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
大殿上丝竹管乐之声不绝于耳,钟皇后陪着李璟漫不经心地观看着,两人都是眉头紧皱,心事重重。
“六皇子驾到……”宫门外侍者的通报震动着每个人的耳膜。
钟后抬起头,喃喃道:“想必是我听错了,居然听见从嘉回来了……”
“父皇……”李煜已经跨步进来,自责、羞愧地跪在榻前,“孩儿不孝……回来看您了……”
钟后蓦地站起,一时语噎,“从嘉……你……怎么才回来?”
李璟直起身子,挥手将歌舞屏退,眼中含泪,颤巍巍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李煜起身坐在李璟身边,关切地道:“父皇身体可好些了?”
李璟嗽了一声,微笑道:“好多了,看到你回来我就感觉身上轻快了好些。皇儿这些日子在外面,都历了什么事?”
李煜便将历来所经过之事,择其简要娓娓道来,李璟和钟后一边听一边欣慰地点头。
听到林仁肇一人独战十数个盗匪,又在周兵的追击下死里逃生的事迹,不禁对他赞不绝口。
李煜兴致勃勃地道:“更可敬的是,林兄忠肝义胆,居然答应以后为南唐效力,这次也跟随孩儿来到了金陵。如今就在徐大人府上住着呢……”
李璟不禁喜形于色:“我朝正值多事之秋,战祸频起。如果这个林仁肇真如你所说的智勇双全,沉毅果敢,又肯为我朝效力,朕一定要重用他。”
“孩儿先替林兄谢过父皇了!”李煜连忙谢恩。
李璟注视着李煜,意味深长地道:“你这阵子在外面历练,不仅增长了阅历,还替父皇体察民情,招揽贤臣良将,朕颇感欣慰!”
李煜忙道:“这都是儿臣应该做的!”
钟后注视着父子俩眉飞色舞的神情,欣慰道:“看见你回来,母后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了。”
李璟笑道:“他已经长大了,如今都到了娶亲的年龄了,你还这么为他操心!”
钟皇后也笑道:“是啊,所幸这一路虽然坎坷,到底还是有惊无险。”
陶然轩。夜静月明,窅娘睁着一对闪亮的眸子卧在榻上。她的心跳得厉害,隐隐有着莫名的担忧。她翻身向外,听着小玉安逸的鼾声,微笑着摇摇头,索性下了床,托腮坐在窗外的石头上。初秋的夜晚,满天繁星,让碧蓝的苍穹显得更加深邃。
有些凉,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月色如瀑倾泻下来,让她整个人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晕。
蓦地,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接着她背后被披上了一件氅衣。
窅娘转过身,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
“皇上?”她不禁一吓,下意识地站起来,氅衣随即掉在了地上。
“怎么,还没休息吗?夜凉了,以后出来看月色记得多穿件衣服……”李璟屈身将氅衣捡起重新递在窅娘手中,语气中充满关切。
窅娘愕然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坐下吧,不要多礼!”他自顾自地坐下,和颜悦色地道,“朕睡不着,随便在御花园里逛逛,这样的月色,想找个人聊聊天,可巧就遇见了你……”
“是,皇上!”窅娘在隔着他一小段距离的地方坐下,夜深人静,她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朕认识你,你叫……窅娘?朕记得你还给朕解过毒……”李璟随和地道。
窅娘腼腆一笑,“举手之劳,请皇上不要放在心上,何况皇上已经赏了奴婢很多东西,奴婢感激不尽!”
“你是什么时候来金陵的?家中父母尚在吗?”李璟问道,似闲话家常的随意。
窅娘故作沉思,摇头笑道,“奴婢只是个小小的宫女,奴婢的事和皇上的国事比起来简直如同蝼蚁之于大千世界,实在是微乎其微的!”
李璟一怔,在凤仪宫第一次见面,从众人的目光中,他已经猜到了她必定不是一个普通的宫女。本来他只不过是随便一问,窅娘的闪烁其辞却让他有了怀疑。望着窅娘镇定自若地神情,他不动声色地淡笑着,“朕也是随便问问,你如果不想说,朕也不勉强!”
他不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夜凉如水,她只穿着一件红粉色的薄衫,身量单薄,我见犹怜。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慈爱地伸出手去将她的氅衣紧了紧,喃喃道:“为什么不多穿件衣服?仔细着凉!”
“皇上?”窅娘惊跳起来,一脸戒备地看着李璟。
李璟的双手悬在半空,尴尬地笑道:“是朕一时忘情……你不要害怕,朕……朕只是看到了你,想起了一个故人……”
“皇上说的可是永康公主?”窅娘脱口问道,“听说她是皇上的亲妹妹,曾经和皇上的感情很好,只可惜红颜薄命,生下一个孩子就香消玉殒了……”
李璟脸色一变,不悦地道:“你可知道,在这个皇宫里,从来没有人敢在朕面前提起她?”
“是,奴婢知错了!”窅娘受惊地跪在地上。
“朕不怪你!”李璟把眼光望向别处,目光忽然暗淡下来,脸上出现悲戚之色。他长叹一口气,喃喃道,“如果她的女儿还活着,也和你一样大了!朕对不起她们母女……”
半晌,他从沉思中醒过来,沉默地起身,一步步离开陶然轩。窅娘注视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御花园,和模糊的树影融成一片,思绪也情不自禁地陷在一团大大的迷雾里。
离开了御花园,李璟在回廊里低头踱着步子,心事重重。
夜深人静,他的脚步声惊动了巡夜的侍卫。禁卫军统领陆雄正带人四处巡视,冷不防看到了一个黑影,出于本职,急忙上前拦下。
“什么人?”他断喝一声,来到李璟面前。
“啊,是皇上!”陆雄吃了一惊,慌忙下跪,“卑职惊扰了圣驾,请皇上恕罪!”
李璟摆摆手,“没关系,朕只是出来走走!”他想了想,因向陆雄道,“朕要你去办一件事!”
“是!”陆雄得令,附耳上前,听李璟细细地交代了,恭敬地回道,“卑职一定尽心尽力,为皇上分忧!”
李璟一脸严肃地嘱咐道:“这件事关系重大,你务必暗暗查访,不准任何人知道!一旦有任何消息,随时回来告诉朕!”
“卑职明白,请皇上放心!”
第二日,澄心堂大殿。
李璟身穿朝服,神采奕奕地坐在龙椅上。
众大臣按次序排列整齐,山呼万岁。
“都起来吧!”李璟笑着道,“朕身体不佳,多日不朝,今天在各位贤卿面前,朕要向大家介绍一个人!”
李璟向身边的公公做了一个动作,公公会意,“宣林仁肇进殿!”
少顷,果见一个人身披铁甲,疾步进殿。
李璟笑呵呵地道:“这个就是林仁肇,朕已经封他为节度使,即日徙鄂州。”
“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语若洪钟,目光坚毅地看向皇上,
众大臣唏嘘不已。
燕王李弘骥忍不住上前,“林将军体魄雄健,一看就是征战沙场的好手,不知将军此前在什么地方镇守,本王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回燕王殿下,林仁肇乃一介草莽,蒙安定郡公垂青,带至金陵!”
“啊”此言一出,立即引起殿上议论纷纷。
徐铉排众而出,由衷地赞道:“列位有所不知,林将军虽身在民间,却满腹豪情壮志,论起武功胆识也绝不比那些名门之后稍有逊色。安定郡公奉命下察民情,多亏他一路相助,他一人独战十数悍匪,又力挫周兵,大大消灭了周兵的锐气。我朝虽然大败于正阳,但本官相信,有了令周兵闻风丧胆的林将军,我们大可高枕无忧了!”
李璟一笑,面向李煜,“安定郡公替朕体察民情,滁州危难时刻不顾自己的安危前去抚慰朕的百姓,此情可表,此心可鉴,即日起封为郑王!”
李煜喜出望外,连忙叩谢,“谢父皇,儿臣一定更加用心,为父皇分忧!”
“父皇……”李弘骥一愣,张大眼睛诧异地看着李璟。
李璟看看李弘骥,面带微笑,“弘冀孩儿孝心一片,从润州特赶回来为母后祝寿,但是家事重要,国事更加重要,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如今你母后的寿辰已过,你明日就回润州吧!”
李弘骥只得道:“是父皇,儿臣知道了!”
御花园。
李弘骥漫无目地走着,他心里有一股怒气发不出来,抽出宝剑对着一棵树一阵乱刺乱砍。
“出去游山玩水了一番就被封了郑王!他有什么能耐,居然能跟我比肩?”
他狂喊着,将一棵花树上的枝叶砍得七零八落,最后力气丧尽,停下了手。他喘着粗气,抬眼向御花园深处望去,清澈的池塘首先印入眼帘,风吹树动,陶然轩就在绿树乱花之间若隐若现。
“好”他蓦地将长剑插在地上,眼中闪出凶光,“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