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夕昼大惊失色疾步而去,已然顾不得自己是何等身份急声唤:
“七儿!”
赵七跪在黑白鬼差的身前求饶,并没对后夕昼的叫唤有所反应,反而是黑白无常见到后夕昼,连忙上前恭敬行礼。
“王。”
后夕昼挥开黑白鬼差,不可置信看着跪在地上哭泣不止的新鬼。
那一双眼睛带着无限的恐惧已经有些涣散,见到黑白无常都跟他下跪的人,跪着靠近了后夕昼一些,不断地磕头哭着:“大人饶命,大人放我回人间吧,我……我还不想死……我不想成为鬼魂。”
后夕昼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
“你……不认得我?”
赵七怯生抬眼看向他摇头眼泪如同雨下:“我与大人初次见面,请大人开恩,我不想死!”
不是原来那个赵七。
因为太过察觉到这一点所以后夕昼看向了黑白无常。
白无常道:“回禀鬼王,此女命唤赵七,纪元六百六十年八月十五亥时三刻出生,乃是楚国西凉人,三九门赵家之女排名第七。”
后夕昼牙关即将咬碎。
……“那,我跟赵明月都面临死亡你会先救谁?”
……“你说了如果我跟赵明月都面临死亡你会先救我,现在你留下来……我也许就能活了。”
后夕昼骤然觉得痛彻心扉。
原来她所说的那些言语并非只是不希望他跟赵明月走得近,原来她早就知道自己会有今日。
赵明月!
“速速将人送回本体。”
白无常大惊,看向黑无常,两人面面相觑之后黑无常上前说道:“陛下,人已死魂已勾,黄泉路上不回头……”
“送回去。”难道他还不知这轮回道的规矩?
如今赵七认不得他,只要她再回去那具身体,兴许就认得了。
这是他的地盘还能让赵七真死了不成?
黑无常语结。
头戴白帽手持哭丧棒的白无常上前拱手:“鬼王如此说,属下应当照办,只是这魂魄却是回不得了。”
“回不得?”后夕昼声音极寒。
黑无常附和:“是的王,赵七的肉身在其死亡的瞬间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
四个字如同五雷轰顶后夕昼身体晃了一下几乎没有站稳:“你说什么?”
黑无常与白无常见大主子如此双双拱手请罪。
黑无常:“赵七的肉身只剩一具白骨。”
只剩一具白骨?
魂魄却认不得他?
那……
那么……
后夕昼目赤欲裂,人已消失在了幽都。
天微微亮,空气微凉。
三九门内,还是那扇链接北苑与碧霄园的垂花门。
还是那株粉红的桃花树下。
一把画着梅花的白纸扇撑在桃树下,伞下似乎躺着一个人……
可只是,似乎。
后夕昼站在拱门之外,那个昨晚他离开的地方,看着伞下粉红衣裙依旧维持倒地的姿势,只是两只小巧的绣花鞋却以常人不能的姿势侧倒在地,鞋子上方漏出的一节是细小白色脚骨。
后夕昼头皮一阵发麻,寒意从头顶贯通脊背。
脚如同生了根艰难地拔出朝那把纸伞走去。
平日穿着格外秀气轻巧的一身衣裳,如今空牢而干瘪地覆盖在地上,衣领的上方侧贴地面的是白色的头骨,细白的指骨从款款的袖子下露出一截。
这是昨日还同他牵手游逛的小人儿吗?
这趴在地上的小脸儿,这小手儿……
分明是昨晚他离去之后倒下,然后到现在也没人发现,直到现在。
“呃,呃明月……明月!明月!”
尸骨在,肉身不再,魂魄不识,那他的明月何在?明月何在?!
……
……“还,还有最后一步棋我就赢了,你不能让我赢了这一次吗?就最后一步,我赢了会跟你说一个秘密。”
……“好,那最后下一步。”
……“你输了。”
……“啊,你又赢了。”
又赢了。
他到底赢了什么?从一开始他一直都在赢她。
……“楚子晏,你让让我,不行吗?”
……“后夕昼,你赢了。”
冷月西沉,桃花婆娑随风摇动,抖落满了这具小小的尸骨旁。
唯独纸伞遮蔽的手指跟头骨干净洁白。
后夕昼双膝跪地,低声说:“我回来了。”
尸骨冰冷,没有丝毫动静。
初相逢在碧荷才露尖角的荷塘石桥上,她回眸一望,荷叶卷舒,如同绿野仙踪淡薄如雾。
可如今花葬枯骨,再无交集。
“呃……”后夕昼将她抱起,贴着她小小的头骨声音如泣,“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丢下你,我错了明月……”
就算他说得再多,跪地求饶,可是她再也听不到,再也看不到。
苍天黄土,请用我的一切去换回来哪怕她的一丝魂魄。
“明月,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不会不信你……”
可是说到这里,被他抱起的尸骨手上的镯子忽而脱落,滚落到沾染花瓣与露珠的草丛边。
是那日……他给她戴上的手镯,可他自己却忽略了手镯的意义。
如今。
镯子脱落,替命锁断。
即便他会很自责,可是,怀中的尸骨就与这世间任何人类亡骨一样,没有动静,没有灵魂。
第一次失去,他抱着衣冠冢过了十四年。
可不知悔改。
今日抱着她的骨头,连忏悔的资格都已经没有。
绝望,从未有过的绝望如同黑暗将他这个万年生在黄泉界的人,吞噬得一干二净。
后夕昼更加用力地抱住她,脸颊在他的颧骨上摩挲,眼泪终于从他眼中滑落。
白骨依旧安静冰凉,深凹空洞的眼窝里没有喜怒哀乐,只有后夕昼的眼泪流入她的眼睛里。
这是他梦过祈祷过多少年才换回来的重逢,可是,还是让他一手摧毁。以为已然失而复得,所以有恃无恐,只想独占她,跟谁都不说,可最终摧毁她的还是自私而贪婪的他。
“明月,对不住……这次,不会让你一个人离开。”
后夕昼抱着尸骨身上涌起了黑色的力焰,他在兵解自己的力量。
“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或许这么做还是自私的,因为……
“我已不能再承受你再次离开,叫我如何在二次摧毁你之后独活?活了万岁,可最漫长的是这十四年,这世上没有你太过漫长了明月,这一次我陪你烟消云散,千古相随。”
黑色的力量越涌越浓烈。
他如同只身在黑色的火海。
黑色的长发扬起。
一旁的桃花飞散。
“后夕昼你干什么!”
白羽与风凛苑赶来,一把制止了失去了所有理智的后夕昼。
再看他怀中那一句穿着粉红衣裳的白骨,已经听白羽陈诉过的风凛苑还是锥心一痛,他们都想得到太多了,以至于失去了最重要的。
总想得到那个最好的明月,却丢失了最真的明月。
他们都错了,都罪该万死。
忽而非常理解后夕昼的举动,他哽咽了一声闭了闭眼:“你这蠢像若让明月看见她该有多鄙视你?”
“明月又被我弄丢了,我抓得那么紧,结果又捏碎在手里,雀凛,明月她……这次可能真回不来了。”后夕昼声音特别低,像被焚烧过,“我怀里抱着的就是明月。”
“我知道。”雀凛腮帮子紧了紧,“我知道她身上是有明月的,我只是找不到她在哪儿,所以你不说我也不说,不过就是为了做第一个找回完整的她的人。”
雀凛自嘲一笑。
“我们以为失而复得就不会失去,可最终天不由我。”
原来雀凛也知道。
原来他也在找明月缺失的部分。
原来,他们都以为那部分在如今的赵明月身上。
所以费尽心思的找,然后错过又错过。
“呵,呵呵呵。”后夕昼低声笑得绝望,“果然人鬼殊途,果然与黄泉之物扯上关系的都不会有好下场,我却要求她殊途同归,我如何配?如何配?”
雀凛看他绝望至此,比那具枯骨他好不到哪儿去:“你当真如此想?”
怎样想又有何区别?
后夕昼已经是一只生无可恋的鬼。
真不想说啊,可看他这一副死样,雀凛无奈一笑:“若是我说,也许明月还活着你是否还认为人鬼殊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