。”
周妙之手掌微微握紧,她想不到竟有那么多的人命折在端庄和善的皇后手中。
皇帝可谓是锲而不舍,又来了漪兰殿,郑荷之桃两两相望:“姑姑,不然奴婢去启翔殿看看吧,美人这都去了几个时辰了。”
“好,你先去看看吧,之锦也不知道叫美人回来,真让人着急。”郑荷说话间便见皇帝走了进来。
连忙行礼:“奴婢参见陛下。”
“起来吧。”皇帝抬步走向殿内:“绥儿呢?”
郑荷看了看外面,虽知道启翔殿两个字的忌讳,但也没办法只好道:“美人,去了启翔殿,还没回来呢。”
果然皇帝脸色一怔,郑荷赶紧道:“奴婢正要叫之桃去叫,陛下...”
皇帝挥了挥手:“不必了,朕自己去找。”
邓绥已然喝的醉醺醺的,脸上尽是伤心的泪痕,之锦跪坐在一旁扶着邓绥劝道:“美人,咱们赶紧回宫吧,外面天都黑了。”
“我不回去!我要跟钟姐姐说话!”邓绥醉醺醺的拂开之锦的手,之锦急的满头汗,邓绥还醒着的时候叫她回去,邓绥说天色还早,现在天色倒是晚了,可邓绥却醉成了这个样子,也真是够难为她的。
“美人,你喝多了,奴婢扶您回去。姑姑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呢!”之锦喃喃道,架着邓绥的手臂拉她,拉了好几次,邓绥本来只是有几分醉意,昏昏沉沉的,这下竟彻底躺在了桌子上。
之锦看了看外面,启翔殿早已经形同冷宫,一个宫女也没有了,现在天色这么晚,更是一个人也看不见了,又不敢将邓绥一个人放在这里,一时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皇帝走到建章宫,看启翔殿的门开着,便大步走了进去,还未走进殿中便听到了之锦的声音,郑众等人提着灯笼,皇帝一踏进殿中便见之锦费力的抬着邓绥。
之锦倒让突然进来的皇帝吓了一跳,整个人都是一抖,皇帝走过去诧异的看着醉成一团的邓绥:“这,这是怎么了?”这还是邓绥吗?郑众赶紧叫内侍将殿中的灯烛点燃了。
皇帝挥了挥手,之锦便将邓绥的胳膊搭在了皇帝手中,自己退后了些,跟郑众一同站在了门边。
“绥儿,绥儿?你醒醒,朕带你回宫。”皇帝想将邓绥横抱起来,不料邓绥虽最得厉害却还像醒着一般,手脚不老实的扑腾着,折腾了一会儿,皇帝失笑,不禁一起坐在了她旁边。
捧着她红熏熏的脸,轻轻拍了拍:“绥儿?醒醒,你这是喝了多少?”
邓绥眼神迷离的看向他,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定了格,傻兮兮的笑着,“陛下!你怎么来了?”
“朕若是不来,你今夜岂不是要睡在这了?”皇帝脸上尽是无奈的笑意。
话音未落,皇帝便看邓绥竟抬手捏住了他的鼻子,皇帝一下便怔住了,之锦站在后面不禁掩袖偷笑,郑众也低了低头,邓绥的手随着皇帝的脑袋转动,郑众一抬头便见皇帝冷冷的看了过来,赶紧推了推之锦,带着一众人退了下去。
“绥儿,朕带你回宫去,老实些!”皇帝将她的手拿了下来。
邓绥忽然生气的将皇帝一推:“谁要回去!”说着忽然大哭了出来,控诉一样指着皇帝:“你又要打我是不是!唔,你又要打我!”邓绥瞬时哭的像个孩子。
之锦闻言就要往里面冲,郑众见状一把拦住:“你干什么!”
“你没听见吗!陛下又要打美人!”之锦着急的推搡着郑众的手臂。
若不是倒不出来手,郑众真想摸把头上的冷汗:“美人说的醉话!陛下连她一个头发丝都不舍得碰,怎么会打她!”
之锦闻言想想也是,随即看向郑众撇了撇嘴,喃喃道:“又不是没碰过。”
郑众张了张嘴,被噎在原地,没说话出话来。
皇帝心头一滞,眼睛有些红:“是朕错了,朕错了,绥儿别怕。”
邓绥拿过酒壶,晃晃悠悠的往杯里倒着酒,四下溅出来了许多,拿过酒杯塞到了皇帝手中:“陛下,我在这与钟姐姐说了好一会儿话了,你不想对她说些什么吗?”
皇帝闻言眉头微紧:“你醉了,回宫吧。”
邓绥扶着地想站起来,实在是迷糊的厉害了,脑子虽还清醒,身体却不受控制,皇帝一只手扶着她,邓绥再次瘫坐在席上,一把夺过皇帝手中的酒杯,和着泪仰面喝了下去:“陛下到了如今还不肯对钟姐姐说句对不住吗?”邓绥声音嘶哑的喊道。
“你醉了。”皇帝突然觉得自己只会说这一句话,再说不出其他。
邓绥闻言盛着泪的眼眸弯了起来,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陛下到现在还不相信我?还不相信钟姐姐?若她真是那样狠毒的人,又怎么会被人害的哑了嗓子!丢了性命!”
邓绥又伸手去拿酒壶,皇帝见状一把伸手按住,声音沙哑中带着哽咽:“是朕,是朕的错!是朕对不住她!你当朕就不难受吗!可那又有什么办法!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别再如此难为自己了。”皇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钟姐姐你听见了吗?”邓绥夺过酒壶,洋洋洒洒又倒了半杯,晃了晃酒壶,发现杯中已经没有酒了,邓绥伸手将眼泪擦掉,水盈盈的看向皇帝:“那我呢?听闻陛下亲笔写了凤求凰悬于凤凰台内呢!”
邓绥笑呵呵的手指像打了架一样,最后的半杯就洒落在了桌上:“陛下最会这样讨人欢心了,初见便是这样,给我写了半首诗,后来又将我与诗画在了一起,挂在了殿中,如今又写了凤求凰。”邓绥深吸了一口气:“司马相如的凤求凰,真是绝世佳作,可陛下可知道!世间丹青无限,难绘妾之伤情!我邓绥自入宫便恪守妇德,一言一行丝毫不敢怠慢,我只差将一颗心掏出来捧到陛下面前了,为何你不信我?”
皇帝看着她双手做捧物状伸到自己面前,心中一片酸楚,看着她难过哀诉的样子,只觉得若是不分黑白做一次昏君也并非难事,皇帝握着她的手:“绥儿,朕信你,朕信你!不哭了好不好?”
邓绥将擦像自己脸上的手帕拨开,“陛下可知道我为何如此用心的跳了那水袖舞吗?”邓绥见皇帝不说话,不禁笑道:“因为钟姐姐说过,不能对陛下动真心,不然便是她那般下场!我原还不信,可陛下变着法子的让我信了!那我就只能做个以色侍人的宠姬了,呵呵。”邓绥银铃般轻声笑着,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晃悠这身子半转过去,迷离的眼神带着藏匿的清醒,对不起,钟姐姐,我竟利用了你,你会原谅我的对不对?邓绥心中喃喃着,眼中泪如泉涌。
皇帝赤红着眼睛从她身后抱住她,紧紧的握着她挣扎的双手:“绥儿,是我错了,我不该不信你,不该这般伤你,别哭了,别哭了好不好,我们回去吧。”
何以你想我笑我便笑,你想我哭我便哭?就因为你是皇帝吗!邓绥实在是喝多了酒,用力的挣脱着皇帝的手臂,手臂向后一个用力,一个响亮的耳光声便响彻了整间屋子。
屋外的之锦听声心中一颤,赶紧推门闯了进去,众人也紧随其后,进到了殿中却见皇帝微偏着头,而邓美人正一脸诧异的看着皇帝,众人皆有些胆颤,生怕下一刻皇帝怒极,殃及池鱼。
邓绥这一巴掌下去,自己的手掌都在隐隐发麻,打在皇帝脸上,倒把她自己打醒了,郑众见状赶紧带着众人再次退出了殿外,殿门再一次关上,殿内瞬时变的安静。
皇帝早已回过了神,邓绥虽打的手掌疼,皇帝却没有什么太大感觉,微微的痛楚还是有的,邓绥有些绝望的等着皇帝回过神来发怒,甚至做好了被打回来的准备,一言不发的微低着头不敢看皇帝。
当皇帝双手按上她肩膀的一瞬,邓绥不禁下意识的抖了一下,皇帝见她的样子,心中又是一滞,她竟这样怕自己了:“绥儿,没事,便当你还给我一巴掌了,还要一掌,你便等到何时心情不好再打回来好不好?”
邓绥闻言以为自己做了个梦,惊诧的抬头看向皇帝,皇帝瞧着她瞪的大大的眼睛,笑道:“瞧这眼睛肿的,再不敷敷明日定然没法见人了!”说着弯腰将邓绥横抱起,大步向殿外走去。
众人一见皇帝出来,赶紧低着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皇帝看了看他们,声音冷冷的:“今日之事谁也不许说出去,违令者,斩!”
“诺,奴婢遵旨!”众人齐齐躬身道。
邓绥还没反应过来,她竟然打了皇帝,手掌都有些哆嗦,今日之事却是她借着酒劲说给皇帝听的,但却从未想过做的这样过头,窝在皇帝的胸前眼神有些慌乱的四处看着,盯着皇帝的下巴小声问道:“陛下,你不生气吗?”
皇帝低头一笑:“气,当然气!”
邓绥闻言心中又是一咯噔,莫不是要秋后算账?
“朕气自己当初如何下得去手!让绥儿受了那样的委屈,真是该罚!”皇帝继续道。
邓绥抬头看向皇帝,眼眶越发温热,定定的看着他的下巴,看着他的些许胡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