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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真实诺言

1

所幸,什么也没发生,天亮了,一切重新开始。

夏烟梳洗完毕,化好淡妆,发现程慕白已经坐在沙发上坐等她了。一看到她身上穿的大红碎花衬衣,他皱了皱眉:“换了它吧!”

“为什么?现在正流行这种样式啊,返璞归真。”

“换了吧,这纯粹就是农村用的被单面儿。”

夏烟笑了。从农村走出来的程慕白一直都想摆脱农村的俗气与习气、习惯与回忆,包括他将父母接到城里来住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但很可惜,人的根是天生就种下的,气质是与生俱来的,无论你后天作多少修饰与掩饰,一个农村来的人无论挣多少钱包装自己,都会被人认为是暴发户。这就是现实。

夏烟换了件中规中矩的衬衫,并准备将这件衣服送给闺蜜李菲,虽然很舍不得这件花了她600多块大洋的时髦衣服,但一想到程慕白近几年来薪水直线攀升,他总劝她多买些衣服和化妆品打扮自己,心里便释然了,且为自己荣升为官太太而小小地虚荣了一把。

坐在程慕白开的沃尔沃的副驾座上,夏烟一直默默地想着心事。

当初结识程慕白时,她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姿色只能算中上等,工作非常平凡,家境也很一般。程慕白究竟看上她哪一点?莫非是她的城市户口?一想到这一点,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夏烟的一件衣服也触动了程慕白内心那不愿示人的自卑的农村情结。

程慕白原名叫程国庆,他嫌这个名字既土气又不响亮,便自己拿上户口本到派出所将名字改成了程慕白,同时,他也替两个妹妹改了名字。

大妹原名叫程兰,程母怀大妹时看到玉兰花开了,便顺手取了这个名字。二妹的名字就更简单了,因是老三,所以直接叫程三。程慕白,那时的程国庆,为了让两个妹妹彻底脱了土气,分别为她们改名为“程欢”,“程笑”。

常说名字是人的第二张脸,名字一改,兄妹三人便脱去了第二张脸上的俗气,并立即将第一张脸配合起来,与城市接轨,摇身一变,洋气十足。

工作几年后,他悟到了生存与工作中的厚黑学,并为自己当年改名的英明决策而洋洋自得。

当年的他有才有貌有文凭,工作单位也好,究竟看中夏烟哪一点呢?是她的娇羞、本分,还是她家的城市户口?

一个急刹车打断了两人的思路。程慕白惊出了一身冷汗,大叫“好险”,原来,刚才程慕白开车时走神了,差点撞上前面的宝马。

夏烟吓得脸色煞白,久久说不出话来。程慕白看到她受惊吓的样子,顿生怜惜,将她的手抓在手心。

一股久已未有的温暖传遍全身,她多么希望时间就此停滞。

程慕白放在司机台的手机响了,他的铃声永远是那首一成不变的《献给爱丽丝》。

他们同时向手机望去,同时看到屏幕上面清晰地显示“小芳”二字。

夏烟的记忆迅速复苏。小芳!不就是那个程慕白睡梦中喊出的名字吗!原来确有其人!原来他们一直在保持联系!原来……

原来如此。

夏烟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已是天塌地陷。

程慕白并不接电话,任由手机响着。

夏烟故意问:“为什么不接?”

“刚才出点事就把你吓成那样,要再接电话出点事你还不得进医院啊?再说,开车打手机是会被罚款和扣分的。”

“多么完美无瑕的理由啊!”夏烟心想,“只是,他不是备有耳机可以接听吗?”

夏烟沉默着,除了沉默她还能做什么呢?除了程慕白她还能再爱其他的男人吗?她还有这个资格吗?

杂乱无章的思绪将她带到了酒店门口。夏烟下车前试探着说:“晚上回来吃饭吗?”

程慕白略经思考,道:“不一定,我尽量。”

这就是她亲爱的丈夫程慕白的说话艺术,不肯定也不否定,不给人太多希望也不让人绝望。

不出所料,程慕白晚上果然没回家吃饭。夏烟草草吃了晚餐,便来到昨天去的公园散步,冥冥之中期待能再见到昨天看到的那两个孩子。

这个城市的夜景真美呀,忙碌了一天的人们似乎都安静下来。老人、情侣、孩子在公园里惬意地休闲,夜来香的清香不时飘来,沁人心脾。这一切,是远非遍地鸡屎,走几步能踩到牛粪,庄稼地里晚上会飘来人工肥的恶臭味的农村所能比拟的,难怪程慕白有如此浓郁的都市情结。

程慕白之所以娶她,也许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因为她是城里人。但程慕白绝对想不到:夏烟是12岁那年才来城市生活的。此前,她也生活在破败贫瘠的乡下。好几次她都想告诉程慕白实情,但看到程慕白如此看重她的城市身份,她也就不忍扫了他的兴。

只可惜,如此美好的都市风景却只有她一人欣赏。她怀着复杂的心情意兴阑珊地观赏夜景。突然,一个熟悉的背影进入她的视线:许楠!

她转身准备离开,却被许楠发现了。

“姐!”许楠快步冲上来拦住她,“姐,别走!”

“天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才8点多钟,我拍完这几个镜头就好了,等我一下好吗?”他恳求道。

夏烟不置可否。

小有名气的摄影家许楠为好几家杂志提供摄影图片,今晚他在这个公园拍夜景,竟意外地碰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夏烟。许楠是个工作狂,全神贯注地装支架,调焦距,物我两忘。待他心满意足地拍好几张照片后,回头一看,夏烟竟不在了!

“姐!姐!”许楠高声呼叫,又无头苍蝇似的四处寻找。他拨打夏烟的手机,却是关机。最终,他放弃了,垂头丧气地孤零零地背着摄影设备回家。

天上的星星狡黠地眨着眼睛,月光有些惨白。

夏烟躲在一棵榕树背后,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许楠的一切举动,他一声声急切而焦躁的呼唤一遍遍敲打着她的心,好几次她都想冲出来,告诉他“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然而,她忍住了。

一条短信突如其来,又是那个陌生人的!

“你是不可能忘掉那个小男人的!!!”

又是三个醒目的惊叹号,夏烟感觉脊背升上一股寒气,她下意识地朝四周望望,依旧只看到那些闲情逸致的人们。

删了短信,回家。除了家她无处可去。

路上,一家音像店传出一个女人凄清的歌声:

每颗心上某一个地方,

总有个记忆挥不散。

每个深夜某一个地方,

总有着最深的思量。

……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请温暖他心房。

看透了人间聚散,

能不能多点快乐片段……

城里的月光照亮了程慕白的梦,夏烟却活在月亮的背影里。

她胃口极差,而且经常一个人在家吃饭,更是懒得在饭菜上动脑筋,经常随意就打发一餐,她买的两本厚厚的菜谱至今还是崭新的。

“小烟,今天我们村里有两个远亲要来,你准备几个好菜吧。”

“上外边去吃吧。”

“人家头一次来,去外边吃显得不礼貌,就辛苦你了。”

夏烟只得无可奈何地翻起崭新的菜谱,天生没有烹饪天赋的她越看越迷糊。什么这个十克,那个二十克的,天哪,这是做饭还是做实验?关键时刻她想到了搬救兵。

“李菲,我家要来客了,帮我推荐几道容易做的菜吧!”

“是什么客人?有几个人?”

“是乡下的两个亲戚。”

“你们还有乡下亲戚呀?你的还是程处长的?”

“唔,是我家的。”夏烟不得不靠说谎来维护程慕白的面子工程,不惜对最好的朋友撒谎。

依照李菲的建议,她去菜场买了够她和程慕白吃一周的菜回来,然后精心准备了一下午,才弄好了番茄炒鸡蛋,青椒肉丝,酸辣土豆丝,紫菜蛋汤等几个家常菜,还有三道可以直接在微波炉里热一热的凉菜、卤菜。

忙得一团糟的夏烟刚准备坐下来歇会儿,却接到了程慕白的电话。

“小烟,我家的亲戚已经到了,我一时忙得脱不开身,你打个车,替我接一下他们吧。”

夏烟只得强打精神,打了辆出租车,在约定的地点见到了程慕白的乡下亲戚。一看到他俩,她吓了一跳,只见那两个男人头发乱七八糟,胡子拉碴的,乍一看像“犀利哥”,怪吓人的。

夏烟对他们挤出一个笑容:“大哥,上车吧。”

“国庆弟媳,咱这行李放哪?”原来,他们带了六蛇皮袋东西来了,只见那些袋子上印着什么“磷肥”、“复合肥”等字样,当她看到其中有一个袋子上写着“猪八戒”牌“催猪饲料”时,便再也忍不住笑了,她不明白他们是准备到城里来种田还是来养猪的。

将几袋“猪八戒”放进后备箱后,夏烟坐到了司机旁边,忽然闻到一股怪味。

噢,上帝!她向后望去,只见一个叫王村水的亲戚已脱了鞋,盘腿坐在座椅上,这还不算,他还随手掏出一个指甲钳剪脚指甲!一块块长且硬的指甲落在的士上,司机阴沉着脸,提醒他:“车上剪指甲不安全,请下车再剪。”

王村水撇了撇嘴,继续我行我素,司机气愤地故意加速,碰到红灯又来一个急刹车,亲戚一不留神,头猛地撞到前面的金属护栏上。王村水开始不干不净地骂起来:“格老子滴!欺负乡下人!”

司机也不甘示弱,索性停下车和他理论。那两个乡下亲戚和程慕白一样极爱面子,双方你来我往地各自用方言激烈地对骂起来,眼看就要打起来了,夏烟心里着急,照这样下去,丢面子的不是那两个亲戚,而是她老公程慕白呀!

夏烟忙上前给司机道歉,并承诺多给他一倍的车费,司机这才余怒未消地继续开车。

执拗的亲戚王村水这回不剪脚指甲了,改用指甲剪挖指甲缝的泥垢。冲着夏烟许诺的双倍车钱,司机忍气吞声,怒而不言。

夏烟带着王村水他们回到家,在厨房准备饭菜时,程慕白回来了。她并没有将出租车上发生的事告诉程慕白,她再清楚不过,他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要是让他知道此事,他肯定会怪她没把这个事处理好,让他在亲戚面前失了面子。

程慕白和那两个亲戚谈笑风生,她依旧是个忙碌了一下午却吃力不讨好的外人。正准备给他们送点水果时,却意外地听到大嗓门的王村水在里边说:“那个司机真叫屌,上了车这不让那不让,弟媳也真是的,还要多给那个狗屁司机钱,要是我,早骂他祖宗八辈儿……”夏烟听不下去了,端着果盘悄悄来到厨房继续做菜。

她做好一大桌菜,王村水夹菜时将筷子在菜盘里扒来扒去,令夏烟回想起他在出租车上挖下的点点泥垢,条件反射地认为那些泥垢落在她费心准备的一盘盘菜里。她顿时觉得饭菜索然无味,突然想呕吐。

可惜,不是因为怀了孩子而呕吐。

为了让夏烟怀上孩子,婆婆托人不知从哪儿寻了个土方子,并嘱咐程慕白按方子去中药店抓药。

夏烟第一次吃程慕白替她熬的中药后,直反胃,当天什么也吃不下。后来,她瞒着程慕白去本市一家大型中医院找了个熟人,把所谓的“民间秘方”递给熟人以后,熟人一看,大惊失色:“这里有几味药是相克的呀!吃了不仅不会帮助怀孕,反而对身体有害,赶紧停吃!”她立即将这件事告诉程慕白,程慕白在她的熟人处得到证实后,只得将中药扔进了垃圾堆。但两人都瞒着程家人,有时程母打电话来问“是不是在坚持吃药啊”,他们心照不宣地回答道:“一直都在吃。”

晚餐,夏烟仅吃了点水果,喝了碗紫菜蛋汤。洗碗时,程慕白进来说:“先去给他们准备卧具吧,我来洗碗。”

夏烟奇怪地说:“干吗不让他们到酒店去住?”

“农村人走亲戚,是一定要住在客人家里的,要不他们就会认为是见外了。”

夏烟只得将自家的床单被子拿出来为他们铺床。农村人睡得早,很快他们就鼾声如雷了。

她又在家里收拾了半天,倒掉堆满烟头的烟灰缸,将地上一大片瓜子壳、水果皮清扫干净,拖地,清除沙发上残留的果壳,她发现,沙发竟被烟头烫了一个小洞,她庆幸当初坚持买布艺沙发,要是买真皮的,那岂不是会更心疼!

收拾完一堆烂摊子,她站在客厅窗口休息一下,想舒展下筋骨,忽然看到路灯下,一个人正紧盯着她家的窗口看!她推开窗,想将那人看得仔细,不料,楼下的人也发现了她,迅速躲了起来。

那三个惊叹号倏地跳到她面前,莫非是他?

2

夏烟再往下看时,楼下黑乎乎的一片,静夜里偶尔传来几声乌鸦尖厉的叫声。

她疲惫地洗完澡,穿上程慕白送她的真丝睡衣来到卧室,程慕白正在看官场小说《国画》。一看到她,他的眼睛顿时闪过一道精光。

程慕白来到她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她。他燃起了夏烟的热情,她开始主动吻他。

程慕白抱紧她瘦弱的身体,怜惜地说:“你又瘦了。”夏烟用指甲一遍遍梳理他坚硬的头发,只叹时光不能在这一刻停驻。

他情欲的手指穿过她的真丝睡衣,她抑制不住地低声喘息。在这个情欲之夜,他们又重回到六年前,似乎一切不快都从未发生。

围城里静悄悄的,刺目的阳光映照在鲜艳的红墙上。

今晚,程慕白破天荒地6点多就回来了,夏烟正准备出去买菜,却被他拉住了:“我们出去吃吧。”

还是从前和程慕白来过的“蓝桥遗梦”西餐厅。昏暗的灯光,悠扬的萨克斯音乐,卿卿我我的恋人们,暧昧的情人们。夏烟不懂程慕白为何对这家西餐厅情有独钟,她感觉这里太晦暗,颓废的音乐让人感觉很哀伤。这里,原本是不适合夫妻来的,估计这里像他们这样的夫妻也没几对。

莫非,他从前和那个“小芳”也来过?刚想完,她立即后悔自己太敏感了,破坏了这难得的好气氛和好心情。

女人一思考,上帝就发笑。程慕白正冲她笑着,她低头一看,原来自己竟不知不觉地将面前放平整的餐巾折成一朵花放入红酒杯内。

“职业病犯了吧?”

夏烟不好意思地笑了,她在酒店上班,一看到哪个服务员有一丝细节没做好,是一定要亲力亲为地纠正的,而此时,她竟心不在焉地将这里当成了她上班的酒店。

一份鹅肝、一份蜗牛、一个比萨,外加三对烤翅,还有两份罗宋汤,便成就了他们的晚餐。

吃到一半,程慕白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款女式手表送给她。

夏烟一看,竟然是名表卡地亚!望着这一款价值不菲的手表,她有些茫然了。

“这个,哪儿来的?”

“不用问那么多,只管戴就是了。来,我帮你戴上!”

程慕白拉过她纤细的小手,心疼地说:“怎么这么凉?”

“恩,正好合适。”程慕白反复欣赏着,不知是欣赏她的手还是手表。

夏烟还是不放心地问:“是别人送的?”

程慕白看了看四周,小声说:“不要问那么多了,相信你老公的能力。”

她心里还是惴惴不安。

吃完晚餐回到家,他们便早早地入睡了。程慕白似乎意犹未尽,得意地告诉她:“我可能会升一级。”

“真的吗?”

“恩,今天领导找我谈话了,有这个意思。”

“那你一定要注意了,背后会有许多人盯着你,千万不要被那些小人算计了。”

程慕白听到夏烟说出的这番话,十分感动,他温柔地褪下她的衣物,细细地吻她。“前段时间工作压力太大,冷落你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夏烟略带委屈地说:“我还以为我早不在你心里呢。”

“傻瓜!”

“今天我要好好地要你一次,我要你这辈子的第一次和最后一次都属于我!”

程慕白的话有些霸道,却很受用。夏烟心里顿时泛起一丝苦涩,她心说:“慕白,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记忆飘忽到那段不堪回首的从前……

十二年前,父亲出了车祸,肇事者逃逸,拮据的一家人只得找邻居陈二狗家借了两万元高利贷住院,过了还款期却还是无钱还债。陈二狗是个混世魔王,当地一霸。一天到晚在外泡妞,吸毒,赌球,正事儿不干。

一天,陈二狗带了帮地痞流氓来到她家,气势汹汹地要他们还钱,夏母跪求他们再缓几天,却被陈二狗一脚踢开。陈二狗狼一样的眼睛色迷迷地看着她,一只脏爪子开始摸她的脸。

“把你的爪子拿开!”夏烟怒目而视。

“臭娘儿们,装什么清纯!有本事你给我还钱!”陈二狗更加肆无忌惮了。

夏烟瞪着这个人渣,眼里快喷出火来。

“没钱是吧?拿人来抵也不错呀。”陈二狗阴阳怪气地说。

夏母气得指着他大骂“畜生”, 夏烟却面无表情地对陈二狗说:“是不是我人去了,那笔债就两清了?”

夏母叫道:“傻孩子,不能去!你还是个黄花闺女啊!”

“妈,我没事,我去去就来。”

夏烟毅然决然地走出门外。

陈二狗领着她来到一个小旅舍,恶虎扑食一样向她扑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陈二狗才停止了对她的折磨。夏烟一直紧咬嘴唇,起身时发现床单上一片血红。她强忍着疼痛,穿好衣服,并拿出纸和笔,义正辞严地说:“打个收条,写正规一点!”

夏烟命令的语气震慑了陈二狗。照着她的话,陈二狗在纸上写下两排鸡抓的字:“今收到夏烟所还的贰万元欠款。从此两家债务已结清,保证不再纠缠。陈二狗”

“以后不许再找我,否则我阉了你!”夏烟刀子般的话语抛向陈二狗,他打了个寒战。

夏烟收好收据,颤颤巍巍走出破旧的小旅舍,鲜血浸红了她的牛仔裤。

她回到家,和母亲抱头痛哭。

她在大学住校,为避免见到陈二狗,她尽量不回家,在清冷的大学校园里度过了两年的时光。直到两年后她找到一份清闲的工作,也遇到了当时意气风发的程慕白。

程慕白看中了她的清纯与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落寞,好几次激情难耐时都想冲破她的关口,她却把守得死死的。程慕白也无可奈何。

某一天,夏烟突然红着脸对程慕白说:“你今晚就留下来吧。”程慕白欣喜若狂,当场向她发起猛烈的进攻。更令他喜不自胜的是,他看到了床单上的斑斑血迹!

他没看错,他的夏烟是个纯洁的圣女!

当夜,程慕白紧拥着她,郑重对她发誓:“小烟,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相信我!”

夏烟流着泪,心里的话却不能说给眼前的爱人听:“程慕白,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请原谅我!”

原来,那天不过是她经期的最后一天。

许多次夏烟内心都感到非常自责,为自己善意的欺骗。但一看到程慕白真的在履行自己的承诺,将她视若珍宝,她也就不忍心揭开这个天大的秘密,破坏这美好的一切。

就让这段耻辱的往事随风而逝,一辈子烂在肚子里,让它风干,封存,发酵,发霉……

夏烟失神地想着心事,程慕白却忙碌得大汗淋漓。许久,他才进入夏烟,不久就泄了。

程慕白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万分恼怒地从夏烟身上爬下来。

夏烟将头枕在他胸前,抚摸着他有着坚硬胡茬的脸,温柔地说:“没关系的,你只是太累了,好好休息吧!”

这一夜,程慕白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夏烟也感冒了,不时咳嗽几声。原本温馨的夜竟平添了几分寂寥与凄凉。

肿着眼睛上班时,李菲告诉她:“想要抓住男人的心,就必须抓住男人的胃!”从前她对这句话不置可否,但自从来了那两个乡下亲戚后,她才感受到这句话是至理名言。她一直忘不掉那王村水临走前对程慕白说的话:“国庆啊,你家里最近是不是开销很大呀,一定要把伙食搞好,要是把身体搞垮了,当再大的官也没用啊!”程慕白和她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当下,她就默默地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学一手好厨艺。

他们结婚七周年纪念日那天,夏烟按照菜谱,并请教了李菲这个军师,准备了一大桌好菜,可乐鸡翅、啤酒鸭、农家小炒肉、油淋茄子、豆瓣鱼、香辣虾、排骨藕汤,七道家常菜被她做得色香味形俱全。

她静等程慕白回家,不料突然接到他的电话:“小烟,我今天不能回来吃晚饭了,单位派我临时下乡,我得赶紧走了。”

“怎么不派别人去?”

“现在是非常时期,这是单位对我的考验啊,表现好升迁的机会很大。”

“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不等她将这句话说完,程慕白已经仓促地挂断了电话。

夏烟一个人面对一桌菜发了好一阵呆。

勉强吃了几口,突然很想给父母打个电话。父亲自从十二年前遭遇那场车祸后,左腿受了影响,畏寒且关节疼痛,干不得重活,因此,家里的里里外外都靠母亲一人操持。

“妈!吃饭了吗?”

“还没呢,你爸关节炎又复发了,哪里也不能去,在床上静养呢。”

“妈,你等着,我马上过去。”夏烟马上将基本未动的几道菜打包,打车赶到父母家。

几个月没见母亲了,夏烟与母亲抱头痛哭,父亲房中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母亲的白发日益增多,父亲的关节炎更严重了,二老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餐桌上的饭菜非常简单,一道清炒小白菜,一盘丝瓜炒蛋。

一想到自己虽与父母在同一个城市,却不能经常来照顾他们,夏烟的心便如刀割,她恨自己不孝,恨自己无能,无力为父母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

她来到父亲房间,父亲明显苍老了许多。父亲老老实实做了一辈子的工人,无权无势。父亲时常叹息自己没用,不能让女儿上更好的大学,不能为女儿出钱找更好的工作,父亲反复念叨当年夏烟考上了重点高中,却因为交不起两万块钱的赞助费而不得不放弃了,只上了一所普通高中,要不肯定可以考上重点大学。每每听到此,夏烟都热泪盈眶。

父亲老糊涂了,刚才明明告诉过他自己吃完饭才来的,父亲却问她“吃饭了没”,问了三次。母亲给父女俩端来了水果,那是一盘放得快丧失水分的苹果,她知道,父母是一定舍不得买五六块一斤的红富士的,只舍得到夜摊上去买便宜水果。她装作很喜欢吃的样子吃了几块,母亲才满意地笑了。

夏烟为父母讲了许多酒店发生的趣事,一个福建来的客人将“枸杞”读成了“狗屎”,又将点的“八宝菊花茶”听成“爸爸喝杯茶”,一个新来的小服务员问牛鞭是不是牛尾巴,这些笑话逗得父母开心地大笑起来,好久他们都没这样心情舒畅了。

从前她觉得《常回家看看》这首歌很俗,现在想来竟觉得是那样温馨。

夏母说:“不早了,老头子该睡了,先洗把脸,洗个臭脚。”

夏母正欲起身去准备,夏烟说:“妈,我去吧。”

她拗不过女儿,只得答应。

夏烟调好水温,用毛巾细细地替父亲洗脸,父亲感慨道:“还是养姑娘好啊!”他这话是说给女儿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自从女儿出生,他母亲就一直对孙女和儿媳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非要再生个儿子,可惜,造化弄人,正当他们准备再要一个时,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下来了,若再生第二胎,就面临着失去正式工作的危险。为此,他遗憾了一辈子,也怨恨了女儿她娘大半辈子,但看到女儿这么争气,他渐渐地改变了看法。

夏烟又替父亲洗脚,五十余岁的父亲的双脚走过太多的路,脚板已经磨出了厚厚的茧子,她一寸寸地替他擦洗,生怕漏掉了一处地方。细心地替父亲将脚擦干,她开始为父亲进行足部按摩。按了不知多长时间,父亲竟睡着了。

母亲看到这一幕,已是老泪纵横。

夏烟也泪流满面。

母亲问她:“慕白对你好吗?”

她点点头:“很好,他给我买新手机,进口手表,还有真丝睡衣……”但她的小心思逃不过母亲的眼睛,母亲还是担忧地说:“夫妻之间千万不要有隔阂,有什么话一定要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她不住地点头,知子莫如母。

当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抛弃你时,唯一接受你的人一定是父母。

当所有的人都欺骗你,背叛你时,你最想去的地方一定是父母家。

夏烟当晚住在父母家,和母亲睡一个床,拉了许多家常,这一夜,是她自一年多以前看到程慕白和一个陌生女人的照片后睡得最踏实的一夜。

第二天早晨,她早早地起床上班。母亲一大早便起来为她做了她最喜欢吃的皮蛋瘦肉粥,她一气吃了两大碗。她偷偷往母亲的钱包里塞了一千元钱,她知道,若直接给母亲,她是肯定不会要的,只能以这种方式来孝顺母亲了。

在去酒店的路上,她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妈,我在你钱包里放了一千块钱。”

“傻姑娘啊,你留着自己用啊。”

“我和慕白的工资都不低。你们两个多买些水果吃,伙食也要搞好一点,一餐至少要做三个菜,千万不要节约钱,不够了我再给;还有爸,经常给他用温水泡脚,让他下床活动一下筋骨是有好处的;还有,我一有时间就会经常来看你们的,你们有事没事都要给我打电话啊……”母亲为了替她省电话费,说了声“知道了,你变得比我还啰嗦啊”,便挂断了电话。

夏烟不禁潸然泪下。

3

“程慕白,今天什么时候能到呢?”

“哦,本来说今天回来的,有点事耽误了,得明天才能回。”

“那你在外注意身体,尽量少喝酒。”

“知道了,你也要多吃饭。”

一番关切的通话结束后,程慕白挂断了手机。一旁“梦之岛”会所的妈咪飘姐揶揄他:“打给老婆呀?看不出来,你还蛮体贴的。”程慕白笑了笑,没答话。

不知从何时起,程慕白已然成了飘姐这里的常客。有时和飘姐拉拉家常,有时只是来喝喝茶,当然,事后,飘姐都会给他安排一位小姐。

出差前和夏烟在一起发生的意外事件令他非常沮丧,天,他才30多岁,怎么会早泄!

今天飘姐给他推荐了一个靓丽的女孩,他却很不满意,接连换了三个,他还是摆摆手,直接让她们下去了。那些回去的女孩子哪里受过这等气,一出包厢便骂骂咧咧地:“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兜里没几个钱还挑三拣四的,神经病!”

又陆续走进来七八个女孩,站成一排,程慕白逐个看过去,发现有个女孩的眉眼很像夏烟,带着股淡淡的忧伤,便指了指她:“就你了。”

“夏烟”留了下来,主动往程慕白身上贴,靠,抱,摸,还讨好地给他敬酒,一声又一声的“老公”叫得可以腻死几只苍蝇。看着眼前这个长得酷似自己老婆,却与她截然不同的女人,程慕白虽然有些不习惯,但很快便对女人的投怀送抱欣然接受。

“夏烟”前面所有的铺垫都是为了一个简单的结果,她的手开始不安份地撩拨程慕白,程慕白怒吼着,将女人推倒在沙发上……

“你这个臭女人,装什么清高!你不就多一张破城市户口吗?你不就是个处女吗?有什么了不起?我哪一点比你差了?哪一点比不上你了?你凭什么这样对我?你凭什么瞧不起我?凭什么瞧不起我的家人!你只想着你的事业,只想着你的文章,哪一点为我想过了?你给我做过一餐好饭吗?你对我主动过一次吗?你对我热情过一次吗?你冷冰冰地做给谁看……”程慕白边说边恶狠狠地在“夏烟”身上发泄着。

发泄了许久,他才长啸一声,从那个女人身上下来。

他成功了!他战胜了夏烟!他重新恢复成一个正常的男人了!

得到满足的女人赤裸着抱紧他,他却厌恶地一把将她推开,并甩出一千块钱给她。女人拿了钱,穿上衣服,知趣地出去了。

程慕白一个人抽了很长时间的闷烟。

离开酒店前,程慕白让飘姐替他用她的手机打个电话。电话通了,飘姐问:“请问是陆小芳吗?”

“我是,请问您是?”

“哦,你的一个朋友找你。”说完,飘姐将手机递给程慕白。

“小芳,是我。”

“程哥,你出差回来了?”

“恩,刚到。现在出来吧,我要见你。”

“现在呀,好,你等我。”

程慕白驱车来到他们常去的酒店等陆小芳,这家酒店地处幽静的山脚下,环境优雅,也非常隐蔽。

一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半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陆小芳还没来。他却不敢也不能打她的电话,只能耐着性子等待。在这两个半小时里,他回想起自己和陆小芳的从前,想了许多,许多……

他认识陆小芳其实早于夏烟。那天正逢中秋节,他刚来城里读大学没多久,到了晚上,坐看一轮孤月,思家心切,于是决定奢侈一回,便跑到校园里一家小餐馆喝闷酒。点了两个小菜,一碟花生米,喝了三瓶啤酒还不解烦,就又叫了两瓶。

他晕晕乎乎地喝完五瓶酒,一个小姑娘来到他面前让他结账。他摸遍全身,只找到18块8毛钱,而他吃了28块。

他不好意思地说:“我只带了这么多钱。”

小姑娘将此事报告给了老板娘,很快,厨房里冲出来几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将他围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站起来:“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看你斯斯文文的样子,也想来吃霸王餐?门儿都没有!”

“谁想吃霸王餐了?我只是钱没带够。”

“你还嘴犟!想找打是不是!”

眼看几个大汉就要开打了,他忽然感觉到一只手迅速将一个东西递到他手上,偷偷一看,竟然是10块钱!

他将28块钱拍在桌子上,高声说:“买单!”

这下那几个彪形大汉傻眼了,问小姑娘怎么回事。小姑娘红着脸说:“可能是我数错了。”

“莫名其妙!”几个大汉收了钱很快散了,一群围观的人也意犹未尽地自动解散了。

他尽力让自己清醒过来,是谁将钱递给他的呢?好像是一只小手,白白嫩嫩的,难道是她?他回头朝她望去,却发现她躲进了厨房。

他独自一人过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中秋节。

后来,他忙于学业,也无余钱去餐馆潇洒,便渐渐地将这件事淡忘了。

再后来,成绩优异的他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也经人介绍认识了夏烟。有次他重回母校时回想起大学几年来发生的事,这件事蓦地从脑海中跳出来。他特地跑到那家小餐馆去,点菜时努力寻找那个小姑娘,却没找到。他问新来的服务员:“以前在这里上班的小姑娘呢?”

“哪个小姑娘?我们这里来的小姑娘可多呢。”

程慕白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草草点了两道菜匆匆吃完就离开了。

命运是一个神秘莫测的圆圈,你永远不知道和某个人会在哪个弧度相交。

某个寻常的日子,他在一家酒店陪领导吃饭时,竟意外地看到了几年前在校园小餐馆见到的那个小姑娘。虽然她的印象已经较模糊了,但记忆超群的程慕白很快就回想起她的样子,并认出了她。

小姑娘也想起了程慕白,很快两人便熟络起来。

小姑娘叫陆小芳,来自一个偏远的小山村,家里有五个兄弟姐妹。迫于生计,不得不和小姐妹们一起外出打工,没想到碰上了程慕白。

那时,他和夏烟的关系还未稳定下来,他和陆小芳来往虽然频繁,但一直将她当妹妹看待。陆小芳碰到大事小事都会来找他,大到搬家小到换灯泡,甚至买双鞋也要参考他的意见。

陆小芳20岁生日那天,将自己当作生日礼物送给了程慕白。

程慕白激动不已,那一刻很想把陆小芳娶回家,但他仔细一看床单,除了有些凌乱,上面什么都没有,便失望地坐在床边抽闷烟。

陆小芳哭着告诉他,她在酒店打工时,被一个厨师夺去了处女之身。

程慕白很同情她,但从那以后,便很少同她来往了。

他不止一次地拿陆小芳同夏烟作比较,结果自然是夏烟占了上风。

夏烟虽然给人感觉有些冷,但她独特的气质是一般女孩所不具备的;夏烟对人对事虽然不主动,但这样的女孩不容易招惹是非;还有,她是城市户口,更重要的一点是:她是处女。

而这些,是陆小芳所不具备的。

当下,他将结婚目标锁定为夏烟。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急切的敲门声。

4

陆小芳满头大汗地出现在程慕白面前,激动地扑倒在他怀里。

“程哥,我,我好想你!”

程慕白将陆小芳紧抱在怀里。只有在她面前,他才感到自己是个成功的男人。

他开始解她的衣扣,却被陆小芳拒绝了。

“程哥,能看你一眼我就很满足了。”

程慕白执拗地继续动作,她更加顽强地抵抗。

“程哥,我也很想和你一起,但是,最近他好像发现什么了,对我老是疑神疑鬼,问东问西的,我刚才是费了好大的劲,找了好多借口才出来的。”

程慕白发出一声叹息。

“程哥,要是你憋着难受,我帮你……”说完,就要动手解他的腰带。

程慕白摇了摇头,将她抱得更紧了。

“小芳,回家好好陪你老公吧,以后不要同我联系了。”

“程哥,你不要我了吗?”

“哥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啊,相信我。”

“不!只要能和程哥在一起,哪怕什么名份都没有,我也心甘情愿!只要程哥一句话,我马上和那个姓罗的离婚!”

“那你舍得孩子吗?”

陆小芳沉默了,许久才说:“舍不得。除了孩子,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程慕白放开她,拍拍她的肩说:“快回去吧,要不他又该着急了。”

她迟疑着不肯离开。程慕白只得说:“孩子见不到你会哭着要你的。”这话触到了她的软肋,她只得依依不舍地离开。

只剩他一个人了,忽然觉得很无聊。他想,如果当初他娶的是陆小芳,而不是夏烟,他的生活会过得比现在好吗?他应该也会和陆小芳有个孩子吧?平心而论,其实除了没有孩子,其他方面夏烟还是很不错的,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从不翻他的抽屉,从不查他的手机,对他的去向也从来不怀疑。她冷傲的气质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吸引着他总想去征服她。

男人就是这么贱,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想得到。

夏烟,这辈子我被你吃定了!

程慕白心里叹息着,对自己同飘姐管理的女人们的荒唐事也感觉非常愧疚,他愧对冰清玉洁的夏烟。他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好人,当然,也算不上一个坏人。

情场,有两个女人爱他,有无数个女人配合他逢场作戏,这辈子自己够本了。

官场,趁自己还年轻,还可以往上动一动。

别人送给他的和他送给上头的红包,那是投资,也是他在官场上动一动的源头活水。

以后,自己会面对更多的官场来往,涉世未深的夏烟能替他老练地应酬来“投资”的客人吗?

他在家的时间很少,家里的一切都要夏烟操持,相比结婚之前她的稚嫩,现在的她已经基本能同他家人和朋友正常地相处了,并且她现在在主动学习厨艺。她真是一个不错的妻子,倒是自己,在外朝酒晚舞的。然而男人,不就是靠这些在外打天下吗?

现实让人变得都很浮躁,程慕白也是如此。送走了陆小芳,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他受不了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宾馆,又不能贸然回家,就给他的朋友秦总打了个电话。

不出半小时,秦总就到了他的房间。

秦总一见他就说:“程哥,也不找个学生妹来陪陪?”

程慕白笑道:“累了,身体大不如从前了。”

“程哥是宝刀未老,正当壮年啊。”

秦总给前台打了电话叫了几道菜,又拿出一瓶茅台酒,说:“这是50年的陈酿,咱哥俩今晚一醉方休!”

“老禽兽,最近的工程款都收回来了吧,你小子又赚大发了。”程慕白和秦总关系非比寻常,从不直呼他的名字,而只戏谑他为“老禽兽”,他也从不生气。

“哪里哪里,还要靠程哥在甲方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啊。”

“哈哈,好说,好说。”程慕白打着哈哈。

很快,菜送上来了,秦总给程慕白斟上满满一杯茅台。

“这第一杯,我要敬程哥,祝程哥官运亨通,蒸蒸日上!”

“这不会是你小子设的鸿门宴吧?”

“程哥想多了,小弟只想感谢大哥的恩情。我先干为敬!”

秦总年纪不大,只比程慕白小一岁,但在生意场上混了十几年,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很快活跃了气氛,也打开了程慕白的话匣子。

“嫂子还好吧?”

“她还不就是那样。”

“嫂子是个不错的人,哥能娶到她是你的福气啊。”

程慕白很受用地笑了笑。

“你的那个红颜知己还在吧?哥真能耐呀,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一听此话,程慕白有些不悦,并不理睬他。

秦总原本还准备说下去,见此状,忙知趣地住嘴:“小弟失言,还望大哥见谅!小弟我自罚三杯!”

程慕白和秦总你一杯我一杯地干了起来。他感慨地说:“男人啊,活得那真叫一个累!”

秦总附和道:“可不是嘛,在外要为事业打拼,在家要为妻儿着想,为父母担忧,自己从来没有过过一天舒坦的日子啊!”

程慕白闷头一口将一杯酒干下去。

“哥,你该要个孩子了。”

秦总的话戳到了程慕白的痛处,他灌下一杯酒,道:“我也想要啊,可是你嫂子她……唉,不说了,喝酒!”

“找你那个红颜知己生一个吧。”

“她已经是有家有口的人了,我不能害了她。”

“要不找个本分点的包起来,房子的事包在我身上。”

程慕白的心动了动,但很快就一笑了之。

友情,不过是利益下的一个道貌岸然的幌子,他和秦总之间便是仅存功利的所谓的友情;爱情,不过是赤裸裸的性交易,他和那些飘姐管辖的坐台小姐便是。那陆小芳和他呢?陆小芳对他真的是百分之百的爱情吗?或者只是出于一种盲目的崇拜呢?要是她知道他是一个风月场所的老手,她还会一如既往地信任他吗?夏烟呢?万一夏烟知道他的事,她会作何反应呢?

这一夜,程慕白喝醉了,醉得不省人事,吐得一塌糊涂。他嘴里一会儿叫“小烟“,一会儿叫“小芳”。 秦总无可奈何地将他扶到床上,对说着胡话的程慕白道:“你呀,总有一天会栽在女人手上!”

第二天,程慕白清醒过来时,头重脚轻地准备回家,意外地发现包里多了两万块钱。

秦总已经离开了。

他哪里知道,昨晚自己的妻子夏烟身上也发生了一件他意想不到的事。

一听到程慕白晚上不能回来的消息,夏烟感觉浑身都没有劲,干什么都毫无精神。吃了碗泡面,她拿了本王海鸰的《新结婚时代》躺在沙发上看,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半夜醒来时,感觉自己四肢乏力,全身发烫。她拨了程慕白的电话,却是关机;她又想打给李菲,但看看墙上的挂钟,不得不放弃,因为此时已经是11点多了,李菲多半睡着了。

夏烟心里一阵凄凉,自己生病了,身边竟一个人也没有。突然,手机响了一声便挂断了,是许楠的。许楠曾对她说过,想她时就以这种方式告诉她,这样既不会打搅到她,又可以表明自己的心迹。

夏烟打过去,听到许楠欣喜的声音:“姐!没想到你会打过来!你好吗?”

“我发烧了。”

“他又出差了?”

“嗯。”

“你等着,我马上过去!”

“不要,你不要来……”还没等她说完,许楠就将电话挂断了。

一刻钟后,许楠就来到她家。他紧抱着身体发烫的夏烟,一遍遍地吻着她的脸颊。

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赶紧起身给夏烟倒了一杯水。

被许楠扶着喝完一杯水后,夏烟舒畅了许多。

他又将她抱到卧室里,细心地替她盖好被子。

“家里有退烧药和消炎药吗?”

“好像吃完了,也没去买。”

“我马上去买,你乖乖地躺着。”说音刚落,便飞奔着跑了出去。

许楠返回时,手里拎着一大塑料袋药,什么治感冒的,退烧的,消炎的,咽喉片,中药和西药一应俱全。

“小楠,你这是要开药铺吗?”

“姐,我把各种药都给你备齐了,以备不时之需啊,免得下次你一个人在家,生病了又没人管啊。”

“乌鸦嘴!”夏烟嗔怪道。

许楠又替她倒了杯温开水,监督她把药喝下去。夏烟感觉自己像个孩子一样被他关心着,她一颗对他顽强抵抗的心渐渐放下所有的武器和防备,看他的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

“小楠,不早了,快回去吧。”

“不,我想在这里陪姐!”

“傻孩子,这样很不方便的。”

“我真的想多陪你一会儿,哪怕一分钟!”

看着他纯净的眼睛里写满深情,夏烟不禁主动拥抱了他,在他耳边轻声说:“谢谢你。”

许楠恋恋不舍地放开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夏烟家。

这一夜,夏烟身上虽极不舒服,但心里却因许楠的关怀而格外温暖。

第二天,程慕白回到家时,蓦然发现夏烟在床上安睡。

他一摸她的额头,很烫。夏烟睡觉非常敏感,程慕白一碰触她她就醒了。

“小烟,你怎么了?”

“我发烧了,可能是昨天躺着看书着凉了。”

“吃药了吗?”

“恩,吃过了。”她又补充道,“我出去买了好些药。”

“给酒店请假了吗?”

“我给李菲打了电话,她说会处理好酒店的事,让我放心。”

程慕白突然问:“你一般都把事情交给她去做吗?”

“恩,她很会办事,而且又是我的朋友,交给她我很放心,自己也省不

少事。”

程慕白若有所思,提醒她说:“不要让李菲管太多的事,要不她会对你构成威胁的。”

“怎么会呢?我们的关系那么好。”夏烟感觉他有些小题大作了。

他见状,便不再说什么,只保持他一贯的沉默。

程慕白为她熬了她最喜欢吃的皮蛋瘦肉粥,粥熬得又香又软,入口即化。他扶她坐起来,为她披好衣服,又一勺一勺地喂她。她一口吃急了,不小心呛着了,剧烈地咳嗽起来,程慕白细心地替她拍后背。

一碗粥喂完,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夏烟顿时感觉神清气爽,便坐在床上看昨晚未读完的小说。

“小烟,我要上班去了,出差回来还得汇报工作。”

“恩,晚上回来吃饭吗?”

“当然,你生病了我怎么能不回来?就算有饭局我也尽量推掉。”

夏烟欣慰地笑了,从前的那个程慕白又回来了,他的心还没变,他的心还没走开,一直在家里,一直在她身上。

程慕白前脚刚踏出家门,许楠的电话后脚就打进来了。

夏烟心里暗自惊叹:好险!

“姐,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以后不要随便打电话了,这样很不好,也非常不方便。”

“他不是出差了吗?”

“他一大早就回来了。”

“对不起,姐,我只是很担心你。”

“谢谢你的关心,也谢谢你买的药,下次我把买药的钱给你。”

“姐怎么说得这么见外?我想替你做一点事你都不肯给我机会吗?”

“姐已经没有资格来接受你对我的好了,你的心意姐心领了。你多保重吧。”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许楠想按重拨键,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放弃了。

6点多,程慕白回来了,带回了她最喜欢吃的必胜客“浓情香鸡翼”和粥王府的海鲜粥。她一生病就胃口全无,吃什么都味同嚼蜡,只有这些她喜欢吃的食物,才能刺激她的食欲。

她一口气全吃完了,脸上才有了些血色。

程慕白为她倒上一杯温开水,拿了几片花花绿绿的药督促她吃下去。药很苦,却吃在嘴里甜在心里。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个无比幸福的女人,同时被两个男人关心着。

她的心被幸福溢满,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却将她的幸福打破。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程慕白和她同时紧张地寻找铃声来源。她松了一口气:是他的。心说:“许楠,你可千万不要再打电话来了!”

程慕白扫了一眼电话,立即挂断。电话又响了,他又挂断。电话不依不饶地响着,程慕白索性关机。

“莫非是那个什么小芳打过来的?”尽管夏烟心存怀疑,但她仍装作漫不经心地问:“是谁呀?”

“一个跟我们有合作关系的奸商,一天到晚缠着我给他办事。”程慕白的谎话说得面不改色。

“恩。关机也好,省得被她骚扰。”夏烟装傻道。

5

休息了两天,林黛玉似的夏烟身体倒也痊愈了。

重回到工作了几年的酒店,她感到十分惬意。忘掉那些让她不开心的人和事,云淡风轻地过每一天吧。她对自己说。

她换上工作服,精神抖擞地走在酒店里。宽敞气派的酒店大堂,彬彬有礼的前台客服,洁净清爽的墙壁与地面,这一切,都让夏烟感到赏心悦目。她自认是一个对工作极其认真的人,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马虎。她也由衷地感谢与她并肩作战的好友李菲,李菲虽只是她手下的主管,但替她处理了许多杂七杂八的琐事,她也可以省出更多时间来花在自己的文章上。

她认真地在大堂和餐厅内巡视着,突然发现餐厅一个角落里有几粒红色的谷粒大小的东西。她问身旁的一位叫何丽的服务员:“这是什么?”

“是老鼠药。”

夏烟大惊:“为什么撒到这里?”

“最近餐厅里老鼠太多了,李主管让我们把药撒到这里消灭老鼠。”

“这怎么行!要是客人带孩子来,不懂事的孩子以为这是吃的,吃到嘴里去了怎么办?赶紧拿扫帚扫到垃圾桶里去!”

何丽却并不动。

“怎么还不去扫干净?”

“对不起,夏经理,是李主管说让撒的,我要是扫了她会让我走人的。”

仿佛一块巨大的石头狠狠地砸到夏烟身上,她在何丽脸上盯了足足三秒钟,然后转身离开。

她本想直接冲进李菲的办公室,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她,然后质问她怎么可以不顾顾客的安全,随意放置老鼠药!还有,她的服务员怎么可以只听一个主管的话,而不听她这个经理的话!这些服务员心里还有上下级之分吗?她们怕李菲开除她,就不怕我夏烟吗!

她一遍遍在心里提醒自己:冲动是魔鬼。然后,按捺住心头燃烧的火焰,一如既往地安排日常事宜,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一回到家,她就呆坐在沙发上,像一桩木头。

程慕白回来了,先伸出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不烧啊,可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演木偶剧?”

“慕白,你觉得李菲这个人怎么样?”

“不怎么样。”

“可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啊,也是工作上最得力的助手。”

“这个女人城府非常深,你哪里是她的对手?我老早就提醒过你,要时刻防备她一点,免得被她欺负。”

夏烟失魂落魄地问:“我是不是很笨?”

“终于明白了?可不是吗,你比熊还笨,幸亏遇到我,要不早被男人骗了好多次了……”程慕白还想调侃她,看到她失落的样子,又不忍心继续嘲弄她。

“小烟,到底出什么事了?”

“一个小服务员,只给李菲面子,却不听我的话……”

“你平时太软弱了,而且将太多权力交给李菲了,这样你就会被架空,等着看吧,她还会一步步取代你的位置。”

“那,我该怎么办?”

“按我说的来做,一定可以给他们来个下马威。”程慕白详细地将自己的方法对夏烟面授机宜。

第二天,酒店开全体员工大会,大厅里齐刷刷地站着所有的迎宾、酒店及客房服务员、收银员、厨师、传菜工等。主管李菲也站在前排。

按照惯例,夏烟开始交代重要事宜及布置各部门的任务。

开会期间,突然,一个意外出现了,所有人的眼睛都朝大厅旁的餐厅一角望去,只见一个一岁多的孩子摇摇晃晃地跑到餐厅去捡一个漂亮的玩具,这时,他看到墙角有几粒红色的东西,就弯下腰去,准备捡起来。

夏烟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孩子面前将孩子抱开了,并告诉一旁孩子的奶奶,一定不要让孩子随便捡地上的东西吃。

刚才发生的事像炸开了锅,众人议论纷纷。夏烟一脸严肃地站到最前面,下面立即恢复了宁静。

“刚才发生的事大家都看到了吧?如果我刚才不抱走那个孩子,后果大家是可想而知的!我现在想起来都后怕!在餐厅里放老鼠药是毒老鼠呢还是害人呢?为了图自己方便而不顾食客的生命安危,这是我们一个正规酒店应该做的吗?顾客就是上帝,我们把上帝的安全放到哪里了呢?李主管,立即派人清除掉,除了扫干净,还要用消毒液彻底消毒!”

李菲转身准备安排服务员去办理。

“等等,就让何丽去!昨天我就让她清扫,她说是你让撒的,坚决不扫。”

久经沙场的李菲立刻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来到何丽面前,气势汹汹地说:“赶紧去清扫得干干净净,整个大堂和餐厅也都由你来扫!我一会儿来检查,要是有一处没做干净,你这个月的奖金就别想要了!”何丽泪汪汪地下去了。

夏烟扫视了一眼所有的与会人员,冷静地说:“散会!”

夏烟坐在办公室,她一直在等一个人,她希望李菲能主动找她,告诉她,这件事不过是个误会;告诉她,她们还是好朋友,她们的关系绝不会因这件事而受任何影响。然而,她等了许久,等来的只是失望。李菲始终没有来。

那件事后,所有的员工对她这个经理更加尊重,也更加客气了。这次杀鸡骇猴的事件让他们看清了一个事实:说话最算数的还是夏经理,而不是李主管。他们都学乖了,没有人会再像何丽那样傻到认不清形势。

从那以后,李菲见到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笑脸相迎,但那笑容里,却隐约藏着一把利刃,仿佛夏烟稍一示弱,那把刀就会冲上来,架在她脖子上。

夏烟重新夺回了所谓的权力,却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她不禁对程慕白油然升起一股敬佩之情,这个绝妙的主意是程慕白替她出的,那个老太太和孩子也是他一手安排的,他的安排让所有的人相信这真的只是一个意外。事实上,夏烟第二天早上很早就来了,她偷偷将墙角的老鼠药换成了染红的谷粒,即使万一那个孩子吃了也会平安无事。

夏烟感慨道,这个员工不到一百名的酒店就有如此激烈的权力之争,可想而知程慕白所在的近千人的单位的人事纷争又会是多么复杂,而他每天又会面临着多大的压力!也许,自己从前做得太不够了,从来没有站在他的立场上为他着想;也许,她至今还秘密收藏的程慕白和那个陌生女人的照片只不过是一场误会;也许,程慕白即便是在外有什么,也只是因为压力太大而逢场作戏。

当天,夏烟抱着那张程慕白和陌生女人的亲密照痛哭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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