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百里弈做了两帮之主后,便将两帮合并为一,定帮名为“正义帮”,自称“白老大”。她将帮中骷髅人、叫花子、囚犯和匪类夹杂编伍,依百里山庄之例,分为七坛,选心腹担任坛主,又对原厉鬼域和丐帮的帮规进行删改,定下简单明了的新帮规,令帮中弟子人人烂熟于心。而后暗中挑选精壮武士一百,名为“百鹰”,授以各种上乘暗器,平时隐藏于七坛之中,作为眼线,关键时直接听命帮主调遣。明里挑选壮士一千,直属总坛,日日演阵习武。
此后,百里弈每日忙得不亦乐乎,闲暇时,她常常颇为得意地观望整齐有序的阵行,却不知晓,远处,魑龙总是悄悄地凝视着她。
这一日,魑龙收到百里弈的一封邀请函,说是邀他前去同看演练。魑龙望着百里弈潇洒飘逸的字迹,怔怔出神。直到号角吹起,帮中子弟开始操练,魑龙方惊醒,将邀请函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抬头遥望骑着马出现在校场的百里弈。见百里弈按辔徐行,却不时往四周张望,魑龙心中一动,忙纵身往校场奔去。
百里弈正往远处张望,乍见身侧的魑龙,不禁唬了一跳,身子一晃,差点从马上掉下来,魑龙一抬手,扶住她。
“你真是神出鬼没。”百里弈坐稳后,扬鞭轻轻一晃,道,“在正义帮,魑龙大哥的功夫可谓首屈一指,以你之见,他们练得如何?”
“不下朝廷正规军。”
百里弈笑道:“我指的是他们的武功。若是赤手空拳,魑龙大哥能应付他们几个?”
“……”
百里弈道:“自然是多多益善!魑龙大哥何不指点一二,也叫他们少走些弯路?”不等魑龙回答,百里弈策马后退,一挥马鞭,二十名壮士齐刷刷上前一步。
百里弈道:“咱可说定了,是赤手空拳!魑龙大哥可不能耍赖哦!”
魑龙一笑,抛下玄绳和针囊。二十名壮士立时分成两重圈,内圈的十人一齐冲上,压肩的压肩,拿手的拿手,缠腰的缠腰,缚腿的缚腿,抱脖子的抱脖子,似粽子般将魑龙缠个结结实实。外圈十人作欲扑式,只等内圈一散,便以最快的速度重又补上。魑龙运以内劲,大吼一声,十名壮士被弹开,摔了一地。
百里弈大惊,忙道:“你用内功对付没有内功的人,不公平!”在百里弈喊叫时,外圈已经扑上。魑龙这一回不用内劲,与他们以蛮力相抵。
百里弈突然轻轻一咳,那十名壮士的袖子里纷纷露出匕刃,一齐往魑龙周身刺去。魑龙猛一旋身飞起,凌空抬脚横扫,那十名壮士也被他轻易踢开。众人倒了一地,魑龙傲然立在中央,诧异地望着掉落满地的泛着黑光的匕首。忽然,暗处弩箭嗖嗖飞出,密如飞蝗。魑龙拽起躺在地上呻吟的人,转身一负,施展轻功,便往百里弈飞奔而来,而后将那人抛开。那人背上挨挨挤挤全是箭羽,如刺猬般跌落在地。
百里弈见状心中一凛,轻喝一声,马儿便载着百里弈狂奔起来。不想魑龙奔得比马还快,眨眼间,已轻巧地落在马前,一抬掌,便劈死了那匹马,百里弈也随之滚落尘埃。校场上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震住了。
此时魑龙就站在百里弈身前。百里弈惊惧万分地从地上爬起来,原以为她杀魑龙不成,魑龙必定怒而杀她,而且魑龙距她不过一步之遥,杀她易如反掌。不想魑龙用忧伤的目光凝望了她片刻,忽然大笑道:“好!好!好!帮主真瞧得起属下,竟以如此厉害的阵势来考验属下!属下日后怎敢懈怠,必加紧习武,不付帮主厚望!”
百里弈怔了怔,抬头惊见魑龙双目莹然,百里弈微微一怔,讪讪地笑道:“魑龙大哥的武功果然名不虚传,弟兄们要多向魑龙大哥学习才是。”
百里弈自觉欲除魑龙不得,已打草惊蛇,于是整日惴惴不安,夜不能寐。这天夜里,闻山中埙声呜咽,凄绝婉转,百里弈侧耳倾听了片刻,忽想起那个曾乱她心智的埙声,心头一震,略一迟疑,便抱琴循声出门。
暗夜里,看不见吹埙者是何人,百里弈依着那人的调子,抚琴相和。不想那人忽然转调,百里弈微微一笑,随即跟着转调。那埙声忽如鬼哭呜咽,忽而缠绵悱恻,忽似愤然悲泣,忽为细语喁喁,变幻多端,凄婉哀绝,动人心扉。
百里弈钦佩不已,凝神默记律谱,只消听得片刻,便能抚琴相和。四下里本就寂然无声,琴音和着埙声在漆黑的夜空里飘荡回旋,映衬得夜色更添哀愁与苦闷。百里弈正陶醉其中,那埙声却戛然而止。
百里弈依然抚琴弄弦,意犹未尽,直到一曲终了时,抬头看到一个怀抱骷髅头颅的男子立在琴旁。百里弈略一打量,起身道:“素闻厉鬼域的魍鹏能以埙声摄人魂魄,说的就是阁下吧?”
“帮主就不怕我再度害你吗?竟敢与我较技?”
“怕!不过,你曲高和寡,似我这样的对手,普天之下不可多得!何况你犯不着为一个已死的无知庸人而失去一位知音!”
魍鹏笑了笑,而后神色端然地说道:“魍鹏自知技不如人,就死无憾!”
“死?”百里弈笑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若是技不如人的都要去死,那么就没有活着的人了。”
“帮主智慧过人,当知魍鹏所指。”
“你也是为主尽忠,身不由己罢了。”
魍鹏先是一怔,俄而一笑。
百里弈道:“我有一事不明,那晚你的埙声因何而停?是有人阻扰吗?”
“是。”
“是谁?竟能破你的摄魂术?”
魍鹏撩起眼皮,看了眼百里弈,道:“他的确不是泛泛之辈,也只有他能破我的摄魂术。”
“他是谁?”
“恕我不能相告。”
百里弈不解,“他救了我,我一定会报答他,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他是谁?”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白帮主冰雪聪明,却从来只向前看,若能多回头看看,自然明白。”
“回头看?有人躲在暗处吗?”百里弈疑惑地回头看了看,月色下,漆黑的林子,怪影嶙峋。
魍鹏笑道:“如此良夜,帮主可肯赏脸与在下再合奏一曲?不是较艺拼曲。”
“好啊。只是……”百里弈望着魍鲲怀内的骷髅头,“吹弹原是雅事,可似乎和厉鬼域的人一沾边,就变得吓人了。”
魍鹏轻抚骷髅头,道:“这是我爱妻的头颅。”
百里弈大惊:“什么?”
“她负了我,跟别人跑了。”
百里弈骇然道:“所以你杀了她?还……”
“不,不是我。是魉鲲追上了他们,杀了那个男人,割下了她的头颅送与我。”
“你为何不将她安葬?还制成埙!叫人见了瘆得慌!”
魍鹏凄然一笑,道:“如此,我与她便能日日相见,再也不会分开了。”
那颗白森森的头骨在黑夜里显得尤其耀眼,触目心惊。百里弈不敢直视,默然良久,方道:“那你憎恨魉鲲吗?他杀了你的妻子。”
“他不会!”黑暗中,一个又高又壮的女子晃悠悠地从林子里走出来。
魍鹏道:“他就是魉鲲。”
百里弈原以为“魉鲲”是男名,不想魉鲲却是个身材高大的女人,心下道:“人家的妻子私奔,关她魉鲲什么事?竟如此多事!莫非她自个儿喜欢魍鹏不成?”百里弈只觉得这个魉鲲似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魉鲲咬牙切齿地说道:“负心薄情的女人就该死!她若不死,魍鹏岂不是要戴一辈子绿帽子,恼羞一辈子,窝囊一辈子!”
百里弈望着魍鹏道:“可你的埙声告诉我,你并不快活。既然她对你无情,你又何必对她念念不忘,自苦至此?也许当初放她走,成全她,才是明智之举。”
魉鲲细眉一挑,怒目一瞪,斥道:“怎可放负心人活命?”
百里弈忽然想起沈铭也算得负心人,若要自己原谅他,或者成全他与别的女子,自己一时竟也潇洒不起来,心中一痛,暗自叹道:“想来,凡事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劝人容易,关己则乱!”
魉鲲突然凑近百里弈,似在嗅她身上的味道,百里弈警觉地将身子一缩,怒斥:“你做什么!”
魉鲲道:“难怪你会说出放过负心人的话,你身上果有负心人的味道!如果不是因为你身上同时还有痴心人的味道,我一定杀了你!”
百里弈怫然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魍鹏道:“帮主莫怪,魉鲲惯能闻出负心人的味道,故而有此一说。”
百里弈笑道:“若是负心人都要杀,如何姬妾成群的玉面阎罗竟相安无事?莫非你也是个欺软怕硬的?”
“玉面阎罗对所有姬妾都不曾动过真心,所有姬妾也不曾对他真心,何来负心之说?”魉鲲忽而望向远方,边走边大声悲吟,“负心人何恨!真心人难得!痴心人何辜!一心人何在?……”
望着魉鲲远去的背影,百里弈忽然想起那个引丐帮弟子去接风洗尘,并将她拦在内堂外的男子,二人的身影竟十分相似。
魍鹏目视魉鲲道:“他也是个可怜人,所以我倒不怨恨他。”
“她……怎么那么像……那个人?”
“不是像,他们是同一个人。”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百里弈怪道,“那他究竟是女扮男装呢,还是男扮女装?”
“他是个阴阳人。白天是男人,专杀负心女子;夜晚成女子,誓杀负心汉。总之,是与天下负心人较上劲了。”
百里弈长叹道:“想必他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伤心事,故而变得如此。”
魉鲲的吟声渐远,百里弈缓缓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魍鹏道:“帮主一语道破玄机。”
百里弈叹道:“可到底是说说容易,做到难!”忽觉周身痛楚难当,惊觉毒发,忙辞了魍鹏,回转卧房。
好在平日以兵刃需淬毒为由,百里弈房内收集有不少蛇虫毒液,此时百里弈跌跌撞撞地冲进房门,慌忙将所存毒液倒入酒中,颤颤巍巍地端起酒杯,仰面欲饮,酒杯忽地被一无名物击中,打翻在地。
百里弈惊愕地抬起头,见魑龙立在门口。“又是你!”百里弈又惊又惧,偏偏此时又难受得再也站不住脚,身子一歪,便倒在了地上。毒素在体内贯窜,百里弈疼痛难忍,不禁蜷缩起来,眼见魑龙一步一步地走近她,不禁瞪大了惊恐的双目,张口喊:“来人……”但声音微弱,只怕除了魑龙谁也听不见。百里弈惶急之中,闭目张口疾呼:“沈铭救我!”
魑龙一怔,扶她在地上坐起。百里弈摇摇晃晃,哪里还坐得住。魑龙左手抓住她的肩头,右手掌心抵在她的背心上。百里弈忽觉一股热流源源不断地从背心传来,与四处横窜的毒素相抗,毒素渐渐消停下来,继而被聚拢起,圈禁住,百里弈顿觉通体舒泰。魑龙的双手突然松开,百里弈猝不及防,随即一仰,倒在了魑龙怀里,不想魑龙竟承受不住,歪倒在地。百里弈回头惊见魑龙嘴角溢出了鲜血,忙起身,半跪在魑龙身旁,迟疑着抓起魑龙的手腕,摸过脉象,诧然道:“你既打翻我的药,想是要取我性命。可为什么又救我,还害得自己元气大伤?”
魑龙强撑着坐起,凝望百里弈道:“那药会让你中毒越来越深,直致无可救药,你不能再喝了。”
“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百里弈诧异地望着魑龙,忽然觉得眼前的魑龙实则深不可测。
魑龙避开百里弈的目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百里弈伸手想去搀他,可魑龙侧过身,将手扶在墙上。
百里弈低下头,愧然道:“我曾经处心积虑地想要害你,你为什么反而……”
魑龙忽道:“你以为我会白白地救你吗?”
百里弈神色一凛,以袖箭暗对魑龙:“你想怎样?”
魑龙微微侧目,余光瞥见百里弈的袖箭,凄然一笑,道:“你既贵为帮主,你的命可值钱?”
“什么意思?”
“我救你一命,你付我一千两银子。这笔交易可算公道?”
百里弈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为财!可是我让你做两帮之主,你为什么不答应?做了帮主,不是更容易敛财吗?”
魑龙道:“做帮主太麻烦,我怕麻烦。”
“原来如此。可是刚才你先打翻了我的药,然后再运功帮我压制体内的毒。先害我,再救我,两下扯平了,算不得救了我一命。何况,过不了多久,毒会再度复发,而且会比这次来得更厉害。而那时,你却尚未复原。等你恢复,我早就毒发过好多次了。你如何救我一命?”
魑龙默然不语。
百里弈略一沉吟,道:“如果你真想赚这一千两银子,我倒还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我遍读医魔之书,知道还有一法可解百毒,那就是换血。”
“换血?”
百里弈道:“等你复原后,抓一个人来,我割破他的右掌心、我的左掌心和我的右手中指,然后我与那人左掌掌心相对,你以内劲在那人左掌催动,令那人的血通过手掌流入我的体内,而毒血则通过割破的中指流到备好的木桶中。如此,换血可成。也只有内功深厚如你魑龙,才能帮到我,所以事成之后,我付你两千两银子。”
魑龙想也不想,便道:“好!”
百里弈斜睨了魑龙一眼,又道:“不过,我中毒日久,毒早已侵入脏腑,换血一次毫无用处,怕要劳烦你多次,你可愿意?”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有何不可?”
百里弈微微一怔,笑道:“如此,我先付你五百定金。”
“随你。”魑龙说罢摇摇晃晃地离去。
数月后,江湖中开始有人在夜间莫名其妙失踪,数日后,当失踪之人再度出现时,已经是一具具血水尽失、干瘪惨白的尸体,而头面处则皆被黑布罩住。江湖中人,人人自危,只当出了个吸血魔头。又因死的都是距离厉鬼山周围不甚远的名门正派之人,江湖人便道是第一邪教正义帮所为,于是“魔头白老大”之名遂显。若有孩童哭闹,父母便道:“你再哭,魔头白老大就来了!”孩童便噤若寒蝉,不复啼哭。
这一日,门人来报,厉鬼山下有一少年求见,自称是白老大的亲传弟子。门人不敢怠慢,忙领进阎罗殿来见百里弈。
原丐帮弟子乍见那少年,一时呆住了,俄而大惊,纷纷尖声大叫:“鬼!鬼啊!”
那少年走近百里弈,扑通一声,跪倒在百里弈脚下,深深磕了一头,仰望百里弈道:“师父,我终于找到您了!”
百里弈端详那少年许久,忽而颤声道:“你……你是……挺儿!”
齐挺儿点了点头,含泪道:“师父,我找得你好苦!”
百里弈颤巍巍地伸手轻抚齐挺儿俊朗的脸庞,泪水夺眶而出,喜道:“你真是挺儿?我不是在做梦吧?”
“师父不是在做梦!我是挺儿,挺儿一直在找您,可找着您了!”
“快别跪着,起来说话!”百里弈扶起齐挺儿,喜极而泣,哽咽道,“我的挺儿还活着,而且长高了许多,像个大人了。师父险些认不出你了!”
齐挺儿道:“数年不见,师父您可安好?”
“好!”百里弈指齐挺儿对众人道,“他叫齐挺儿,是我的徒弟。挺儿,去见过各位长辈!”
齐挺儿在百里弈的引见下,一一见过在场的前辈。走到魑龙面前时,魑龙冷然道:“当年你只有十二、三岁,只身一人在荒山野岭里走,如何走出去的?这些年又是怎么过的?如今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不等齐挺儿回答,百里弈便怫然道:“魑龙大哥,你在审讯犯人吗?从今往后挺儿就是正义帮的少帮主,帮中上下对待他要像对待我一样!”
“师父不要生气,魑龙叔叔对我心存疑虑也是为了您,为了正义帮。”齐挺儿从容道,“魑龙叔叔,当年我年纪虽小,可跟着师父学了一些拳脚功夫。我自小流浪,跟着师父在山野里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虽是在荒山野岭,却不易迷路,而且我有弓弩傍身。若说这些年如何度过,我就是个小乞丐,吃百家饭,四海为家,原是惯了的。前阵子听说有个丐帮在厉鬼山,帮主是‘白老大’,我想必定是师父,所以忙赶来了。”
阿雄赞道:“小小年纪,倒有些胆略。”
阿冬道:“少帮主不愧是咱白老大的徒弟,了不得!”众人亦交口称赞。
百里弈道:“魑龙,现下你还有什么要盘问的,一并都问清楚了才好呢!”
魑龙低头不语。
“挺儿,走!”百里弈笑对齐挺儿道,“师父这就设宴与你接风洗尘!”
筵席上,酒过三巡,齐挺儿道:“师父,想不到只是短短几年,我们丐帮不但吞并了厉鬼域,还成了江湖上的第一大邪教。”
百里弈微微一怔,目视齐挺儿,齐挺儿忙道:“江湖上都这么传说,不知是真是假?”
百里弈举杯笑道:“邪教也罢,魔教也好,嘴长别人脸上,管他呢!”说完一饮而尽。
“他们还说……”齐挺儿欲言又止。
“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在我面前,无需顾忌,但说无妨。”
“是。”齐挺儿略一迟疑道,“听说江湖人称您为‘魔头白老大’。”
百里弈淡然一笑道:“那又如何?”
“我知道师父不是坏人,可为什么会有这样坏的名声?他们说的‘吸血魔头’是您吗?您真的……真的要吸人血吗?”
百里弈凝视齐挺儿片刻,忽道:“岂止是吸人血,我还吃过人肉呢?”
齐挺儿大惊失色,连手中的筷子也拿捏不住,掉在了地上。
百里弈俯身捡了起来,递给他,笑道:“当初你也吃了啊,怎么你忘了?”
齐挺儿忽然想起他的确在灾荒时吃过百里弈烤的人肉,此时想起,竟觉五内翻腾,忍不住干呕起来,哪里还能用餐。
百里弈目视酒杯,沉声问:“你也和他们一样惧怕我,憎恨我吗?”
“不不不!挺儿这一生最敬重的便是师父!不管别人怎么看,师父在挺儿眼里都是世上最好的师父!是挺儿唯一的亲人!”
“你真这样想?”
齐挺儿深深地点了点头。
百里弈自斟自酌,连饮三杯,叹道:“可师父终究不是好人,而且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也许有一天会连累你!”
“不!”齐挺儿忙道,“挺儿必定要追随师父一辈子!保护师父一辈子!其实……只要师父愿意,可以不做魔头的!”
百里弈似笑非笑地拿起酒壶便往嘴里灌,齐挺儿忙道:“这样喝可使不得!”
百里弈皱着眉头咕嘟咕嘟把酒喝尽,将壶底朝天,颓然道:“酒已下肚,使不得,也回不去了!世事亦然!”
齐挺儿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