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终日不来漪兰殿,邓绥虽也奇怪,却也没多少盼望,总觉得他来了两人也定是无言以对,倒不如不来的好。两人便这样你不理我,我不理你,又挺了两三日。
邓绥正自己亲手给花浇着水,便见周美人急急的走进了漪兰殿,不禁笑道:“这是怎么了?跑得这样快,莫非后面有鬼不成?”
周美人脸上尽是冷汗,一把拉起邓绥走进了殿中,邓绥被周美人吓了一跳:“周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怀稷师太,钟良人,你还不知道?”周美人有些语无伦次。
邓绥心中一慌,连忙抓住周美人问道:“钟姐姐怎么了!”
“她,她疯了!”周美人说话间有些颤抖。
“疯了?钟姐姐,是钟姐姐吗?”邓绥满面诧异,不相信的问道,她已经出宫,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瞎了?
周美人拉着邓绥道:“此事一早便在宫中传开了,说怀稷师太不知得罪了谁,被人毒哑了嗓子,如今已经神志不清形同疯妇了!”
邓绥摇着头:“不会的,不会的!姐姐已经离开宫中,正觉庵佛门清静之地,怎么会结仇,不会的不会的!”说着提着裙子向外跑去,她要去求皇帝让她出宫,她要去看看钟良人!
周美人赶紧追了出去,皇帝下朝回来便听说了这件事,忙拍太医去了正觉庵为怀稷师太医治,心中烦躁不已,当日她自请出宫本以为遂了她的愿,下半辈子让她按自己的心意度过便罢了,谁知竟会被人所害至此,此时皇帝心中充斥着愤怒与懊悔。
正交代着郑众善后事宜,邓绥便不顾内侍阻拦冲了进来,皇帝见状皱了皱眉,挥手让内侍退下去了。
邓绥进殿便跪在了地上:“陛下!我想去正觉庵看看钟姐姐!”
皇帝虽还未来得及看清她的脸,听声音却也知道她此时定是泪流不止了。
“你先起来吧。”皇帝淡淡道。
邓绥抬头看向皇帝:“陛下。”邓绥以为皇帝还在为了之前的事生气,不肯答应她。
皇帝叹了口气:“你起来吧,一会儿郑众会安排你出宫。”
“谢陛下。”邓绥谢了恩,看了眼低着头不知忙什么的皇帝,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走出了宣室殿,在殿外等着郑众。
见她转身离开,皇帝才抬头看向了她,随即道:“好好安排着,别出什么事,若是,她想做什么,便依着她吧。”皇帝顿了顿,说道。
“诺,臣告退。”郑众躬身退出宣室殿。
邓绥在殿外等的很是焦急,郑众一出来便道:“可是要去正觉庵了?”
“是,臣这就去备车。”郑众躬身退下。
之锦之桃还有郑荷都已经赶了过来,邓绥看向几人:“姑姑,殿中事就交给你了,之锦之桃跟我一起去正觉庵。”
“诺,美人放心吧。”郑荷一揖。
邓绥点了点头,向宫门走去,郑众已经备好了马车,邓绥扶着之锦的手坐了上去,郑众骑在旁边的黑马上,走了好一会儿了,之锦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才刚出了宫门。
“怀稷师太也许并没有那般严重,美人别太过忧心了。”之锦在一旁劝道。
之桃也道:“是啊,许是太医一时误诊了呢。”
邓绥双手直到现在还在紧紧握着,也未注意两人说的话,只是一心想着怀稷师太怎么会突然遇害,她已然远离宫中是非,且她的性子一向和顺不理是非,若是说她在外得罪了什么人,她是万万不信的,可既没有得罪人,又怎会遭此横祸?邓绥翻来覆去怎么都想不通,忽然心头猛地一震,她是被人毒哑的,那就必然是她知道了什么事,什么不为人知不可说的事。
之锦和之桃看着邓绥变化的神色,忧心的摇了摇头,心中颇为难过。
一路颠簸着到了正觉庵,邓绥赶紧下了车,赶着走进了庵中,郑众引着路走到了尼众院,到了房门前,邓绥却有些却步不敢走进去。
“美人。”之锦在一旁低声喊道。
邓绥回了神,伸手推开门,便见几个太医和尼姑将怀稷师太围在中间,怕她跑了出去,而怀稷师太正如之前所说,疯了一般在地上无声的哭喊,手中拿着不知出自何处的布条,在口中撕咬着。
众人见邓绥进来,都纷纷躬身行礼,邓绥见这一幕,眼泪瞬时便流了出来,心痛到无以复加,紧紧捂住了嘴免得自己大哭出来,几步跑上前去拉住了怀稷师太,一把将她手中的布条夺了出来。
怀稷师太疯了一般对着邓绥挥舞着手脚,大喊大叫着,却只有暗沉的嘶哑,没有一丝声音。
郑众等人见状赶紧上前去拉,还未走几步,便听邓绥吼道:“都退下!”
众人赶紧止了步子,之锦担心邓绥的安全,低声喊道:“美人。”
“都出去吧,有事我会叫你。”邓绥尽量用正常的声音吩咐着,却能显而易见的听出她的哽咽。
待众人退了出去,邓绥也顾不得许多,跪坐在地上,抓着怀稷师太的手:“钟姐姐!钟姐姐你看看我,我是阿绥啊!”
昔日的钟良人涣散的眼神聚在邓绥脸上,歪着脑袋,伸着手指指着邓绥,用口型说出:“阿绥?”
邓绥闻言满是泪水的脸上欣喜的笑了出来:“对!我是阿绥!我是阿绥!姐姐你还记得我是不是!”
钟良人又说了几个字,邓绥看不出她说的是什么,只知道她现在像个孩子一样又哭又笑。
“姐姐,你看着我,你看着我!告诉我是谁把你害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告诉我!”邓绥紧紧握着钟良人的手,大吼着,钟良人好像被她吓怕了一样,大叫着用力挣脱了她的手,狼狈的跑向了桌前,还将杯盏摔倒了邓绥脚下,惊惧的指着邓绥。
屋外的人听见赶紧喊道:“美人!”
“没事!”邓绥无暇顾及他们,一步步向钟良人走去,她相信即便她疯了,也不会伤害她。
事实确如邓绥所料,钟良人虽是大叫着,却更像是喊给外面的人听,邓绥觉得不对,便走过去坐在了她旁边,压低了声音:“姐姐,你没事对不对?”
钟良人继续用力拍着桌子,全然是个疯子的样子,邓绥却见她用手指沾着水,在桌上写着什么,邓绥赶紧去看,钟良人写的吃力,却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俨然是个皇字。
还未写出第二个字,外面的内侍便闯了进来,邓绥赶紧拉着钟良人的手:“姐姐,你要说什么?”衣袖拂掉了桌上的水渍。
又看向那闯进来的内侍,还有他身后的众人:“不是说让你们在外面候着吗!”
内侍赶紧躬身道:“奴婢听着屋里没了声音,怕怀稷师太对美人不利,便赶紧进来了。”
邓绥眸色一闪,将那个内侍的样子牢牢的记在了脑中:“我无事,都退下吧。”
随即又道:“郑众。”
“臣在。”郑众正要转身,闻言赶紧躬身道。
“我要将怀稷师太带回宫。”邓绥坚定的看向郑众。
此言一出,郑众便想起皇帝之前交代的,只是不知道此事,皇帝会否同意,一时有些两难。
邓绥拉着钟良人的手,看向郑众:“你不必为难,陛下有任何怪罪都有我担着,日后钟良人便住在漪兰殿,我倒要看看谁能再伤她一根毫毛!”
说着拉起了钟良人,柔声道:“姐姐,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钟良人歪着脑袋,一手扯着辫子,笑嘻嘻的呲着牙点了点头,跟在了邓绥的身后。
郑众回头瞧了一眼那个内侍,觉得有些眼熟,忽而想起了什么,什么也没说,走出了尼众院。
邓绥扶着钟良人上了马车,之锦与之桃坐在车中,看向邓绥:“美人,此事还未问过陛下,如此,只怕陛下会怪罪。”
“怪罪便怪罪吧,我如今这个样子还怕什么?”邓绥的笑中带了些对自己的冷嘲。
钟良人笑嘻嘻的左摇右晃,眼中却略过一丝疑虑。
待回了宫,已然是下午了,郑荷早已备好了午膳,见邓绥将钟良人带了回来,赶忙问道:“美人怎么将怀稷师太带了回来?可问过陛下了?”
邓绥摇了摇头:“待过些时候我再去与陛下说吧。”说着叫之锦之桃待钟良人去沐浴更衣。
郑荷看着疯癫的钟良人,又看向一旁的邓绥:“美人。”
“我知道姑姑要说什么,即便陛下不悦,我也得将钟姐姐带回来,至少这漪兰殿比外面安全的多。”邓绥的声音带着叹息。
忽而想起刚刚钟良人在桌上写的字,她知道她没疯,只是若她没疯,就还会有人再来杀她,她只能装疯,而那个皇字,除了皇后便是皇帝,此事已经显而易见,她知道了皇后的秘密,所以才会被人害的这样惨。
邓绥看向郑荷:“姑姑,我想让你帮我做件事。”
郑荷跪坐在一旁:“美人尽管说。”
邓绥看了看外面,压低了声音:“我想让姑姑给大长秋带句话,请他查一下在尼众院闯进来的内侍叫什么,是哪个宫的。”
“美人放心,此事便交个奴婢和郑众了。”随即问道:“美人可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邓绥倒了杯茶:“现在我只能确定一件事,便是这毒害钟姐姐的人是出自宫中。”
郑荷点了点头,邓绥略带疑惑的看向她:“仿佛在姑姑的意料之中?”
“美人在宫中日子浅,性子又太过纯良,自然不知这许多弯弯绕绕。”郑荷看向邓绥:“且此事也许不是美人所想的那般,若真是美人认为的那人所为,又怎会只是毒哑了她,而非取她性命,这样做实在太过冒险。”
“姑姑是说此事也许是其他人栽赃陷害给?”邓绥止了话,但两人都能听得懂。
“奴婢也不确定,这中间出了多少事谁也不知道,难说谁是清白的。”
皇帝听郑众倒没有生气:“朕说过,启翔殿会一直给她留着,既然邓美人将她带了回来,便搬回启翔殿吧。”
“邓美人说,让钟良人住在漪兰殿。”郑众小心着说道。
皇帝张了张嘴,随即挥手道:“随她吧。”
“诺。”郑众躬身,让内侍将消息带到了漪兰殿。
淑夫人靠在竹塌上,听苏木说完笑道:“真是难得的重情重义。”
“夫人,奴婢瞧着陛下已然宽恕了邓美人,便是随便将人带回宫,陛下也没有责怪一句。”苏叶在一旁道。
“无妨,这倒是正合我意。”淑夫人笑道。
用过了膳食,邓绥觉得乏得很,便道:“你们看好了钟姐姐,我先小憩一会儿。”
“美人放心吧。”之锦笑道。
此时钟良人正在漪兰殿的偏殿华竹殿吃着点心,宫人们站在外殿,钟良人拿着点心打了个哈欠,走进了内殿,宫人见状忙跟了上去,却见钟良人怒瞪向她们,双手合十做睡觉状,不停的对她们挥手,众人只得退到内殿外等候。
钟良人关上了门,听外面没什么声音了,坐在窗前的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穿着宫装,带着帽子的自己,扯出了一个笑意,虽没有头发,却依旧笑靥如花,可随即那眼中迸发出的恨意,仿佛镜子都要碎裂开,钟良人拿过一旁的剪刀,藏入了袖中,看了看外面,伸手小心翼翼的将窗子打开,将凳子搬到了窗前,时不时回头看着门口的动静,从窗子跳了出去,外面的人却没有丝毫察觉,只以为钟良人还在殿内睡觉。
因为是偏殿,所以宫人极少,钟良人低着头走在石子路上,一路遇见的内侍也都是低着头走路的,没人认出来她,终于混在一众内侍间出了漪兰殿的门,便直奔着长秋宫走去。
邓绥还在睡着,众人也都没有发现钟良人逃了出去。
一路上遇见了不少宫人,但大多只是觉得她奇怪,没有上前制止或是说话的,一路躲闪着到了长秋宫,在宫外的假山后站着,不知该怎么进去。
邓绥不知梦到了什么,一下子醒了过来,坐起来看向之锦:“钟姐姐呢?”
“也在偏殿睡着呢。”之锦笑道。
“去看看她,对了一会儿叫太医来一趟,看看这嗓子到底还能不能治得好。”邓绥吩咐道。
“诺。”
到了偏殿,邓绥看众人都在门外守着,不禁疑道:“你们怎么在这?”
“回美人,师太不许奴婢们进去。”宫女躬身说道。
邓绥只觉得不好,眼前门又紧关着,心中更是顿感慌乱,赶紧推开了门,跑了进去,看向床榻上,竟真的没有人,回头看向众人:“人呢!”
“奴婢不知啊!”一众宫女见状慌忙跪在了地上。
邓绥看向窗子,还有窗下的凳子,瞬时明白了过来:“快!快去找!”
“诺!”
宫人们放才出去找,内侍便走了进来:“美人,陛下皇后娘娘宣您到长秋宫。”
“可知是什么事?”邓绥问道。
“好像是怀稷师太想闯入长秋宫,且身上还带了凶器,疑似要刺杀皇后。”内侍断断续续的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
邓绥闻言身子一晃,之锦赶紧在一旁扶住了她:“美人,这时候你可不能有事啊!”
“去长秋宫!”边走还边问前来通报的内侍:“怀稷师太怎么样了?”
“奴婢远远看着,好像额上已经见了血。”
邓绥心中又是一沉,她竟忘了她与皇后的仇,之前的丧子之痛她便认定了是皇后所为,好不容易离开了这,又被人追着毒哑了嗓子,心中自然是恨极了皇后,所以才这般不要命的去行刺,邓绥脚下已经跑了起来,却苦于手中没有一丝证据,伸冤已是不可能了,且刺杀国母是死罪,此次便是保钟姐姐一命也是难上加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