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闹钟,清晨自然醒来。墙壁上是流苏巨幅的照片,忧郁倩影,清丽无双。
薇儿不是流苏,无法把握。未来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天生做情人的料。无法给人安定的感觉,谁敢给你名份。
女人如衣物。而薇儿是午夜多年不曾更换的里衣,如今像是被人强行扒去,午夜感觉羞耻愤怒,但无明显痛感。
对着流苏的照片静静弹奏完一首曲子。音符温暖绽放,流云般从指间滑过。穿越时空的长度,一诉衷肠。
对午夜来说,惊讶大于羞愤。真是无奇不有。二人不是一直互相看不顺眼么?从早到晚,争斗不休。从自己和薇儿相识起,他们就开始打。像是一眼认出了上辈子的仇人,想置对方于死地。什么时候停止的争斗呢?自己忙碌疏忽,竟然没有发觉。
阿烈的霸道和狂傲不羁,或许只有薇儿可以降服,世上再无第二人。午夜想,若彼此真有情谊,倒是件好事。阿烈浮躁的心总算可以安定下来。转念却又想到,无稽之谈。阿烈最重情意,酒后乱性也就罢了,断不会夺人所爱。心中再喜欢,也不会接受薇儿。
南宫烈喜欢的只是薇儿叛逆野性的那一个方面。若真在一起,干柴烈火,二人是相处不来的。
随缘吧。
快乐和不快乐,生活都还是要继续的。
播放流苏最后录下的一段影像,没有声音。画面上的女子是清烈的,长发飞舞,裸着双足,长裙被风吹满。满地的玫瑰碎瓣,颜色鲜艳凄烈。午夜的湖水,水汽漫漫,质感生动形象。黑暗中的大海渺无天际,美丽苍凉。孔雀蓝的天空,半透明的花树如珊瑚般美丽。女子的脸庞如鲜花初放般生涩,双眸向上仰望,神色孤愤而忧伤,向着远方奔跑。宽广而深远的荒原上是翡红的晚空,画面悲怆而美绝,让人嗅到死亡的芬芳……
一个人的背影俊逸潇洒。
容易快乐,容易满足。晚餐一碗稀饭,一只鸡爪,一盘青菜。素食男人,洁身自好。善待自己,不受外界干扰。
笑看风云。管它洪水还是海啸,你来由你来,你去由你去,我自满不在乎转过身去。向前走,阴影留在背后。只要还能呼吸,就要享受生活。镜花水月。破产,背叛。没有什么是不能承受,因为没有什么是自己能够长久拥有。
笑容不减,气质优良,洁净衣衫无一丝褶痕。早起晨跑。在音乐声中,用拖布把巨大的房子全部细细擦干净,然后对着一盆繁茂的皱菊独自饮茶。沐浴清洁,在厨房烹煮简单食物。就像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在生活一样。
对工作积极谨慎,忙碌而喜悦。面容明朗安详。这就是午夜,水过无痕。坦然接受所有,柔韧并且坚强。所有伤痛像食物一样,自行消化吸收。
独自旅行。一直在路上。与偶然邂逅的靓丽女子在山下饮茶,兴意阑珊。在黑暗的山林间行走,交谈。休憩,亲吻。天亮各奔东西。
半个月后,薇儿和暖水静连夜逃往H城。
遥远陌生的H城,一座非常非常大的城市。
他们住进隐蔽的出租地下室,开始了同居生活。黑暗潮湿的地下室,小得就像狗的窝棚。但是,并不便宜。
除了床和一张木桌外,什么都没有。每人只有两套替换的衣服,放在箱子里。
“现在开始,我又有家了。只是太小了一点儿,连个跟斗都翻不开。”薇儿吃了兴奋剂一般,在屋子里又蹦又跳。
“你翻跟斗做什么呢?”暖水静问。
薇儿并没有回答,而是转而问暖水静,“你家的房子是什么样子的?”
“很华丽,很漂亮。就是这样了。”
“那你肯定很喜欢吧?”薇儿问。
“我不喜欢。因为太大,浮华而空旷。大得让我很害怕。”暖水静说。
“你后悔吗?跟我到这里来?”薇儿很喜欢这个像洋娃娃一样的男孩。
“不,我觉得自己有了自由,逃离了那座华丽的笼子。”
“你的家人一定在到处找你呢。也许,他们急得都已经发疯了。”
“后悔也来不及了,时间可以让人承受住一切不能承受的事情。”暖水静竟然格外镇定。
“都是我带坏了你,那么规矩的一个孩子。”薇儿竟然不忍心。
“你又没有拿刀逼着我。我已成年,可以自己拿主意。”
“我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我以为你无论如何都不肯的。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太好骗了。”薇儿觉得很意外,暖水静那样的性格,在这件事情上竟然如此果断。
“我孤注一掷跟随你,把青春,前程,把我自己都赌上去,请你不要让我后悔。”暖水静眼睛清亮。
“当然了。谢谢你,我的小天使。你肯相信我?”
“是。善良让我相信所有。爱情让我相信奇迹。”暖水静握住薇儿的手。
“谢谢你。但是我并不相信我自己。因为……暖,如果始终不能超越,真的无法改正过来,最后让你失望,那怎么办?”
“我认。”
薇儿激动地抱住暖水静。
“你以后要听我的。”
“凭什么?我们平等。”暖水静还不能了解薇儿真正的性格。
“暖暖,叫我姐姐。快叫。”薇儿无比调皮。
“不叫。年龄再小我也是男的。就是不叫。”暖水静推开薇儿的手。
“若不叫,今日你就会死在我的手里。”薇儿扑上来抓暖水静的痒。二人滚在一起。
“打死也不叫。”
这里没有人知道他们。没有人认识薇儿,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她可以洗新革面,从头开始。
薇儿对着暖水静的额头发誓,“从此改过。”
屋子里昏暗无光,潮湿阴冷。一抬手就能摸到天花板,空间小得让人心情压抑。
“像是囚在坟墓里。”薇儿说。
终日点着温馨的灯。陈旧昏黄的光线非常地温柔婉转,刚好能照清对面的墙壁。
H城的物价高得吓人。他们吃最简单的饭菜,买最便宜的日用品,一切都省到不能再省,但还是不行。暖水静带来的现金和少量存款很快就所剩无几了。
“你这弱不禁风的,能做什么?还是我去吧。”于是薇儿去找了工作。在一家批发公司做搬运。
很苦很累,钱也不多。但最开始,薇儿觉得很欣慰。她可以用双手,用劳动赚钱了。而不再是用拳头去换钱。搬运时,她可以来回走动,可以偷空伸个懒腰,也可以抬头看看不怎么蓝的天空。薇儿不喜欢整天都坐在一个地方总也不能动的工作。
暖水静会安安静静的坐着,等薇儿回家。摆好碗筷,非常简单羞涩的饭菜。
进门后会先给暖水静一个拥抱。
“辛苦辛苦,你累坏了吗?”
“不会。弃暗投明了,连做梦都是踏实的。”
彼此开始互相依赖。
薇儿第一次觉得生命是应该要认真对待的。觉得自己的存在是有价值的,觉得活着是一种骄傲。她终于也能够被承认,被需要……
暖水静终日在电脑上码字。写作,文字,理想。真正属于自己的语言。文字是另一个世界,庞大而丰富,并且有着神秘的力量。敲击键盘,比任何语言都更彻底,释放和宣泄。平静,最后只剩下平静。
内敛的少年,十九年,一个人的背影寂寞苍凉,只愿用文字解释心情。没有人能走进内心,给予温度。笔在指尖下有了灵魂。文字,让暖水静更喜欢自己。
敛起心性,薇儿时常展现出顽皮的一面。
“娃娃。”
“不许这样叫我,我有名字的。”暖水静对薇儿的轻曼很不满。
“你那是什么名字?”薇儿一副嘲弄的姿态。
“我的名字怎么了?难道你的名字好听?现在哪还有名字里带个‘儿’字的?”暖水静微有些气愤。
“我也没说我的名字好听啊。你也可以给我起外号呀。”薇儿满不在乎地说,“呃,咱们还是同姓呢。”
夜。薇儿和暖水静并肩坐在地上,倚着墙壁。
暖水静给薇儿看自己刚写好的小说,她只读两页,便再也读不进去,只好说,“你读给我听吧。”
谈到理想,薇儿说自己的理想非常非常地高远伟大。
“是什么?”暖水静问。
“是,讲出来你不要生气哦。是,成立世界上最大的地下帮派,我要做大姐大。让所有人都臣服。再废除警察这种职业,发扬黑色精神,让邪恶主宰世界……”
“停!变态。你还是不要实现的好。”暖水静不明白,一个女人哪来那么大的邪劲?
“当然。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说着玩的嘛。你的呢?”薇儿笑得邪气。
暖水静说自己的理想是当作家。
“我想要写很多很多的书。”
“这样啊。”薇儿伸出手臂抱住暖水静的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祝梦想成真。来,我们未来的大作家,给我吻一下吧。”
又一篇稿子石沉大海了,暖水静的作品从来没有被选中过,但暖水静从来不怀疑自己的写作水平。
慢慢日子不再像最初那么美好了。
薇儿每天出去工作。早出晚归,苦不堪言。
最开始的时候,她觉得很新鲜,也欣慰。劳动变钱,竟真的有了踏实的感觉。她因自己能被肯定,被需要而感到骄傲。
慢慢这种感觉消失了。
现在,生活用很简单的词语就可以形容,累,还是累。除此之外,薇儿再也没有别的感觉。她并没有对暖水静讲这些。但却开始在心里抱怨:每天累死累活,被人指使来指使去,有时还得挨骂,这样的日子太憋屈了。
已经沉淀的心又开始慢慢漂浮起来。
傍晚归来,进门竟看到暖水静晕倒在地上。
“暖?”怎样都叫不醒。双唇灰白,额头滚烫。送暖水静去医院,挂急诊。检查完被送到急救室去。
非常多的病症。急性胃炎,伴有呼吸道感染,营养不良,数病齐发。
“要做手术,不然会很危险。先去交费吧。”护士说。
只有几百块,差了将近十倍。
“可不可以先救人啊?”薇儿试探着问。
“不可以!”窗口里传出冰冷的女声。
“通融一下吧。我们会很快把钱交齐的。明天吧,明天一定……”
“不行!”薇儿还未说完,就被打断。
薇儿于是去找大夫,好话说尽,仍没有用处。
交不上费,暖水静又被从急救室推了出来,非常可怜地躺在那里。依旧昏迷不醒,全身烫得吓人。这样下去,人就要烧死了……
薇儿急得没有办法,最后在走廊的转角处掏了一个女人的包,没有被察觉,女人直接走过了走廊。把钱全掏出来,还是不够,差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