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灿是一个像柳如是那样的贞洁烈女,其夫是明朝的公务员,后来降清。她对自己的丈夫,此时是很不屑的,幸亏这个变节的男人此后遭到了报应,丢官罢职。徐灿跟着“沾光”,发配宁古塔。徐灿生于江南大户人家,家庭条件非常优越,初到宁古塔这种“千山鸟飞绝”的地方,“万径人踪灭”,内心是很沮丧的,感觉是被岁月的河流给湮没了。才女这般呼喊,才子又怎么评价宁古塔的呢?另一位被流放的文人徐釚在《南州草堂集》中是这样描叙的:
“宁古塔垂二十余年,白草黄沙,冰天雪窖,较之李陵、苏武,犹觉颠连困厄也”。
在南方人看来,北方是未开化的,环境是极其恶劣的。这种体验,恐怕只有亲自到过东北的人,才能有所了解,进而凄惶,与其心有戚戚焉。同是江南大户,同为天涯沦落,“知青”才子吴兆骞对宁古塔的描述是这样的:“宁古寒苦天下所无,自春初到四月中旬,大风如雷鸣电激咫尺皆迷,五月至七月阴雨接连,八月中旬即下大雪,九月初河水尽冻。雪才到地即成坚冰,一望千里皆茫茫白雪”。
吴兆骞说,宁古这鬼地方的寒苦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春初到四月刮大风响大雷,五到七月天天下雨,八月中旬就迫不及待开始下雪了,气温骤降,九月河面封冻,雪片刚一落地就变成坚冰。引用一句著名诗词: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虽然风景很美,但是“知青”们的心态显然不是很妙,吴兆骞的好友,尚书张缙彦在《域外集》中记载了自己在宁古塔流放中的悲惨境遇:
“饥饿疲劳,如卖身然,人生之至苦也”。
张缙彦官至尚书,但是很不幸,他是在明代当的官,所以被流放宁古塔也没什么可委屈的。但他仍然觉得很疲劳,并把这段经历当做人生至苦,意思是,没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悲苦的了。其实,作为一个“知青”,还是前朝尚书,张缙彦的日子相比于其他流人,实际上算是很滋润的。很多流人在押送途中受过虐待,不但饥寒交迫而且动辄还会遭到殴打。稍微幸运一点儿,活着走到宁古塔之后,又会进一步被划定为“奴隶”和“当差”这两种另类身份。
大活人却像牛羊一样,被朝廷赏赐给了驻防宁古塔的官兵去当奴隶。非但自己要被踏上八旗的军靴永世不得翻身,而且还要株连家小,连无辜子女也要继承父母的另类身份和血统,世代为奴,终生都没有摘去奴隶“帽子”的可能。这是封建血统论在清朝司法实践和政治生活中最黑暗的具体表现。另外一种身份就是在宁古塔当差。被强迫从事屯种、筑城、置驿等苦役劳动。实际上就是用所谓的当差“劳动”,搞变相的人身折磨和体罚。吴兆骞在寄给母亲的家书中,谈到宁古塔的苦难时说:
“一年四季,无一闲日,五更而起,黄昏而歇,人皆骨瘦如柴。一年到头,不是种田,即是打围、烧石灰、烧炭,并无半刻空闲日子”。
吴兆骞和张缙彦是高级知识分子,尚且把宁古塔当成人间地狱,那么普通流人眼中的宁古塔又是怎样的呢?让我们看一位宁古塔流人悼念亡妻范氏的诔文:
“及天降灾而人遘祸,家已破,人已亡,流离颠沛,随地悲伤。思亲也日洒千行之泪,思女也夜回九折之肠。宿孤庙而跼蹐,投野店而彷徨。哀哉久离桑梓之地,终焉沙漠之乡。难受者火坑之厄,邀恩者雨露之凉。赁屋于西关之侧,栖身于大路之旁。寒威透体,冻雪堆墙,冷风穿壁,微月当窗”。
这就是宁古塔,当时清朝朝廷的在案以它作为句点,因此“宁古塔”三个再平静不过的字成了全国官员和文士心底最不吉祥的符咒。任何人都有可能一夜之间与这里产生终身性的联结,而到了这里,财产、功名、荣誉、学识,乃至整个身家性命都会堕入漆黑的深渊,几乎不大可能再泅得出来。金銮殿离这里很远又很近,因此这三个字常常悄悄地潜入高枕锦衾间的恶梦,把许多的人吓出一身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