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刘德琴与李富村承包精工车间后,挑选了纺机厂的最好加工设备,特别是大型设备,占用了2000平方米厂房,连工人也是经过精心挑选出来的。纺机厂则向他们提供无赏的水、电、工具、量具、刃具等。而每月他们该交的租金却一拖再拖,甚至想方设法找理由免交。面对如此优惠的承包条件,全厂职工议论纷纷;有人说承包人每月给厂级领导发奖金。有人说厂领导在承包人那里有股份。甚至有人说区纺织局的领导也在那里集了资,每年按25%拿高利息。虽然,传闻无法考证,但是,为虎作伥是摆在台面上的实际情况。所有的厂级领导,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这样的承包不公平!”绝大多数人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老工人领不到退休工资、报不上医药费,多次跑到区纺织局接待,反应刘德琴、李富村承包是损公肥私,结果全都石沉大海。反向思维,局级领导干部在刘德琴和李富村那里集资,拿高利息就不是没有可能性了。
中国纺织总会纺机器材协会正式下文,通知召开CLEAN STAR生产鉴定会,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吴世德、孙鹏、朱清民提前到达重庆棉纺厂,这是孙鹏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朱清民一起出差。20年前,他们曾经有过一次一同到广州学习的机会。车票已经买好,孙鹏突然说工作丢不开,必须留下来。临时换成车间的一名工人去了广州,为此,朱清民惋惜了很长时间。
本次鉴定会,马厂长指派吴世德全面负责。吴世德安排孙鹏管生活和接待工作。安排朱清民和小伍负责现场演示和大会发言。
1995年3月28号,来自全国各地的代表,先后到达重庆棉纺厂招待所。孙鹏带着几个四川妹子忙进忙出;吃、住、接站等均由他负责安排。孙鹏是个很谨慎、责任心很强的人,但稍不留神,还是在一个关键人物身上惹出麻烦来;江苏有一家中外合资纺织有限公司,进口了一台类似的设备。中国纺机器材协会负责组织鉴定会的同志,为把好鉴定质量关,特别邀请了这家公司的徐副总经理参会,并把她列入专家评审组成员。上飞机前,徐总给会务组打来电话,要求接机。孙鹏提前半小时到达重庆江北机场。徐副总经理乘坐的航班到港后,孙鹏一直高高举起迎接徐副总经理的牌子,站在机场出口处等候。但是,直到这一航班的乘客全部走完,也没有人搭理他。那个年代,有手机的人微乎其微,出门在外打电话很不方便。孙鹏揣摩徐副总经理可能是没有看到接站牌,自己走了……又等了几分钟,连出口处的门都关上了,孙鹏才乘车回来。可回到招待所,徐副总经理并没有到。孙鹏急得在招待所门前来回走。又过了十来分钟,突然发现一位女士从的士上下车,孙鹏连忙上前询问:“请问,您是江苏来的徐总经理吗?”他有意去掉了‘副’字。徐女士中等身材,穿一身深蓝色笔挺的职业装,看上去亭亭玉立阿拉多姿。如果不是面部表情过于严肃,她应该是一个很撩人的美人。徐女士一肚子不高兴,看都没看孙鹏一眼:“是!……你们答应好的,怎么没人接站啊?”孙鹏一手给出租车司机付款,一手接过徐女士手中的行李箱,微笑着解释:“我亲自去接您,提前半小时就到了机场。您乘坐的航班到达后,我一直举着欢迎牌站在出站口等候。可是,直等到那个航班的人走完,最后连出站口的门都关了,都没有看到您……我也是刚刚回来。”徐女士根本听不进解释,不依不饶:“我是出站较晚。在国外生活习惯了,下飞机后我要到洗手间整理一下,总是应该的吧?你就等不及了!”孙鹏当了多年支部书记,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他明白:遇到一个自命不凡的人,再解释只会越描越黑,此刻,他以沉默来认错。
当天晚上专家组召开预备会议。中国纺机器材协会的负责人庞工,首先将来自全国各地的7位专家分别作过介绍。7个人中,数徐女士最年轻,正副组长都是中国纺机行业泰斗级的人物。介绍完毕,庞工让专家组组长张永春高工主持预备会。张高工宣布了鉴定会的议程,以及专家组7名成员的具体分工;徐副总经理最年轻,张高工说她年轻眼神好,让她负责记录、撰写等文字方面的工作。徐女士不等张高工讲完,就抢过话头:“我是有备而来的,并带有国外设备的棉检数据,我就参加取样和棉检分析工作。”张高工很高兴:“哦,看来你是个认真负责的人,鉴定就得认真负责!五年前,我到过S市,给纺机厂鉴定一套设备。可那套设备根本没有开好,就让我们去做鉴定,当然是没通过。会后,我对北京设计院的刘主任说:今后,像这种水平的机器,就不要喊我们来鉴定了。庞工,你还记得吗?后来,他们那套设备改进没有,鉴定证书发了吗?”庞工:“当然记得,鉴定证书是等他们把遗留问题解决之后,才补发的。”张高工一边点头,一边转向徐女士:“徐经理,把国外设备的棉检数据拿给我们看看。”徐女士并不买账:“恕我暂时保密,等他们的棉检数据出来后,我再向大家公布。作鉴定结论时,可以此为依据。”对专家组的人都保密或者说不相信,庞工在全国组织过无数次鉴定会,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庞工不理解徐女士为什么会这么做。预备会后,庞工找到吴世德和朱清民,把徐总经理自带进口设备的棉检数据,不肯公布的情况告诉他们。她庞工自然是当心国外设备棉检指标过高,影响新产品鉴定结果。基于对国内同类型设备的了解,朱清民对自己的机器信心十足。
第二天CLEAN STAR生产鉴定会正式召开。按惯例由设计院作研究工作报告,纺机厂作试制工作报告,重庆棉纺厂作生产试验报告。朱清民要求小伍在发言中,有意隐瞒了更改出棉通道、小漏底改除尘刀等关键问题。据他所知,设计院刘主任正在帮一家竞争单位开发同样的产品。
现场演示是与会代表最为关注的。张高工和梅高工年纪已是60开外,还围着机器爬上爬下仔细观察;除尘刀下杂质像脱粒般地飞溅。张高工用手电照射着除尘刀下杂质分离的情况,喊梅建华高工看。朱清民紧张地守护在一旁,直到两位高工露出满意的表情,他的心才安静下来。现场演示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时间已经超过中午12点。代表们仍然围绕在工作现场观察、讨论,直到重庆棉纺厂的陈厂长第三次请代表共进午餐。徐副总经理个人坚持留下来,她说:“为了取得真实数据,我必须亲自取样,亲自参加棉检。并且我已给棉检室的同志讲好,等棉检数据做出来之后,我和他们一块去吃饭。”张高工为她认真负责的工作精神所感动:“那你就太辛苦了!其实,吃完饭接着做棉捡也来得急。下午的时间比较充裕,就剩专家评议和写鉴定结论。然后,宣布鉴定结果,会议就结束了。”徐副总经理:“中途吃饭,我当心数据被人做手脚。”张高工这才了解她的真实意图:“你多心了,机器的工作情况已经摆在那里,即使没有棉检数据,我的心里也有数。”徐副总经理:“我还是不放心,晚一点吃饭没关系。”
下午,棉检数据出来了,比重庆棉纺厂写在生产试验报告中的情况还要好一些。徐副总经理吃完饭,没有再参加专家组讨论,她把棉检数据交给张高工时说:“我有点累,先回招待所休息。”张高工接过棉检数据,边看边夸奖:“不错!不错!……回招待所休息,你带来的数据呢?现在可以拿出来了吧?”徐副总经理:“带的数据只供我自己参考,没有必要拿出来。”说完话转身就走。张高工从老花眼镜上方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不解地摇了摇头。鉴定结论评价很高:该机达到国外同类机型的先进水平,国内处于领先水平。
晚餐时,张高工找小伍要名片,小伍说朱科长没有给我印。张高工马上叫正在与设计院刘主任讲话的朱清民:“你怎么不给小伍印名片,这是你当科长的考虑不周啊!”朱清民懂,张高工不是批评自己。他高兴,为中国也能生产出这么好的机器高兴!他喜欢小伍这样踏实肯干的年轻人!设计院刘主任走过来,继续与朱清民谈没说完的话题:“小朱啊,你们这一次真的干得不错!从北京过来时我还在当心;不会又像上次在S市召开的鉴定会那样,让我难堪吧?嗨,不错,的确不错!……哦,这台设备你们没做改动?…… SS纺机请我给他们当顾问,同样的图纸,他们怎么就开不出这样的效果来呢?”朱清民机警地回答:“关键是速度、隔距和风量的调节。试验一直是小伍做,具体情况都写在研制工作报告中。”刘主任明白,再问下去也没有用,为了纺机厂的利益,朱清民是不会随便泄密的。
新产品高评价地通过鉴定,给朱清民、小伍带来无限的喜悦,这种喜悦是旁人难以体验得到的。企业大锅饭的旧体制正在改革,混沌之中,只要与经济沾边就能发财。但大家却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在纺机厂,技术人员能够得到的,仅有新产品开发成功带来的喜悦!
从重庆回厂不久,马厂长就安排孙鹏退休。虽然,孙鹏有早思想准备,但他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为此,朱清民直接找王筱琳理论:“你们是不是要把老的、有经验的、能够主持正义、敢说话的人全都赶走?”王筱琳很冷静,她面带微笑给朱清民倒茶让座:“五十岁内退,只是一个原则。现在,市场疲软,没有那么多活干,不能把人都留在厂里。但是,具体到个人可以具体对待;要孙鹏内退,马厂长没有和我商量。我还在考虑,调他当工会副主席呢。你来得好,告诉,孙鹏让他留下来,马厂长那边我去谈。”朱清民喜出往外:“这样更好,不过,马厂长已经找孙鹏谈过,据说谈得很僵!”王筱琳:“没关系,只要你把孙鹏的工作做通就行。”
朱清民没能做通孙鹏的工作,他认为:既然马厂长要我走,说明他没把我当回事,我也没有必要留下来帮他了……。余远大走了、张颖走了、叶震走了、邹嘉华走了、孙鹏也要走,所有与朱清民有共同言语的人都走了,朱清民感到自己在纺机厂已经成了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