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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瓦祸(1)

周书浩

德富老汉的全部家当就是四间土房。临终前,他把四间土房分给四个儿子,一人一间。大儿子大狗子已结了婚,吃喝拉撒全都在父亲分的那间土房里。他对老婆亚兰说:“靠不了天,靠不了地;靠不了爹,靠不了娘,就自己修房吧。”亚兰没有吭声,她眼里流露的是支持丈夫修房的目光。

修房,就要先做瓦。恰巧有个仪陇县的瓦匠在村里转悠。他背着瓦刀、瓦桶和泥弓,挨家挨户地问:“主人家,做瓦么?”问到大狗子家时,大狗子见送上门来的匠人,喜出望外,问:“价钱咋算?”瓦匠说:“不贵,主人家,您就一百二十个放心,不会格外的。”大狗子对亚兰说:“那就做吧。”亚兰点点头。“那就做吧。”大狗子又对瓦匠说。

接下来,大狗子和亚兰犯难了:瓦匠的吃饭问题好解决,与他们搭伙,他们吃啥,瓦匠便吃啥;换句话说,瓦匠吃啥,他们就吃啥,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可住宿呢?瓦匠总不至于和他们住在一间屋子里吧?况且家里就只有一张木床。一张木床只能两口子睡,不可能让外人也挤在这张木床上,何况还是一个外地的异性瓦匠。大狗子便去找二弟二狗子商量,说让瓦匠与他合铺睡一段时间。二狗子听说大哥要修房子,眼红得很,心生嫉妒,一口就拒绝了,说:“不得行!”大狗子又去找三弟三狗子商量,把对二狗子的话对三狗子说了,三狗子也不同意。最后,大狗子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幺弟四狗子商量,四狗子见二哥三哥都没同意,心想,自己不答应为好,也拒绝了。

大狗子没有办法,怏怏地回到屋,对亚兰说:“老二老三老幺都不愿意。爹娘死了,树倒猢狲散。真是应了前辈人说的‘弟兄指望弟兄穷’的老话,各顾各的了。”

亚兰也想不出办法。

瓦匠看出了他们的难处,解围说:“主人家,睡觉的事好办,就给我备一个地铺吧。我一年四季与泥巴打交道,睡地上,没问题。”瓦匠这么一说,大狗子便动心了,觉得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可亚兰却不同意,她有她的想法:两口子在一间屋里生活本身就带有私密性,现在又住进一个非亲非故的男人,私生活不是受到了侵犯么?还有何隐私可言?做啥事都会碍手碍脚、不方便得很。大狗子猜到了老婆的心思,加压道:“总不能让师傅睡在屋檐下吧。那样,会着凉的。村里的人看见了,也会笑话我们。我不愿意受到别人的指责。”这么一说,亚兰也就无可奈何了:“那就在屋角打地铺吧。”

瓦匠的住宿问题勉强地解决了。

接下来的事就是选土。做瓦要选黏合性强的泥巴,这样做的瓦坯才不易碎裂,才易结构。大狗子带着瓦匠在房前屋后找寻了半天,最后选择了自家包产田的一个角落取土。

做瓦的地点就在院子里。大狗子和亚兰运土,瓦匠用锄头把他俩运的土块敲碎,拌匀,然后垒成一座土山,再然后把土山削平,把土搅和了,泼上适当的水,人进去用脚踩,这还不够,把牛也赶来踩。人踩、牛踩,直到把湿泥踩得粘粘的为止。

瓦匠赤着脚,胸部和腰被一件塑料布护着,防止泥浆溅到身上。他手持细钢丝做成的泥弓,弯腰削泥。大狗子当助手,协助他搬运被削成各种块状的泥,然后码成一个个长约三尺、宽约一尺、高约四尺五寸的长方体泥墙。瓦匠干得非常卖力,一刻也不停歇,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掉下来,落进泥里。他偶尔空出一只手来,用手背往额上一抹,手指上的泥还是或多或少粘在了额上或脸上。擦拭了几次汗,瓦匠的脸便成了一个泥脸,看了令人发笑。但没人笑,笑什么呢?这是干活啊!看着瓦匠干得专心致志,大狗子倒是松懈得多,他搬运一会儿泥块,就抽一支纸烟。他抽烟时,也递给瓦匠一支烟,瓦匠总是摆摆手说:“不会,不会。”大狗子心想,手艺人出门烟都不会抽,还叫啥手艺人?

瓦匠说:“让风吹一吹泥巴,水分适当少些,不干不稀的泥正好做瓦。”对这样的技术性较强的活儿,大狗子一窍不通,他喉咙里“哦、哦”了两声,算是应答。瓦匠说:“做瓦要晴天,最好太阳大,瓦坯经暴晒,干起来也快。”大狗子似懂非懂,嘴里仍是“哦,哦”地应答。瓦匠说:“如果明天不下雨,就可以做瓦了。”大狗子便抬头望天,观察气象,满有把握地说:“看样子,明天天不会变脸,不会下雨。”

夜饭后,亚兰在屋角铺上席子,放上被子、枕头,地铺就成了。她对瓦匠说:“师傅,将就点,委屈你了。”瓦匠有些感激地说:“出门人随遇而安,不碍事。”

洗了脸上的泥浆,洗了脚上的泥巴,瓦匠便在地铺上睡了。见他打起了呼噜,大狗子和亚兰才上床睡觉。

一夜相安无事,天在该亮的时候就亮了。瓦匠比大狗子夫妇起得早。他站在屋檐下望天,见东边的天际泛出鱼肚白,头顶的天空深碧如洗,便对屋里的大狗子夫妇说:“主人家,今天是个大晴天,估计中午也没有偏丈雨,可以做瓦了。”

瓦匠开始做瓦。

瓦匠是一个爱干净的瓦匠,尽管他常与泥巴打交道。他穿着一件塑料布制的长裙,戴着同样是塑料布制的袖套,搭好做瓦的木架,把外壁罩了一层棉纱的瓦桶放在木架上,旁边置一盛水的小木盆,盆沿上搁着瓦刀。他手持细钢丝做成的泥刨,来到长方体的泥墙边,用泥刨将泥墙顶部削平整、光滑后,侧着身子,将泥刨放到泥墙一端,双手按住泥刨两端,呈水平方向使劲往后一拉动,一块长约三尺、宽约一尺、厚约一寸的泥皮便与泥墙分离。瓦匠放下泥刨,摊开手掌,小心托起泥皮,快步走到做瓦的支架前,把泥皮往瓦桶上一围,一手扶着瓦桶,空出一只手来操起瓦刀,在旁边的小木盆里顺便让瓦刀带点水,瓦刀便迅速地在瓦桶外围的泥皮上上下左右抹动,随后,扶瓦桶的手也握住了瓦桶可以开合的柄,旋转瓦桶。瓦刀在瓦桶上边抹边发出“嘭嘭”的拍打声。瓦桶外围的泥皮被带水的瓦刀抹得十分柔滑,光鉴照人。瓦桶外围的泥皮被拍打得严丝合缝时,瓦匠放下瓦刀,双手提起瓦桶柄,从支架上取下,跑步放到一块平整的地面,将瓦桶柄往里一收,木制的瓦桶便被取了出来,留在地上的是一个圆柱状、空心的瓦坯。瓦匠从刨泥皮到做成一个瓦坯,要不了一分钟。大狗子以前见过其他瓦匠给村里的人做瓦,知道这个时间不算多。眼前这个瓦匠算是高手了。他做瓦动作敏捷,技术熟练,看得大狗子和亚兰眼花缭乱。瓦匠将一块块泥皮很快变成瓦坯天赋般的技能让大狗子大开眼界,叹为观止。瓦匠把死的泥巴变成了有模有样的瓦坯、立体的瓦坯。要是瓦匠不做瓦,大狗子想,瓦匠有可能把这堆不说话的泥巴变成泥牛、泥猪、泥狗、泥人什么的。可以这样说,瓦匠想把泥巴变成什么就能变成什么。瓦匠太聪颖了,他心灵手巧,鬼斧神工,哪里是一个小瓦匠,分明是一个隐藏在民间的艺术家,不为人知的艺术家。劳动是快乐的。虽说瓦匠沉默不语,专心致志做瓦。但瓦匠内心一定在歌唱,歌唱劳动,歌唱生活,歌唱自己的手艺。不是么?那快速旋转的瓦桶在支架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和瓦刀拍打泥皮发出的“嘭嘭”声不是歌声么?连工具都在歌唱,哪有人还不歌唱的道理。歌一定在瓦匠的心里唱着呢!难怪做着瓦,他那么认真,那么沉醉,瓦匠一定是被内心的歌声打动了。

大狗子对瓦匠的工作态度非常满意,对做成的瓦坯非常满意。那些做成的瓦坯齐齐整整、一排排、一行行摆放在平整的空地上,前面看,错落有致;后面看,队列分明;左边看,有阵有势;右边看,井然有序。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令人赏心悦目,都令人舒服。大狗子甚至在想:瓦坯要是人的话,他就要喊“一二一,一二一”、“向前看”、“向左转”、“向右转”、“稍息”、“立正”的操令。大狗子没当过兵,无军营生活经历,这些操令是他从电影上看来的。如果这些瓦坯是人的话,他一定要指挥它们重新排队,指挥它们在院子里齐步走,变着各种形式的队列。这些瓦坯哪里是瓦坯,简直就是一件件艺术品。太阳下,它们发出泥土的清香,朴素,接近生活,不花哨,大智若愚,拙中藏巧。大狗子一个瓦坯一个瓦坯地数着,看瓦匠一个上午做了多少瓦坯。他像一个内行,检查、验收瓦坯,看瓦坯有无砂眼,看瓦坯圆不圆,看瓦坯表面毛不毛糙。结果,他实在挑不出啥毛病,给已做成的瓦坯全都发了合格证。

夜里,瓦匠在地铺上睡下后,大狗子才熄灯,然后与亚兰摸索着上床睡觉。上床不久,大狗子便在被窝里耍小动作,暗示亚兰亲热。亚兰把大狗子不老实的手推开,在他耳边悄悄说:“你就忍一忍吧。瓦匠师傅不是在屋里么?”大狗子悄悄说:“这种事忍得么?简直是在杀我!”亚兰悄悄说:“那就再等一下,瓦匠师傅睡着了再做吧。”大狗子把头伸出被子外,朝黑暗的屋角一望,又把头伸进被窝,悄悄说:“他已睡着了。”亚兰不相信,悄悄说:“你知道他是真睡还是假睡?等到半夜做吧。”大狗子无奈,只好坚持、克制着,心里希望半夜早点到。

半夜时分,屋角响起瓦匠的鼾声。白天他从不歇息,做瓦太劳累了。大狗子与亚兰乘机亲热起来。他俩小心翼翼地动作着。但是,身下腐朽的木床不配合,在他俩动作时,就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这声音初听有点像老鼠偷食谷仓里粮食的声音,又如同瓦匠做瓦时瓦桶快速旋转的声音;细听,就能听出名堂了。他俩明白,责任不在于木床,在于人,便放慢了节奏,收敛了大起大落的动作幅度,谨慎而又保持分寸地工作。但木床还是不争气,它太敏感了,床上男女主人的一举一动都会给它带来程度不同的反应,这反应就是老鼠偷吃谷仓里的粮食、瓦桶快速旋转发出的“嘎吱嘎吱”声。床上的人稍微一动作,“嘎吱嘎吱”声就通过木床表达出来;床上的人不动作,木床就是木床,就是哑巴。没办法,床上的人一狠心,最后选择了快速度、强节奏,想在时间上争取胜利。结果,那木床就大喊大叫、肆无忌惮地“嘎吱嘎吱”起来。床上的人就像高速奔驰的车辆一样,急刹车已不可能了,就只有由“车辆”高速奔驰,顺水推舟、高歌猛进,直至达到目的地才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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