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没有一个人说话,场间异常安静。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那片刻宁静,也许下一秒,护镖人就要血溅当场。
令人意外的是,打破此刻宁静的,不是刺客匕首刺破空气的尖啸,不是镖师决然赴死的怒吼,而是一声闷哼。
呼延雄额头上,浮现出几滴米粒大小的汗珠,左手紧紧握住右手手腕,不可置信的看向右手前端,一个个细密的小血洞正缓缓渗出紫黑色的血液。
什么时候中的毒?
呼延雄猛然转头,咬牙切齿的瞪向倒在地上的关循,一字一句问道:“青刺宝甲?”
青刺宝甲!天心谱兵器榜第二!而江湖上不少人认为,青刺宝甲之所以只在兵器榜排第二,只是因为它是一件防具。
关循没有死,她甚至没有晕过去,用颤抖的双手撑在地上,一边咳血,一边起身。身上红衣因先前战斗而开裂之处,淡淡透出些许青色。
“江湖险恶,早就知道这趟镖不好押,自然有些准备。呼延雄,教你个乖,下次用拳头砸人,要记得直接砸脸。”
见关循未死,一众镖师慌忙冲过来,将她扶起围住,送水的送水,递药的递药。
呼延雄脸色有些发白,不知是气的,还是毒性发作。强忍怒意道:“解药拿来!”
关循犹豫片刻,从腰间取下一枚印着“关”字的令牌,丢给呼延雄道:“解药不在身上,十二个时辰内赶到柳州城南的洪关包子铺,凭令牌取解药。”
呼延雄左手一抄抓住令牌,冷哼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诓我!”
说罢缓缓转身,看向姚老方向。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他要携姚老为质。
他是二品外家高手,浑身蛮力。若他暴起,场间还真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云牧林抱着棋盘,将姚老挡在身后。
似乎局势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该打的仗谁也逃不了。
就在这时,关循虚弱的声音再次传来:“不可运功,一旦运功三息之内毒发身亡。”
呼延雄怒目圆睁,瞪向关循:“臭丫头!你丫的想诈我!若真会毒发身亡,你何必提醒我!”
关循毫不退缩,冷冷回瞪呼延雄:“那你赌一赌?”
呼延雄不再言语,取了一匹洪关镖局的马,翻身提缰,向柳州城疾驰而去。
于是场间只剩下了一名灰衣刺客。
关循重伤在身,脸色苍白的笑了一笑,说道:“幸得宝甲在身,关循还没死,不过也无力再战。五先生若要劫镖,这会儿可是个好时机。”
灰衣刺客目光闪动,“五先生”三个字一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已被人识破,再看了看四个虎视眈眈的三品高手与身周一众镖师,知道没有呼延雄配合,单凭自己是无法完成任务了。没有任何犹豫,灰衣刺客身子骤然倒飞而出,同样离开了此间。
敌人终于都退走了。到了此刻,茶棚前才真正安静下来。
但关循的精神并没有放松,虚弱却不容置疑的说道:“老铁,去茶棚后面看看,那边的战况怎么样了。”
四个三品高手中年龄最长的一人应了一声,展开轻功向茶棚后方掠去。
众人再次在茶棚前席地而坐。
茶棚老板虽说见惯了江湖厮杀,但这般层次的战斗从未见过。躲在一张茶桌下,已然吓傻。
关循见状也不禁莞尔,没有再劳烦老板,派人自行取了些茶水,顺便留下两块银锭,用以补偿老板的桌椅损失。
这些开在远离城镇之处的茶馆本就不多,若再无江湖豪客大方接济一些,就凭这些茶馆老板的经济实力,哪里受得起三五天一次砸桌摔碗的打斗,长此以往,要不了多久,镖师走镖就再没有歇脚的地方了。
不一会儿,老铁回来了,手上还提着两个人,准确的说是两具尸体。正是雌雄罗刹。
二人想来即便联手也不敌那使银色长枪的魁梧青年,胸腹之处都有一个贯穿伤口,看着狰狞恐怖,脸上都定格在一副极度惊恐的表情,不知二人死前看到或是听到了什么,让他们如此恐惧。
既然雌雄罗刹已死,镖队也再无后顾之忧,很快就重新整顿行囊,再度启程。
大多数镖师的心里都有一阵后怕。谁能想到,已然在最危险的南泽走了一遭,眼看离柳州城只剩四十里路,不过是停下来喝一碗茶水的功夫,竟发生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场战斗。
没有大队人马在草丛中埋伏,没有落石冷箭,对手只有五个人,但仅仅只是这五个人,就让数十人的镖队几乎毫无抵抗之力!其间危机迭起,险象环生,若非总镖头有勇有谋,实力惊人,若非那个蒙面瞎子速度惊世骇俗,若非四位三品高手忠心耿耿,悍不畏死,也许这趟镖就保不住了。
虽然有宝甲护身,加上关循体质强韧,但呼延雄的劲力实在太过惊人,关循内腑还是受到不小的震荡,何况腿上还有一道见者心悸的伤口。无法再骑马,等关循包扎好伤口后,姚老便让众人将关循扶上了他的马车,马车很大,即便放了一张风仙棋盘,两个人还是能坐下的。
姚老的车夫并非镖局中人,先前随队尾的镖师逃命去了。现在替他驾车的是刚收的学生云牧林,上官寻也在边上坐着。
关循坐在车内,倚在窗前,不知是伤势牵引的疼痛,还是她又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皱起。
忽而,关循柔声开口:“上官先生,还没感谢你拖住了徐迟一瞬,否则风仙棋盘只怕已然被他夺走了。”
关循声音不低,仅隔着一道车帘,上官寻听得清清楚楚,嘴角上扬,微笑答道:“总镖头太客气了,我们可是拿了二十两银子的佣兵,当然不能啥也不做。”
关循道:“我无意冒犯先生,不过,我虽然不知先生是怎么做到在一瞬间爆发出那么高的速度,但先生身上应该是确实没有武功的吧?”
上官寻笑容不改道:“总镖头眼力好,不错,我没有任何修为在身。”
关循眼神稍有变化,有些迟疑问道:“那先生为何能提前确定自己突然的出现能让徐迟停下来?若他不停呢,或是反应过来,向先生出手,又该如何?”
让脸上出现笑容,对有些人很难,对有些人很简单。嘴角向上扬起就是在笑了。但假如你认真的去看一个在笑的人,你会发现,如果他只有嘴在笑,那他心里并没有笑,只是将嘴角扬起了而已。只有那些眼睛在笑的人,才是真的在笑。
没有人能看到上官寻的眼睛。
他依旧在笑,回答很简单:“我不知道。”
是事先不知道徐迟会受惊停下,还是不知道假如徐迟出手自己该怎么办?上官寻没有解释。
关循也没有再问,沉默片刻,也不在乎上官寻能否看到,在马车内向其抱拳,认真说了一声:“多谢。”
上官寻道:“不用想那么多了,无论如何,这一趟虽说艰险,收获也是巨大的。关总镖头实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强上许多,一人独斗五大二品高手。嘿嘿,那可是五个二品啊,硬是没能将镖劫下来!洪关镖局这名头,要不了多久就能扬遍大江南北。以后再在江湖上走动,谁还敢不卖三分面子?不说别的,天心谱下次发榜时,战力榜前排必有关姑娘的大名!”
关循眼睛微眯,下颚似乎稍稍抬高了一些,阳光洒落,竟是照出了三分小女生脸上常见得意劲儿。似乎直到此时人们才想起来,实力如此强横的她,其实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
不过关循说的话依旧谦虚:“一来影组织的五先生未必达到二品,二来与雌雄罗刹交手的并非是我。说一人独斗五个二品,实在有些言过其实了。”
上官寻笑笑不再言语,心中却是清楚:虽说影组织的刺客分级不看武学修为,只看刺杀战绩,二级刺客未必是二品高手,但关循看不出来,自己这个瞎子却是能看出来,那个灰衣刺客确实是二品。而即便没有使银枪的青年拦住雌雄双煞,他二人也不过就是一指刺中关循的青刺宝甲,当场中毒战败的下场而已。
……
先前一战耽误了些时间,镖队的行程有些耽搁。此刻日头偏西,在关循示意自己伤势无碍后,镖队开始加快脚步,以免错过宿头。
车辕上,云牧林还在与上官寻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车厢内姚老与关循在闭目养神,周围镖师阵型不乱,快步走着。
云牧林这些日子虽然从姚老和上官寻处了解了不少江湖知识,但并不清楚镖队之所以敢这样快步前行,是因为过了茶棚这最后四十里官道,畅通无阻,周遭再无山水密林,无法设伏,同时离柳州城又近,已然进入其管辖范围。即便江湖上霸路阻财的事情时有发生,在过往的多少年间,这四十里官道都算是比较安全的一段路。
但上官寻很清楚这些。
所以当车队再次停下时,上官寻很不解:“木木,怎么停下了?”
云牧林看着前方,解释道:“镖队被一个人拦住了,好像又要劫镖。”
上官寻的脸色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有些迟疑问道:“哪里有人?”
前方有一个人,一个张瞎子看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