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自和亲之事失败后,夷男便病重了。他威信渐失,二子又顾不得孝顺膝下,只盯着可汗之位互相疯咬。无论换了谁,每天都受气惊怒,大概也不可能活得太久长。你觉得突利失与拔灼,哪个能夺得汗位?”
谢琰轻笑一声,眸光微沉:“若是突利失成了大汗,优柔寡断又急功近利,说不得将来便是一根墙头草。一面腆着脸来求公主下降,一面又暗地里收买人心反咬大唐一口。若是拔灼成了大汗,这头疯狼寻着机会便会南下侵扰,不死誓不罢休。故而,‘我觉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唐期望’,又或者天意成全。”
慕容若思索片刻:“依你所言,突利失是长久之癣,瘙痒难当偏偏又很难根治。而拔灼却是一时之痛,割肉剜骨疗毒,便可祛除心腹大患?”
谢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并未直接回答,反倒是笑道:“听你这番话,简直就像是土生土长的大唐人氏。”后一句话他并未说出口,但已是不言自明——不愧为前朝光化公主之后,骨子里延续着弘农杨氏血脉。
慕容若微微笑起来,倒是并不忌讳自己的出身:“血脉如何并不重要,甚至族群如何亦不重要,心向往之才最重要,不是么?”
“此言大善。”谢琰十分赞同地颔首,两人遂相视一笑。然而,他们同时心中也很清楚,这世间认血脉的人毕竟占据绝大多数。只要父系仍在,便永生永世都是胡人,无论母系中有多少汉家血统,都依旧会被视为非我族类。或许,待到他日鲜卑人后代彻底汉化之后,两族方能血脉相融不分你我罢。
他们俩在后头相谈甚欢,似乎将先前所言的狩猎之事忘到了九霄云外,李遐玉与李丹薇回首见了,却也并不气恼。打猎与礼物其实并不重要,若是二人能深感投契成为知交,此行便是大有收获了。更何况,她们自己就能射猎,想要什么皮毛便自己猎就是,何须其他人相助?
野兔、雉鸡、滩羊、麂子,林中猎物实在不少,时不时便能有所发现。小娘子们皆不慌不忙引箭而射,各有收获。倒是头一次这般随意射猎的李丹莘有些抓不住时机,不是射在草丛中就是插在树上。足足浪费了半筒箭后,他有些心虚气馁,犹疑着不愿意再射了。李遐龄反倒比他还更焦灼几分,斜睨着他,便犹如他就是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一般。
“先前是谁说自己狩猎的时候,一次便猎了好几头鹿?呵呵,就这么猎的?”
“大家都是围猎!围猎你明白么?”
“哼哼,就是赶着猎物满场跑,随便射就能射中的‘围、猎’啊。啧,怪不得就连你都能射中鹿呢,若是换了我过去,岂不是连熊瞎子和大虫都能猎着?”
李丹莘气得瞪圆了眼睛,拿起剩下的箭胡乱嗖嗖地射出去,自是依旧一无所获。李遐龄目光凉凉地望着他,火上浇油地冷哼了一声,气得李十二郎恨不得把自己的弓掰断了,以显示自己高人一等的武力。只可惜,他使的三石弓太结实,怎么掰也掰不动,也只能放弃了。
李丹薇亦并不替自家阿弟说话,正色道:“十二郎,你本便不该在玉郎跟前吹嘘。他自幼每日练习骑射,射艺哪里是咱们能比得过的?如今话都收不回去了,教他这般失望,这些嘲弄你也只能受着了。”
李丹莘无奈道:“若是知道你们是这般打猎的,我必定什么都不说。省得他还以为我撒谎骗他。”而后,他又禁不住低声嘟囔:“年纪比我小,偏偏文才武艺都胜过我——我也并不觉得自个儿不够聪敏伶俐,到底差在何处?”他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又有些发酸,索性便拿着弓箭自己找地方练习去了。
李遐龄生了一会儿闷气,四处顾盼,只见小娘子们依旧笑闹着聚在一处,孙夏小心翼翼地守在旁边,慕容若与谢琰仍然相谈甚欢,唯有李丹莘孤孤单单地立在角落里,禁不住又心软了。
两个做阿弟的吵吵架又和好,阿姊们眼角余光瞥见,亦只是一笑而过。孙秋娘反倒有些老气横秋地想着,这两个小郎君真是奇怪,一会儿张口闭口都引经据典,随意就能说出一番大道理,一会儿又像稚童一样耍脾气,喜怒哀乐竟是半点都不掩饰,实在令人很难信任。
直到天色将暗,快下山时,慕容若与谢琰才意犹未尽地停止了讨论,也参与到狩猎当中来。因并未深入山中,不曾遇见猛兽的缘故,两人倒是并未猎着什么好皮毛,都颇觉可惜。于是,三位年长些的郎君便让其他人早些下山去,在树林中多转悠了一会儿。四处巡睃时,偶然发现四只嗷嗷叫的幼豹,又遍寻不着母豹的踪迹,便索性给小娘子们带了下去,一人一只让她们随意养着,亦算是大有收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