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下半夜发生的事,郑众便先压了下来,让太医全力救治新桃。
第二天一早,皇帝依旧动作轻柔的起身,免得吵醒邓绥。
“陛下醒了。”邓绥睁开眼睛看向皇帝,声音柔柔的,带着清晨还未睡醒的糯糯鼻音。
“时辰还早,你再睡会儿。”皇帝将她的胳膊拿回被子中。
邓绥笑着坐起身来,便要下榻,皇帝按住她的肩膀:“听话,再睡会儿。”
“平常人家的妇人尚要侍奉夫君晨起更衣,妾身为嫔妃怎能每每懒床。”邓绥嘴角带着笑意,起身到屏风后拿过皇帝的衣衫。
邓绥正低头给皇帝系着腰带,便听皇帝略带喑哑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朕还未听过绥儿叫朕夫君。”
“妾不敢僭越。”邓绥系好了腰带,侍立一旁说道。
“怕什么,这殿中只你我两人,朕准你僭越。”皇帝竟不曾用朕这个字,可看出有多宠爱邓绥了。
邓绥依旧低着头,声音却透着坚定:“即便陛下允准,妾也是断然不敢放肆的。”
皇帝见邓绥这样守礼,便也没说什么了。
“陛下,昨夜按邓美人的办法安排下去,一个叫新桃的宫女松了口,不过说了几句话后便趁侍卫一个不防撞墙了。”郑众在屏风外说道。
皇帝闻言微微皱眉:“可还活着?”
“回陛下,太医已经救了过来,只是到现在还没醒。”郑众躬着身子说。
“此事等朕下朝再说。”皇帝看了看邓绥。
“诺。”邓绥欠身。
“朕上朝去了。”皇帝拍了拍邓绥的肩膀,走出了殿外。
邓绥抬头看着皇帝离去的方向,她又何尝不想像平常百姓家的夫妻一般与他相处,可她的位分,她要守的规矩不允许她僭越。
皇帝在淑夫人处用过了早膳便径直去了启翔宫。
“人醒了吗?”皇帝对随行的郑众问道。
“还未醒,不过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皇帝迈进钟良人的内殿前对郑众道:“一个时辰后,在不伤她性命的情况下,不管用什么方法,让她醒过来。”
“诺。”郑众躬身退下。
“奴婢参见陛下。”郑荷等一众宫女伏地行礼。
“起来吧。”皇帝对这个自幼照顾自己的姑姑还是颇为敬重的。
“谢陛下。”郑荷起身侍立一旁。
“钟良人可有醒来的迹象?”皇帝坐在榻边问道。
郑荷摇了摇头:“良人夜里倒是有几次反应,好像是梦见了什么,满头冷汗,可却一直不曾醒来。”
皇帝点了点头,坐在榻边,就这样静静的看着钟良人,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半个时辰后,郑众进殿道:“陛下,新桃已经醒了过来。”
“这么快?”皇帝起身向外走去。
“太医还未做什么,便自己醒了,想来伤的也不算重。”郑众在一旁说道。
“可派人去叫了各宫嫔妃?”皇帝坐在殿上。
“已经派人通知了。”
皇后是头一个到的,接着便是顾美人,淑夫人,邓绥,封美人......
顾美人面上倒是一派坦荡,但这心中却有些遗憾,没能借此机会与邓绥结盟实在可惜,不过这件事能快点过去也好。
“陛下,听闻已抓到真凶?”皇后坐在皇帝下手身旁道。
皇帝抬手微挥了一下,郑众便叫人带着新桃从偏殿走了进来。
嫔妃在两侧看向跪在殿中的新桃,脸上面色不一。
皇帝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奇怪的是封美人面上倒是一派坦荡:“胆敢谋害嫔妃皇嗣,你是必死无疑了,但若是能将幕后之人交代出来,朕可以免你九族一死。”
新桃本就带着伤,虚弱的很,闻言更是瘫软在了地上,紧咬着牙关,她的弟妹都在封美人的手中,此时怎么敢说什么,可若不说也是一死,一时间便没了主意,只是低着头,满头汗珠。
邓绥见状便知皇帝已将所有事准备妥当,索性也不说话,只坐观好戏。
“带上来!”皇帝挥手冲着殿外喊道。
众人皆是一头雾水,新桃听身后脚步匆匆,不知何事,直到回头一看,竟是自己远在河北年幼的弟妹,正一脸茫然的跪在殿上,身子倏然便软了下来,伏在地上瑟瑟颤抖。
“你若实话实说,朕便找户人家将这两个孩子好好养大,如若有一句假话。”皇帝还未说出,便听殿下新桃哭道。
“陛下!奴婢说!奴婢说!”也不顾地面玉石坚硬,砰砰的磕着头,额上已是一片红肿。
此时殿内的气氛已是紧张到了极点,不管有无干系,尽是低着脑袋的,生怕抬头便能牵扯到自己似的。
淑夫人看向邓绥,皆从两人眼中看到从容的神色,倒是一侧的封美人,面上倒看不出什么,手却在微微抖着,紧紧握着手中帕子,强自镇定。
皇帝一挥手,宫女便将两个年幼的孩子带到了殿外。
皇后看了眼台下众人,听新桃道:“奴婢已在启翔殿伺候半年有余了,前几日奉钟良人之命去却非殿送东西,走的时候被喜儿姐姐拦住,说是有一事要让奴婢去做。”
新桃说着怯怯的看了眼后面的喜儿:“她说是让奴婢将一些黑色的香料放进虎头帽中,奴婢问那是什么,喜儿说是安胎的好药,奴婢知道哪有这样的好事,本想推拒了,可喜儿却拿出奴婢弟弟贴身的平安符,说若是不将此事办成,便叫奴婢再也见不到弟妹,奴婢自知死罪难逃,只求陛下放过奴婢弟妹,她们还是孩子!”新桃不停的磕着头,声泪俱下,那模样便是知道了她是凶手也难起恨意。
新桃话音刚落,封美人不可置信的回头看向喜儿:“你?你竟瞒着我做了这种事?”
喜儿看着眼下的情形,自己断然已经撇不开关系了,若是连累了封美人,自己那心心念念之人,定是活不成了,便只顾一言不发的站着。
封美人回身一个巴掌打在了喜儿的脸上,面色苍白,捂着心口颤颤巍巍站不稳的样子:“混账!你个混账东西!竟瞒着本宫做出这般伤天害理之事!”
皇帝瞥了封美人一眼,没有作声,殿中众人皆敛气屏声,看着殿上这一幕幕。
封美人扶着一旁的宫女,颇为难过的样子,泪珠子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淌。
“陛下!”喜儿扑到了殿前,看着皇帝喊道:“此事与我家美人无关!都是奴婢一人所为!”
皇后看着殿下的喜儿道:“喜儿,今日本宫与陛下在这,若是也有新桃那般委屈,不必害怕尽管说出来。”
皇帝的意思显而易见,若无人指使,区区宫女哪来的胆子,所以对皇后这一番话颇为称心,转头看了皇后一眼,又看向殿下。
淑夫人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皇后当真是会做人,这样一来,任谁也不会将此事联系到她身上了。
喜儿慌乱的摇着头:“没有!没有!奴婢没有家人,此事真的都是奴婢一人所为,无人指使!”
“你不过区区一宫女,为何要害钟良人?”皇帝语气不善的问道,皇帝声音一出,殿内气压又低了几度。
喜儿两眼无神,颤抖着跪在地上:“奴婢!奴婢,此前与钟良人有过争执,便一直暗中记恨,自她有了身孕更是目中无人,奴婢便暗中做了此事!此事美人并不知情!都是奴婢一人所为!”
淑夫人嗤笑:“本宫素闻钟良人大家闺秀,端的是大气文雅,怎会与你一小小宫人起了争执?又何谈目中无人!”
喜儿一抖,接着道:“那日上林苑中钟良人的宫女撞到了美人身上,奴婢便打了她一巴掌,钟良人仗着身孕叫奴婢在上林苑中跪了一个时辰,许多宫人都看见了,奴婢没有撒谎!”喜儿尽力撇清封美人,毕竟她所在乎的人,生死都握在封美人手中。
“妾还未见过这般忠心护主的丫头呢。”王长使站在淑夫人一旁说道。
封美人西子抱病般抚着心口,跪倒在殿前:“妾侍奉陛下多年,陛下莫不是疑心此事是妾指使?”
皇帝看着她没有说话,封美人哭的更伤心了:“妾平日虽张扬了些,却实在做不出这般心狠手辣之事,陛下怎能这般冤枉臣妾!”说着捏着帕子掩面哭到,一边又说:“你我主仆一场,你竟做出这种糊涂事!是想连累我被这吐沫星子淹死吗!”
喜儿闻言心中一抖,抬头觑了眼皇帝:“陛下!此事都是奴婢一人所为!奴婢一人承担便是!”说罢,趁众人不注意之时突然站了起来,众人皆向后退去,生怕她不要命的伤了谁,谁知喜儿竟直奔着一旁的香炉跑去,登时便在香炉上溅出了血,古铜色漆金的香炉里,外皆是喜儿头上的血迹,还有地上,艳红的叫人心惊。
血溅当场!众人皆吓得不敢看去,那香炉上的烟袅袅的晃了两晃,向别处散去,皇帝也不曾想喜儿竟会自杀,忙叫了郑众去查看。
郑众两指探在喜儿鼻前,摇了摇头:“回陛下,已经气绝了。”
封美人一脸的惊吓,面色苍白的上前掩帕哭着抱着喜儿道:“你这丫头怎么这般糊涂啊!怎么就寻了短见啊!”
皇帝看向封美人的眼中颇带这些厌恶,这喜儿并没有父母兄弟,若不是太过忠心,便是这里面还有更深的水。
“却非殿宫女喜儿戕害嫔妃皇嗣,既已自绝于殿上,便不再加追究,封美人。”
抱着喜儿的封美人闻言赶紧跪倒在地,皇帝继续道:“封美人疏于管教,致使宫人犯下如此大错,即日起将为良人,罚俸一年,禁足两个月好好反省吧!”
“陛下!”封美人满面惊诧的抬头看向皇帝,禁足倒也罢了,降了位,她如何都受不了。
皇后看了眼封美人:“糊涂东西!底下宫人出了这么大事,陛下这般处置已是开恩,还不谢恩回去反省!”
封美人一抖,虽心中极为不甘,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妾谢陛下,谢皇后娘娘开恩。”
“邓美人这次受委屈了。”皇帝道。
“事情既已真相大白,妾便不算委屈。”邓绥上前行礼道。
“即日起便解了禁足,你既爱看书,朕便赐你藏书阁行走之权,便当做此事的补偿了。”
“谢陛下。”邓绥不想皇帝会这般恩赐,藏书阁历代还未有几个妃子进入过。
“此事到此为止,宫中若是再有什么流言蜚语,朕必严惩不贷!”皇帝威严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诺。”众嫔妃纷纷行礼。
“陛下也累了,不如顺路去臣妾宫中用午膳吧。”皇后站在皇帝旁边柔声道。
封美人是皇后的人,皇帝本还多少疑心此事会不会与皇后有关系,看今日状况,皇后倒是全无关系,心中不禁一送:“好。”
皇后笑着跟在皇帝身后,向殿外走去,经过邓绥时,还特意看了她一眼。
众人见皇帝皇后都走了,也都跟着散了,淑夫人看着殿门口:“此事就这般轻易的了结了,真是可惜。”
邓绥道:“夫人可是又怀疑此事与谁有什么关系?”皇后一词她自然是不会说的。
淑夫人笑的颇为讽刺:“你当真以为此事与那人无关?便不是她亲手操纵,也定是出了一份力气的。”
邓绥不愿听她这样诋毁姑姑,便也不言语。
“罢了,知道你不爱听,本宫便先走了,不过日后你也该留心些了,再出了什么事,本宫也未必能救你。”说着便一派雍容的走出了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