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首度番上宿卫终究仍是平平稳稳地过去了。抓窃贼、平息争斗、处置寻衅滋事者,桩桩都是小事,无趣得令武侯们无不回忆起了驰骋大漠、奋勇杀敌时的自在与风光。便是留在河间府番代征防,查一查商队的过所,守着烽燧警戒,也比做这些事更有意义。何况,他们的上峰年纪虽幼,却总是擅长从各种蛛丝马迹中察觉些不对劲之处,或许还能抓得几个薛延陀人的细作呢?
谢琰与属下一同度过元日、上元等新春节日,看似完全融入众人之中,内心深处却颇有几分孤寂之感。不知为何,愈是年节时分,他便愈是时常想起弘静县李宅中的温馨。偶尔忆起从前谢家冰冷而规矩的节日家宴,竟也多了几分怀念。幸而宿卫的日子很快便要结束了,一月末他们便可启程返回灵州。以目前情势而言,边疆战火迟早会重燃,河间府大约会暂时停止番上宿卫。待到他日再归长安之时,他应当也不会是那等寂寂无名的小人物了。
来时依依不舍,去时归心似箭,河间府一行人匆匆于二月初赶回了灵州。此时虽是仲春,但一场新雪从天而降,将灵州境内覆盖住,远远近近皆是一片皑皑茫茫。谢琰随着张校尉回河间府军营交接,又携着美酒见过李和,得了数日休沐。他原打算立即回弘静县老宅见柴氏,临来念头微转,却拨马去了贺兰山麓的庄园中。
孙夏紧跟在后头,发现他越奔越快,仿佛急不可耐一般,低声嘟哝道:“怎么活像是火烧了马尾似的?我可不想跟着他吃一肚子寒风。”他身边的部曲呵呵大笑,打趣道:“许是三郎君想念小娘子了罢。”十几人一起笑了一阵,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方才说了什么,一时间竟面面相觑。
雪后天寒,远远看去,无论是庄园或是贺兰山都静谧而悠远。不过,靠近之后,便能隐约听见阵阵笑闹声自庄田之侧的河渠上传来。谢琰敏锐地自其中发现了李遐玉的笑声,禁不住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策马飞奔,片刻之后,他便望见河渠上一群人正在冰嬉。此时冰面已经逐渐解冻,冰嬉其实有几分危险。他甫要将她们都唤过来,但见人群中李遐玉正灵活地滑动,左闪右避,似乎顽得很是快活,便再未出声。擅长冰嬉的毕竟是少数,许多人一时不慎便滑倒在地,引来善意的嘲笑。而这些初学者偶尔也会将技艺不错者带倒,连摔带滚,扫倒一片,更是令那些逃过一劫的笑得前俯后仰。
谢琰翻身下马,静静立在河渠堤岸上,部曲们守候在侧。李遐玉似是感觉到他的目光,回首望去,眸光微动,朝他滑了过来。然而,她只顾着往前滑,却并未注意到旁边一人摔倒又带倒了一群人。斜刺里突然滚来好几个,待她发觉的时候已是躲避不及了。
谢琰神色微变,疾走数步便要下去,却有人比他更早一步赶到李遐玉身侧,双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瞧见那人的时候,谢郎君双眸轻轻地眯了起来,很有些不悦。发觉李遐玉似乎与他很是相熟之后,他心中不禁更沉了几分,隐隐竟觉得既酸涩又焦灼。
“你们可小心些!别牵累了元娘!”何飞箭扶住李遐玉,往旁边扫了几眼,目光颇有几分不善,“不会滑的先去角落里练一练,免得带累大伙儿都摔得浑身乌青!”
可惜,女兵们却没有一人畏惧于他,围上来嬉笑道:“何小郎可是心疼了么?”“奴们也心疼元娘,比你还心疼呢,安心罢!”“不错,奴们皮糙肉厚,怎么摔都不打紧,元娘细皮嫩肉的,可千万摔不得。”
何飞箭闻言似乎多了几分羞恼之意,但他脸颊与双耳都冻得通红,神情看起来倒是并无变化。许是担忧之故,直到周围人都挪开了,他才赶紧将李遐玉放开,抱怨道:“好端端地,怎么突然便冲了过来?是我提议大家来冰嬉,若是连你也摔得头破血流,说不得这错处便全是我的了。你便这么想看我受罚么?”
他并未意识到,自己所言之中含着的关心之意与似有似无的朦胧之情。李遐玉亦并未多想,斜睨了他一眼:“身为部曲,护卫我不是应当的么?玉郎还等着你教他呢,你只需看紧他便足矣。”
谢琰立在堤岸边,远远望着那一对看起来很是般配的少年少女,心中忽地狠狠紧缩起来。恼怒、愤慨、不甘、惊慌尽数交织在一起,却让他一时并未察觉这些复杂情绪之下涌动着的妒意。他倏然觉得此去长安几个月,极有可能犯了大错——自己离开了不提,将郭朴带走了,何飞箭却留了下来。这岂不是给了他趁虚而入的机会?果然如今便已与元娘形影不离了,连玉郎亦似乎和他颇为熟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