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武皇后所忧并未成为事实。
大皇子泽王与二皇子许王年少时即被圣人厌弃,二人之母又犯下弥天大错,至今杨氏仍封在宫室中抄经思过,刘才人则因意图对皇嗣不利赐鸩酒自尽而亡。更何况,武皇后生下四子,论身份皆为嫡出,个个都比他们更符合宗法。故而,明知夺位毫无希望,他们自是不敢再行差踏错半步。有人心怀不轨欲与他们联系,煽动他们抢夺东宫之位,他们竟慌慌张张地入宫禀报了圣人。圣人听闻之后,叹息一声,待他们温和了许多。
至于那些利欲熏心之辈,则被圣人与武皇后毫不容情地处置得干干净净。为了以儆效尤,均以谋逆罪论处,首犯与从犯皆处斩,亲眷则流放岭南。堂堂官眷世家,皆痛哭哀啼地走出了长安城,徒步南下的犯官眷属队伍竟延绵数十里。
目睹此事的太子殿下心中不忍,禁不住替那些无辜妇孺幼子求情,武皇后驳回了他的折子。母子二人激烈论辩之后,皇后殿下目送他步伐沉重地走出殿去,忽而对守候在身畔的李暇玉道:“他自小性情便如此慈和,我本以为圣人教了他这么些年,他也开始监国听政,也该有些改变了。却不料,如今竟为了这些无干之人与我辩驳起来。也不知太傅是不是与他说那些圣王之道说得太多了!”
显然,她还在气头上,甚至有些迁怒太子太傅崔子竟,李暇玉心中苦笑,摇首道:“太子殿下生性仁慈,本是圣君之像,殿下为何而怒?”她倒是打从心底喜欢这位太子殿下,若非他心善之故,前世她与妹妹恐怕至死都会被遗忘在深宫当中。
武皇后瞥了她一眼:“你我之间还说这些虚的作甚?圣君,只不过是后人美化而已。为君王者,若是一味仁慈如何能成事?心有沟壑,胸怀大度,都是应该——但该杀伐果断的时候,断不能手软!这便如同你们在战场上之时一般,胜机稍纵即逝,若是放过敌人,他日受罪的便是自己!”
“是,无论再如何仁善,也须得遵从律法行事。此番谋逆事,并无任何错漏之处,也没有冤枉他们。胆敢挑拨天家父子兄弟之情,与谋逆有何分别?太子殿下如今尚且年少,心中或许很清楚轻重缓急,只是不忍见血腥哭泣罢了。若是经历得多了,说不得以后便能泰然处之了。”也许,能够泰然处之,对他而言,心里反而更轻松一些罢。
武皇后微微颔首,叹道:“须得让圣人好生教一教他才好。”
于是,听闻此事的圣人特意将太子殿下唤到骊山行宫,父子俩关上殿门独自对谈。
当太子殿下走出宫殿的时候,秋风灌满了袍袖,整个人都仿佛要飘飞起来。他仰着首望着碧空,长长一叹。奉命前来禀报鹰扬卫消息的谢琰忽然停下脚步,觉得眼前这个苍白瘦弱的少年郎似乎并不适合宫廷,更不适合那个御座。
他确实聪慧敏锐、才华出众,但他同时也十分慈悲,心肠很软。即使学了这么些年的帝王心术,他依然不忍心。也许他并非不能做那些杀伐果断的决定,但这些事压在他心中,迟早都会让他越发愧疚、越发多思多虑。
他曾经很感激,前世亦是这位太子殿下将受困的两位姊姊救出深宫,才给了他和公主那一段相守的缘分。但如今,他却觉得十分怜惜,不愿眼睁睁目睹着他因病情深重而早逝。但即使再怜惜,作为臣子,他又能做什么?他是嫡长子,太子之位注定是他的。若只是病弱,并不足以让帝后与众臣改变宗法继承的原则。
“三郎,我也想帮一帮他。”李遐玉听闻后,亦只能叹息,“不过,他就是那样的脾性,自小如此。若非他这般仁慈,也便不是他了。或许,这便是他的命运罢。只能让医者们注意些,小心他病情发作罢了。”
不过,无论再如何谨慎,他的命运或许都是无法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