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日一夜的审讯,李丁终究从俘虏口中撬出了数十个名字。这些人几乎年年都会消失一段时日,有些已经死在了外头,尸骨无存。这些年来,整个部落都心知肚明他们究竟是去干了什么勾当。而这回部落青壮假扮马贼之事,亦是他们巧言令色说服了首领。部落中一千余控弦勇士分作了四支,除去一支护卫部落之外,其他三支皆在远近劫掠,收获亦颇为丰厚。
“如何?”谢琰将舆图展开,徐徐绘出其余三支假马贼劫掠的路线。经过两三个月,他们对漠北诸部落的分布已经心中有数。舆图虽仍有不准确之处,相差却并不明显。“以我们眼下的兵力,绝不能等到他们会合之后再出击。”部曲二百人、女兵二百人、府兵六十人,另有些尚未离开的吐谷浑侍卫一百来人——他们眼下的兵力拢共将近六百人,与剩下三支铁勒骑士的人数相差并不算远。然而,若是硬碰硬,不仅将会伤亡惨重,还极有可能引起其他铁勒部落的注意,甚至于遭到围攻。
“分而击之——断绝他们之间的消息传递,确定他们行军的路线,奇袭或者伏击。”李遐玉道,“咱们不能轻易分兵。”以少胜多、正面迎战固然精彩,但以多击少、行之诡道方是减少伤亡、确保胜利的最佳方式。
“部曲、女兵各派一路斥候去打探消息。”谢琰道,“另派二十人守在通往部落的要道上,将他们传回去的所有消息都截下来。将外出的两支全歼之后,再把他们部落假扮马贼劫掠的消息传出去,引来周围部落怒而攻打。到时候,咱们只管坐收渔翁之利便是了。”铁勒部落之间的吞并,素来都是先除掉青壮,只留老弱妇孺当作奴隶。一旦周围部落得知此事,绝不会放过就在嘴边的肥肉。如今漠北内部混乱,夷男可汗的威严日渐降低,此时不让他们内部生出纷争,耗尽他们的青壮男子,更待何时?
不多时,斥候再度传回消息,众人立即拔营而出。奇袭与伏击,皆是他们最擅长之事。虽说一场战斗之后,紧接着便要赶向下一处战场,无暇歇息。但所有人都精神振奋,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疲惫。不过两三日之内,他们便全歼了敌人,俘获了他们劫掠而来的牛羊马匹骆驼。这些牲畜身上都带着各部落的印记,谢琰放生了一部分作为证据,剩下的皆就地宰杀,让所有人痛痛快快地吃喝了几顿。
此时,附近的部落听到消息后,皆是蠢蠢欲动。他们都各自派出人打探,自然发现了各种消息,有的甚至还牵回了一些走散的牲畜。眼看着就要入秋了,那些存粮普遍比往年不足的部落如何会放过这等好时机,自是迅猛地出击。
他们皆不知晓,有一行人正在远处遥望着胶着的战况。随着亟不可待前来分一杯羹的部落陆续到来,这场混战的规模逐渐扩大。部落内外,皆是尸首遍地,相似的衣着打扮已经分辨不出是哪个部落的骑士。而数百顶帐篷陷入了火光之中,很快便烧成了灰烬。最终,老弱妇孺分别成了不同部落的战利品,被捆在牲畜后头,哀哀哭泣着远去。
李遐玉微微眯起眼:当年她的亲人与那些无辜的百姓,亦是这样无助哀哭罢?只可惜他们连成为奴隶等人来救的机会也没有,便被那些个真真假假的马贼夺去了性命。万物轮回,皆有定数。昨日之因,今日之果,如此而已。享受了血腥杀戮所带来的好处,自然也须得为此付出代价。
“回去罢。”谢琰道,拨马转身,“尽快赶回怀远县,免得教铁勒人发觉,反倒对大唐不利。咱们首次出击,算得上是大捷。接下来之事,便交给其他人了。”此次首战之收获,已经远远超乎他的意料之外,也足够了。该做之事,能做之事,他们都已经做了。至于剩下的,自有人会迫不及待地接手。区区番代征防,亦能做到这般地步,许多人大约从未想过罢?往后几年,说不得那些苦事累事都有人争着抢着去做,但他丝毫不担心没有立功的机会。
说起来,按祖父的安排,也该轮到他去长安番上宿卫了。一离开便是四五个月,可能年后才能回来,该不会发生什么事罢?譬如说——提亲。
“不错。”李遐玉放松地笑起来,眉眼弯弯,“大仇得报,自然须得尽快家去报喜。若是有人手脚快些,说不得还能听到什么好消息呢。”
好消息?提亲的消息么?好不容易恢复淡定的谢三郎越发不淡定了。于是,接下来的数日,所有府兵与部曲都领教了谢郎君治军行军的严格。然而,因他平日一贯含笑的缘故,竟无人发觉他的情绪极其低落的事实。
一路紧赶慢赶,一行人终于在八月末回到了大唐境内。谢琰孙夏带着府兵直奔军府,将战利品交给书记官记功。若是没有差错,凭着那些铁勒人的头颅,他们至少又可分别升上一转。而李遐玉归家之后,立即迫不及待地差遣李遐龄去灵州寻李丹莘打探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