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并非万全之策。”
座上青年笑得温柔,好似三月温暖的春风,足以拂动人心,可那琥珀色的眼眸深处,却隐隐透着如同寒冬腊月的肃杀之意,寒凉入骨。
萧子昱温柔的声音像是重锤一下又一下击打在他心上,孟南书瞥见萧子昱望过来的眼神,因着太过于惶恐,更是吓得抖如筛糠,连忙垂下脑袋琢磨着该如何回话。
萧子昱很有耐心,全然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望着孟南书的后背,微笑着等待他回话。
他没有退路可走,不然就是同那陆大人一样的下场,不仅丢了自己的性命,甚至连同他的家人都不会有任何活路。有了前车之鉴,他还能好好地跪在这里,就说明他对萧子昱还有一丝半点用处。现在,就是他要向萧子昱证明他作用的机会,想要活命,便只能倾尽所有,为人办事,无论前面是万丈深渊,还是刀山火海,他都得闭着眼往下跳,以寻得一线生机。
他更加清楚的是,他现在要马上给自己创造价值,即便是苟活于世,他也要抓住一切可能活下去,奋斗了这么多年,孟南书手中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才得以坐上今天这个位置。在这个朝局动荡,纷争四起的年代,想要过得安稳,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哪怕是死。
半晌,孟南书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模样有些绝望又有些悲壮。他悻悻然道:“恕微臣愚笨,还请殿下指点迷津,眼下该当如何?微臣定当照办不误。”
萧子昱语气一冷:“这件事,相信以孟大人的能力和手段,必定是信手拈来。”
孟南书半跪半匍匐着,战战兢兢道:“还请殿下予以明示。”
萧子昱轻启薄唇,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只听他娓娓道:“很简单,命孟文清率三千亲信队伍去云州,截杀那支军队的将士,留下高少锦和他的亲信即可。”
孟南书听完身体一僵,眼睛瞪得浑圆,他不敢置信地缓缓抬起头来,脸色惨白,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来岁,他就那样毫无掩饰的直视着萧子昱,只想从他的表情里求证些什么。
然而他什么也看不见,即便萧子昱是笑着的,那眼眸却没有任何温度,如一潭死水。
简单的一句话,孟南书马上就明白的萧子昱的计划,他是想借他的兵,假传圣意。
那批被斩杀的将士,其中大多数人都是抱着保家卫国的想法入征,派守边疆,一去就是好几年。
他们忍受着远离家人的思念之苦,即便边疆条件艰苦,生活枯燥,战场上的他们却从不退缩,以命抗敌,从不胆怯。而这些,凭借的便是当初那份对国家最深沉的信仰和热爱。如今好不容易盼得远征归来,面临的却是来自国家毫不留情的杀伐,甚至没有人告诉他们原因。
如此,这些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们必定会心生无限愤懑,也能彻底激发他们的血性。
要知道,国家,是他们视为最神圣不可侵犯存在,来自国家的背叛,又意味着什么呢?
谁也不敢想象。
之所以要留一批活口,那只是因为萧子昱要利用起这些被激怒的人。他们眼睁睁看着兄弟无端被杀,这些幸存下来的人会不顾一切地想要讨个说法,武人自是一派武人的行事作风,一系列过激的行为,被生性多疑的崇元皇帝看在眼里,就会是另一回事。
这些将士们最终苦苦等来的,也只会是通敌叛国的死罪。
这其中千丝万缕的关联,绕了一大圈绕到最初的起点,萧子昱最终端掉的是谢家。
假借他人之手,达己身目的,萧子昱做得很好。
可是,萧子昱计划里安排的不是他兵部尚书孟南书,也不是在场其他的任何人,而是他孟家唯一的香火孟文清。
孟南书娶了一妻一妾,正室为他生育了两个女儿,却始终生不出儿子,后来妾室好不容易生下了一个儿子,便成了孟南书的心尖宠,指望着这小儿子将来出人头地。
私自出兵,假传圣谕,无论哪一样都是诛九族的大罪,只要稍微走漏一点风声,有关人等的性命都无法保全。但孟南书相信,萧子昱定会全身而退,但这也是最不济的后果。
为了绊住孟南书,萧子昱将他最看重的小儿推了出去,孟南书定会尽全力保住他的小儿,做事自然不用萧子昱费心。
思及此,孟南书脊背已然一片冰凉,他隐隐觉得摆在他面前的乃是一条一旦踏上,便是万劫不复的绝路。
孟南书咬牙应道:“好,微臣定当全力以赴。”
书房摆放的屏风之后,微弱的灯光一照,那后面坐着的人影被拉得很长,映射在地上,便生出几分诡异之感。
孟南书的话音刚落下,屏风后有道苍老却有力的声音传出来:“孟大人只需要在云州布设一番即可。”
云州……云州……
也许别人不知道这云州是何处,但孟南书很清楚。
距京都城两百里外的云州,是当今圣上赐封给靖安王萧沉的封地,这里山川绵延,河流纵横交错,丛林密布,地势极为复杂。这是官道所经之地,也是最危险的地段,除了有山贼驻扎在此,还常伴有野兽出没。
另外,云州处于北齐国最北边,再往北一些,就是苗疆国所属地域。正因为云州这样得天独厚的地势,易守难攻,还有北部一大片森林作为天然屏障,也就成为了最好的战场。
几十年来,这条路上失踪亦或是丧命的人不计其数,久而久之,大家也便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从边疆到京都的大路仅此一条,那支即将从边疆回京复命的军队,半月后必从此地经过。
他们的计划,就由云州展开。
任务安排下来,除了孟南书以外的其余几人,并没有觉得轻松多少,反而心情像灌了铅的沉重。他们深知,窥探的秘密越多,越容易招来杀生之祸,都是一根绳上拴着的蚂蚱,谁也不会比谁好过。
孟南书受人牵引,走出这间院子的时候,外边的风雪已经停止了,天空中薄雾四散,月光肆意倾洒而下,显得宁静而又美好。
但如此美景落在孟南书眼里,只觉得宁静之下,一场更猛烈的风暴蓄势待发。
孟南书双目无光,宛如一个提线木偶,只有受人牵引,才能动上一动。
多么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