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策并不复杂,乃是让柳青依佯装失身后的狂怒而对“再次昏厥”的自己施以残暴手段,借此引诱狱卒前来探查。
二人计议已定,乐鹤便仰卧在床,柳青依便依计厉声嚎啕,状若疯癫。
“你这个畜生,我要杀了你!”
其声厉厉,震破九霄,尖声厉叫便如地狱女鬼,刺耳之极,双手紧紧掐住乐鹤脖颈,面容更显狰狞,仿佛要将他生啖。乐鹤一边佯装手足无力,双手假意掰扯柳青依手掌,双腿也装模作样挣扎不已,一遍将那灵敏听觉关注门外。
微弱脚步声显得分外急促,显是那守卫匆匆赶来。乐鹤听得那步声顿住,便知二人在踌躇观望,心中便即了然。二人定是担心有诈,不敢冒进。
要说柳青依心思剔透,知晓这般做戏关乎二人脱逃大计,自是不敢轻慢,出手间乃是全力施为,便是乐鹤也挑不出毛病,暗叹这是一个天生好演员。
只是那狱卒防备之心甚重,同样知晓,里间关押之人,欺狼赛虎,一个不慎,令其逃脱樊笼,自己便是万劫不复,身首异处的下场,岂敢轻进?
“青依姐,那狱卒已在门外,只是担心我们有诈,做戏做全套,你将头上发簪拿下,假意欲刺杀于我,令其放松心中戒备。”乐鹤低语道。
柳青依依言将发簪擎在手中,扬起极高弧度,便快速向乐鹤面门刺去。行至半途,便被乐鹤“绵软”双手挡住,只是去势甚急,乐鹤双掌挡住时,那尖利发簪已离乐鹤面庞不足一寸!
要说乐鹤也是一个好演员,双手有太极缠劲隐于其上,那险之有险的格挡,便显得“恰到好处,妙至巅峰”,宛若天成,丝毫看不出做作。
他气喘吁吁:“快来人啊……,这女人……疯了……!”手上却稍稍实力,将那发簪掰转,直冲自己眼珠而来,控制之下,眼见便要刺入其中。
饶是柳青依心知二人乃是做戏,也是吓得不轻,娇颜失色。
门外狱卒相互对望一眼,便匆匆开门,奔将进来,快步上前,行至榻前,便要将柳青依拦下。
乍变忽起,乐鹤稍稍用力,便将发簪卸向一旁,屈指连点,两名狱卒便已被点中穴窍,眼前一黑,已然毙命。只是那面容依旧栩栩如生,状若酣眠。
柳青依杏眼圆瞪,生平第一次看见内力高手出手御敌,果然不同凡响,非暗劲高手所能挡。想到自己也会成为这样的高手所在,便不由心中雀跃,连方才的紧张也已忘却。
“他们,这是睡着了么?”
乐鹤讪讪道:“那个,第一次使用,出手重了点,估计他们再也醒不过来了。”
鸠尾位于脐上七寸处,乃任脉上死穴,中者腹壁翕动,静脉动脉瞬息闭塞,肝胆俱停,心脏震动间便会血滞而亡。
乐鹤初次尝试,未有太极招式配合,恐力道不足,便是全力施为,务求一击之下使二人昏厥,终究小觑了这太极元力之威,鸠尾又是三十六死穴之首,一指点下,这二人便堪堪毙命。
经历诸多变故,他早将心头怜悯之情抛却,虽是第一次杀人,心头却无异样之感,仿佛理当如此。况且这唐家恶贼,人人可诛,自然不会有负罪感。
反观柳青依,却见她比自己更加淡然,便是唏嘘不已,她孑然一身,孤独存世,久历风霜,自是比自己见过更多世情。想着,那股男儿柔情便是涌上心头,她年纪不过二十,却过早经历时间沧桑。
“换衣服吧。”甩开脑中思绪,便道。
哄骗狱卒进来袭杀,再换成狱卒装束,便是整个计划。虽然自忖自身实力大增,不惧群战,但唐家地势未明,柳青依又毫无功夫,自是暗中行事较为妥当。
他行动极快,眨眼间便将那铠甲换完,便道:“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去把其他狱卒解决,探探路先。”
话毙便已窜出门外,身形晃动间如鬼似魅,唯有残影暗留。
早听得外间啼声凄切,嚎叫狰然,已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见狱中触目惊心惨象,便是无名火起。狱中之人所受酷刑可说是惨绝人寰。
泰半已是神志不清,尚留几分清明之人,目光中满室恐惧躲闪之意。残肢断臂者众,肌肤溃烂无形者多,啃草食泥癫狂嚎叫者比比皆是,更有那将手指或自身残肢塞入口中飨食者更显怖畏。
从那几个面容稍好的人中,乐鹤依稀认出几个人来,皆是乐家村失踪数年青壮猎者,乐家,窦家,唐家,以及各散姓人家子弟都有,不一而足。
腐尸杂陈,溃烂不堪,污秽横陈,腥臭扑鼻,令他几欲作呕,剑眉紧蹙间,便加快脚步向门口行去。
释毕,俄有低声喃语传来:“恩人留步!”其声桀桀,嘶哑若尖利指甲剐蹭器璧,尖利有如鬼魅,语调森然,在这人间地狱中乍现,便仿佛真有厉鬼从地狱爬出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乐鹤,柳青依二人怡然不惧,双双看去,竟是一名半残身躯蓬头老者,下肢已失,面若鸡皮枯木,其上伤痕沟壑纵横,已是不见人样,那双眼中更是两个漆黑空洞,眼珠早已被挖去。
两人皆是默默无言,凄惨如他之人,这牢狱中不知凡几,不是已然死去,便是近似疯癫不省人事,而此人依旧保持清醒,实在难能可贵。眼下二人自身难保,若他出言相求自己将其救出,便有些犯难了。
“两位可是乐家乐鹤公子,与谭家绣莊柳姑娘?”
虽已将牢门尽数打开,但狱中之人多半魔怔,慌乱中肆意走动,仅有的几个人也是远远的暗中观望这边,并未有动作。乐鹤便近前蹲下,道:“正是,请问有何指教?”
老者道:“指教不敢当,是老夫有一事相求二位。”
乐鹤心想果然,便直言相告:“不瞒前辈,眼下我二人亦是被暗拘至此,方今脱逃,是否竟功尚未可知,虽不知前辈所托何事,但若我二人侥幸逃脱,便自当尽力。”
老者道:“我不是要你们带老夫一起出逃,残躯尽毁,堂妇遭贼人所害,我早已存了死志,只是仇家未灭,我死不瞑目。”
乐鹤道:“唐家?”
老者道:“是的。我本名方显宗,乃是蓑草堂弟子,与师妹水秋云情投意合。师门察知魔门褐蝎宗重现于世,蓑草堂以医道立时,褐蝎宗以万毒祸民,两派生就是死敌。师父便在我俩大婚之后令我二人出谷探察。”
“查访半年无果,苦无头绪,而师妹已有三月身孕,正待返回师门复明,却无意间在界石镇仿得端倪,知晓这乐家村唐家与那褐蝎宗暗通曲款。本打算让师妹先回师门,我独自前往,但师妹不依,怕我有所闪失,定要相伴同行。”
“时值青春年少,而我与师妹皆是暗劲九层境界,即将迈入内力之列,这边陲小镇,七层便已是众人仰望所在,我二人自然自命清高,目无余子,相伴而来,由是便种下祸根。”
“我二人自恃武功卓绝,更有师门解药在身,自不惧那褐蝎宗毒药。本以为我二人身在暗地,不料身份早已暴露,那唐家与褐蝎宗筹谋已久。”
“一日,我与师妹分头行事,那唐家施毒计,佯装将自家一名双亲已殁女童驱赶,掷于荒郊野外,师妹必经之路上,师妹见之心生怜悯,不及防备,便被那女童以毒针暗算。”
“我回到住处,久候不得,便心生不妙。是夜便夜探唐府,果然发现褐蝎宗贼人踪迹,也被喝破行止,自恃艺高人胆大,也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岂料褐蝎宗早有预谋,埋伏六名九层高手,更有一名内力一重高手相候。苦战之下,便深陷这狱中。”
“那褐蝎宗想要从我二人口中探知蓑草堂机关布置图,便百般折磨,我二人自是誓死不从。”
“若此一月有余,那褐蝎宗似乎耐性用尽,那日来了一个头戴面具女子。此人恶毒之极,竟教唆十余名狱卒当我面,将师妹……将师妹……”
“师妹欲咬舌而亡,那恶妇施以酥骨散,又索缚其口,令她不能自戕。又拿将利刃,一刀刀割在师妹身上,我看得睚眦欲裂,不忍师妹继续受难,便要将师门机关道出,师妹虽全身酸软不能动弹,口不能言,可是那目光直视于我,如刀似剑,竟是比我还要刚烈。”
“那女人简直是恶魔,见我被师妹阻止,气愤之下,便教属下端来辣椒粉,往那伤口上泼洒,割一刀,便立即用辣椒粉掩上。”
“师妹早已不成人形,那恶妇简直灭绝人性,还不肯放过,竟端来三尸噬髓蛊,一噬血脉,一噬骨髓,一噬脑浆。那三尸噬髓蛊进入人体只如蜉蝣,及至将人血脉骨髓啃食干净,已是若有拳头大小。”
“师妹便在我眼皮底下,毛骨无存。”
方显宗语调凄厉,半截身躯也跟随着阵阵颤动,情深处更是握手成拳,指甲掐进烂肉之中,牙关咯咯作响。
乐、柳二人听在耳中,却宛如彼时情形犹在眼前,身躯颤抖之余更是怒火焚身。
乐鹤体会更为深刻,自己也是如他一般,为一智龄女童所害,若无机遇,怕是自己二人下场比方显宗与水秋云夫妇好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