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轩。
李煜一见窅娘回来,忙不迭地上前,惊魂未定地道:“终于回来了……窅娘,你们昨夜去了什么地方,我下午过来看你的时候你就不在,今天早晨还没有回来,我担心得要死……”
窅娘感动道:“是我不好,害你为我担心!”
“知道我会担心还这么任性?”李煜爱怜地抚摸着她的鬓角,柔声道,“我以为把你放在这深宫里,你会闲得无聊,看来是我多虑了,你简直忙得不亦乐乎,比我这个正牌的王爷还要忙!我想见你一面,都找不到你!你也不要太操劳了,凡事都亲力亲为。有什么需要,等我来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差人去办就是了!”
窅娘听出他话中含义,歉意地道:“本来是要告诉你的,怕你在王府不方便。事情又紧急,所以就没等到你来!”
“哦?”窅娘的话更勾起了李煜的兴趣,他饶有兴致地道,“我倒是好奇,有什么紧急的事情,等不得我来?”
“王爷……”小玉生怕露出马脚,心里一紧张,笑着抢过话头道,“姑娘才回来,何不让她休息一会儿,醒了再说这些?”
李煜不答话,依旧用审视的目光看着窅娘。
窅娘低下头,躲闪着他的目光,轻声道:“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怕告诉了你,你倒担心起来。”
“是和我有关吗?”李煜不依不挠地追问。
窅娘看看李煜,下定决心地道:“如果你一定要问,我告诉你也无妨。”
“姑娘……”小玉紧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不转睛的看着窅娘,生怕有什么行差踏错。
“我只是去了一趟徐府,见了若水!”窅娘情节之下想出了一套说辞,准备试一试,就镇定地道,“若水自小文弱,虽然不能像虎子哥那样戍守边关,但至少也算饱读诗书,如今又正好在徐府为客,我在想,何不劝他投身徐大人门下,徐大人才学满腹,若水在他的教化下一定会有所进益的,将来如果他能通过科举入仕,和虎子哥一文一武报效朝廷,我们又能时常见面,不枉了我们从小青梅竹马的情分,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李煜松了一口气,上前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是怕我吃醋才瞒着我,是吗?”
窅娘一愣,讶异地道,“原来,原来你知道他……”
“是,在滁州我就知道他对我有敌意……”李煜一眨不眨地看着窅娘,认真地道,“我和他,还有林大哥,我们在滁州初次见面,林大哥两次舍命相救,我对他们充满着感激。那时候我还不明白若水说话为什么处处针对我,渐渐地,我从他看你的眼神中找到了答案……那种发着光的情意绵绵的眼神,一看就知道对你有企图……”
“是吗?他看我的时候,眼睛会放光?”窅娘好奇地问道,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是你没有感觉出来罢了!”他将她的脸扳过来,继续正视着她,吃味地道,“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对你的心思,只有你还浑然不觉……他怎么可以这样看着你,那种目光,只有我才能给你,任何人都不可以!”
窅娘一愣,笑嗔道:“你知道吗?你真的很霸道!”
“我有吗?”李煜也一怔,反思着自己刚才的话。
“是啊,有!”窅娘低垂双眸,轻轻地,温柔地道,“但是我喜欢你的霸道!从嘉,我是你的……”
“啊,窅娘!”李煜被感动了,将她揽在怀中,额头抵着她的。一时间,两人都陷在绵绵的情环里,久久不能自拔。
澄心堂大殿前,李璟穿着家常的衣服,正和大学士徐铉讨论着什么。
两人步行了几十步,进了大殿。李璟似漫不经心地问起太子的表现。
徐铉笑道:“太子手段犀利,经过前一段大刀阔斧的改革,朝廷已经出现新气象。”
李璟有些不悦。
徐铉接着道:“只是太子太孤傲了些,对待兄弟并不友善。许多人都传言,太子入主东宫那天,还将郑王爷拒之门外,不知道皇上是不是有所耳闻?”
李璟叹气道:“也不知道弘儿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在给他出谋划策,朕常常教育他们几个要修身养徳、和善待人,就是希望将来营造一个兄友弟恭的和谐局面。没想到……”
“太子才入主东宫不久,难免心高气傲些。怕只怕有些见风使舵的小人,在太子身边煽风点火。太子整顿吏治孤掌难鸣,难免要在朝中培养势力。有些人就开始趁虚而入,撺掇着太子做出些出格的事情来。”
李璟一惊,气得髯眉直竖,心中暗忖道:“他未经朕的同意私自加重刑罚,朕这口气还没咽下,如今居然明目张胆在朝廷培植自己的势力,他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
他们继续往前走着,眼前就是议事厅。几个侍卫恭敬伫立在柱前,李璟因问道:“怎么这么安静,连个回事的也没有吗?太子哪儿去了?”
一个侍卫战战兢兢跪下道:“殿下从昨天早朝就没有过来,今天早晨东宫值夜的来问过话,奴才已经据实禀报了。”
李璟疑惑道:“这么说……太子晚上也没有回东宫安歇?”
侍卫只好支吾着道:“是”
李璟怒斥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派人去找?这个不肖子!”
徐铉忙回道:“不用去找了,皇上,殿下正在微臣府上。”因把在街上见到烂醉如泥的李弘冀,带回徐府安置的事情逐一回禀。
李璟一听这话,气得脸发青,大声喝道:“快把太子给朕绑过来,朕要好好教训他!”
徐铉见状忙向李璟告辞,“微臣府上还有些事务,先告退了。”
李璟点点头。
不多时,已经有侍卫通禀:“太子驾到——”
李弘冀面无表情,垂首向李璟行礼道:“儿臣拜见父皇。”
李璟板着脸,斥道:“你还不跪下,要等到朕数落出来你才认错吗?”
李弘冀一怔,只得顺从的跪在地上,口中疑惑道:“儿臣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还请父皇明示。”
“哼!你还敢狡辩?”李璟脸色铁青,怒斥道,“昨日在大殿上的事儿朕还没跟你算账,如今又流连花街柳巷,简直不成体统。”
“居然是为了这个!”李弘冀心里一沉,不得不低眉顺首地回道,“孩儿情绪不好,在街上多喝了几杯……”
李璟满脸愠色,右手握着打球杖急剧地敲打着地面,口中一连串的指责,“遇到一点小事就沮丧成这样,亏朕还想指望你成大器!朕封你为太子,把朝政交给你管理,你就这样为文武大臣表率吗?原指望有你帮扶着,朕就可以省些心,谁料你才当太子几天,身上的劣迹尽显……”
李弘冀越听越烦躁,压抑着的怒火也一股脑发出来,脱口道:“不就是喝酒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不过是个借口,我早知道父皇对我不满,今天趁早都说出来,何必遮遮掩掩……”
李璟一愣,随即盛怒道:“你……不肖子,胆敢跟朕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谁给你这么大胆子!景遂做皇太弟十三年,十三年啊……他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在朕面前说过……你……”
李璟盛怒之下情绪激动,脸憋得通红,握住打球杖的手青筋显露,仿佛将身体的全部重量都放在打球杖上。
李弘冀见李璟拿李景遂跟自己对比,不禁想起窅娘的话和那封信,心下一横,正气凛然道:“既然皇叔什么都比我好,当初父皇又何必封我为太子!今日早朝那些使者对我们颐指气使,父皇不管不问,居然还让我当着文武百官道歉!我看父皇对我不满是假,向周朝讨好以求自保才是真。我若不拂袖而去,南唐的颜面何在!我是看不惯他们骑在我们头上耀武扬威,皇叔大概就不会了。如果父皇真的想讨好周朝,大可招‘皇太弟’回来,要我这个‘皇太子’有何用……”
“你……”李璟没料到自己的儿子居然说出这番无礼的话,不禁气得说不出话,挥起打球杖向李弘冀身上打去。
一下、两下,那打球杖像雨点般密集地打在李弘骥的背上,他眉毛不曾皱一下,一边忍痛,一边咬牙切齿道,“父皇打死孩儿,我还是要说,既然父皇封了儿臣这个‘皇太子’,就是信任儿臣能做好,儿臣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一切都是为了我朝江山社稷。如果父皇让儿臣学习‘皇太弟’委曲求全,却是不能的!”
李璟打累了,扔下打球杖,怒极之下,指着李弘骥气喘吁吁地道:“你不要以为朕离了你就不行,朕这就召景遂进京……”
仿佛晴天霹雳,李弘冀脑子轰然一炸,惊愕地说不出话。
“父皇……父皇您刚才说什么?”他大惊失色,没想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居然轻易送掉了自己的储君之位,忙跪爬到李璟身边哀求道,“父皇……儿臣知道……打在儿身,痛在您心。父皇是恨铁不成钢,不是真的要召回皇叔。儿臣答应,以后再不留恋花街柳巷,一切听从父皇的指示,再也不敢跟父皇顶撞……”
李璟睥睨着地下的李景遂,鼻子哼了一声,“你还会认错?朕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自朕即位以来,从来没有一个人胆敢跟朕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没想到,对朕最无礼的居然是朕的亲生儿子!朕能立你,也能废了你!从今天开始你就在东宫闭门思过吧,朕要让你看看,没有你李弘骥,我南唐江山是不是就倒了……”
李璟说完这句话,愤然拂袖而去,留下李弘冀一个人愣愣地跪在原地。
“为什么?”李弘冀哀号着,没有人作答。偌大的议事厅,只有自己的回声在一遍遍回响着。
良久,他颓然的躺在地上,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回响着:“什么都没有了……我的一生,梦想,都就这样夭折了吗?不,我不能,决不能!”
深夜,太子东宫。
李弘冀的房间忽然有门声响动,一个黑衣人轻捷地跃入房间。
“奴才杜仲叩见太子殿下。”
李弘冀背对着门口,黑暗中看不见表情。“起来吧,我让你快马加鞭从洪州赶回金陵,是急于了解李景遂的近况。”
杜仲站起身,低声答道:“奴才侍奉晋王左右,发现他近日异常烦躁,似乎得到了什么消息。太子殿下最好早做行动,以防不测啊……”
李弘冀一怔,心中猜想看来自己的判断已经八九不离十了。他转过身,继续问道:“还有什么消息?”
杜仲想了想,道:“都押衙袁从范和晋王素来不合,前日袁从范之子因得罪了晋王,被以忤逆罪诛杀。”
李弘冀提高了声音,叹道:“很好,真是天助我也!”
杜仲问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李弘冀脸上流露出阴冷的神色,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杜仲。
杜仲迟疑地接过,不解道:“这是……”
李弘冀冷笑一下,低声道,“放心,不是要你亲自去做,你只需要将它偷偷交给袁从范……”
杜仲领会出其中意思,不敢怠慢,忙细细收好。一个翻身跃出门外,消失在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