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陈哲昨晚上真是喝多了，还没出饭堂门就吐了，回来后一觉睡到天亮，好像一晚上在做梦，又好像什么都没做。早上醒来时感觉脑袋晕晕的。苏振宁他们已经起来了，和几个班长正在嘀咕着什么，陈哲揉揉眼睛，睡眼迷离问道：”苏排，你们在咕嘟啥呢？”苏振宁赶紧走到陈哲床前，低下头说：”排长，你还叫我苏排呢，你已经正式就位了，我现在官复原职当班长了，以后叫振宁就行。”哦，陈哲想起昨天杨程已经宣布他们的上任令了，他心想真是喝多了。这口必须得改了，这是原则问题，也是自己树立权威的必要过程。忙说：”喝多了，你瞧我现在头脑还迷糊呢。今天上工吧。””上工，可是……苏振宁语句有些吞吐，我们排有个叫李景岳第一年兵不见了，是五班的。”陈哲心里打了个激凌，不见了？什么意思？他猛地一头爬起来，吓了苏振宁一跳。
“到处找都没找到，看你昨天喝多了睡得香就没打扰你。“苏振宁解释道。
”什么时候发现不见的？”陈哲这时头脑冷静了一些。
“一早发现的，昨夜轮他值第五岗，结果早上一查他就没往下交岗，大家都睡着了，所以到早上才发现。“苏振宁尽量说得轻松一些，他心里暗想昨夜宣布陈哲上任，昨晚就出事，自己虽说今天就不是排长了，可还是逃不了干系，会不会给自己提干的过程划上污点。一想到这，他心里还是很紧张的。
”那昨夜谁查哨？“陈哲穿好了衣服。因为都住在一个大房间里，他见胡波与黄诚在房间里，心想也问问他俩情况。就叫了一声：”胡波、黄诚你俩也来一下。“
“是我，排长。”胡波过来后说，“我晚上两点查哨，岗哨还在。“
条令规定晚上查铺查哨必须两次，一次须在午夜进行，胡波两点查过哨，可见是履行了职责。陈哲不好说什么，就问：”那前面的岗哨问过没有，发现什么情况没有，是不是到坑道里去了？”
“都问过了，坑道也没有。“苏振宁说。
“那告诉指挥长没有？“陈哲心想咋一上任就碰上这等事，估计是不适应这里的环境，晚上借上岗之际偷偷跑了。可这里离外面最近的村庄也有七八里地，他一个人敢半夜跑吗？
“刚才一早我们在小院周围寻找时碰见了指挥长，就顺便跟他汇报了。”苏振宁回答道。
什么，陈哲一听苏振宁没有通过自己就直接汇报了杨程，心头觉得一股火苗直往上窜，这也太不把自己这个排长当回事了，上任第一天就这样，那今后还怎么开展工作。他强压住心头之火，一字一句地说：”那指挥长咋说？”
“指挥长只是让我们赶紧了解情况，看到底是到哪里去了。”苏振宁看着陈哲铁青的脸，心想，权力的天平倾向谁，谁就可以指手划脚了。看似平淡的陈哲也不例外。苏振宁现在是全团培养的典型，陈哲对他的影响可以说是微乎其微，可苏振宁知道提干这条道路的艰辛，他不愿任何事对它产生影响。他只要成功的结果。这也训就了他超凡的忍耐力及细致玲珑的心里。
大家正说着就见刘松神色紧张地跑过来，一把把陈哲拉到一边悄声说：”陈哲，不得了，我排里有个兵不见了，你说该咋办？“陈哲一愣，心里有数了，肯定是两小子合谋离开了这里，他们也真会挑时间，赶在昨天大家狂欢过后松驰的时刻。看刘松紧张得有些发愣的神态，他面无表情问道，“是不是昨夜两三点钟走的，是今年刚入伍的新兵对吧？”
”是啊，你咋知道的？”刘松更感不理喻了，一早上班长跟他说一个兵不见了，他们就到处找寻，没见踪影他就过来找陈哲，可陈哲竟然什么都清楚，******这消息也传得太快了，他心里暗暗骂着，原本是想通过陈哲想个辙看怎样摆平这件事。现在看来是瞒不过去了。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下一步会是一个怎样结果。******，刚上任就碰到这事，真晦气。他暗地咒骂着。本来就不想当这个什么****鸟排长。那咋办？他一头雾水。
”你先回去再摸一下情况，顺便跟他家里联系一下，看是不是回家了。再问问他们的同年兵，看有没有知情的。”陈哲好像是跟刘松在说，又好像在布置着苏振宁、胡波他们。说完他撇下刘松，朝李景岳床铺走去。再找找看有什么线索可以证明一下自己的判断。
刘松悻悻而去。
李景岳床上被子还是晚上起床时的样子，一边掀起胡乱摊在床上，看来也不是有准备地外出，走得匆忙。陈哲他们在李景岳的枕头底下翻出一个小本本，本上横七竖八地写得乱七八糟。字也是歪倒潦草，其实也就是刚学会写字小孩的功底。苏振宁翻着翻着，这小子每天还都划拉点内容，你看从到部队来开始，还几乎一天不拉呢。他一边翻着一边说着，突然惊呼道：”就是，他回家了，你看这是昨天夜里写的内容。”陈哲赶紧拿过来一看。“妈，我真的坚持不住了，我要回去了，我真的要回去了，我也不管什么违犯纪律不违犯纪律了！！！”三个大大的感叹号既证实了陈哲的猜想，也让他心里非常沉重。是啊，他们大学生初来到这样的环境都坚持不住，还能怎样苛求这些十七八岁的孩子呢。他把本子揣在身上。心想这可是真实了解一线官兵思想动态的第一手资料，一定要好好研究一下。
工区一下子走了两个兵，虽说是封锁了消息，可还是暗暗传开了，上午，杨程召集了工区干部会议。杨程脸色铁青坐在主席台上，他眼睛横扫着在场的每名干部，好像要把他们心理看穿。大家都默不作声，杨程首先做了自我批评，最近我对一线官兵的思想状态没有摸足，掌握不清，致使两名第一年度兵私自离营，杨程这样一说，底下营连长坐不住了，特别是出了事的营连长更是心里忐忑不安，指挥长批评自己不就等于是批评他们吗。他们感到屁股底下有根针扎着他们，让他们坐立不安，有的甚至想，******等他俩回来整死他们。杨程作完自我批评后，宣布了六项规定：一是尽量缩小知情范围，怕引起其它战士思想联动；二是继续摸清情况，加强与他们家人的联系，尽快劝其归队；三是加强工区管理，特别是夜间查铺查哨，他同时表扬了胡波，批评方明所在班的班长，他半夜没有起来查铺；四是连长指导员及排长对自己管辖范围内的战士要做到四个知道，一个跟上，切实弄清官兵的思想动态，特别是重点人员，做到有的放矢；五是将真实情况向团里进行报告；六是继续抓好工程施工，不能因为出这点事就影响工程建设。杨程的六项要求说得简短而明了，会很快就开完了。
三天过去了，从两个战士家里反馈回来的消息是没有回家，这一下情况更严重了，两个战士私自离队却没有回家。政委专门从团里赶到了工地。如果没有回家又没有确切消息，这种情况就要上报师部了。问题一下了朝着严重的方向发展起来了。这段时间工区气氛显得异常的紧张和压抑。政委来后，又不停地找干部战士了解情况，搞得有些人心惶惶。
陈哲把李景岳的日记认认真真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他发现虽说记得不规范，可是真实反映了李景岳入伍后思想一系列的变化，他觉得要把这些东西反映给杨程。晚上他来到杨程住的地方，却发现政委正在里面与杨程详谈着什么。杨程脸色很凝重，政委口若悬河地讲着，杨程偶尔点下头。他在门口等了半天也没见政委要走的意思，他就又回来了，他躺在床上，再次拿起李景岳的日记本。
”我本不向往军营，大学考不上，我还可以干自己喜欢干的事，可妈妈非要我来当兵，说怕我会在地方结交不良朋友，怕我会学坏。母亲是为我好，可她为什么非要我当兵呢。再说和平年代的兵有什么当头。
……
”来到了部队，新兵班长对我挺好，经常找我谈这谈那，部队训练没有想象中那样艰苦，也许刚开始，等两天估计有更厉害的。
”果然，这两天加强了管理，手机也被收了，还规定晚上九点必须躺到床上，你说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什么也干不了有什么意思，这会儿，要是在家，我肯定还在网里网游呢。我抽空用IP话机给妈妈打了个电话，我说我要回去，我受不这里的约束，妈妈一听又训我了，我只好不说什么了，我怕她啰嗦。
……
”部队的生活还是让我感到有好的一面，大家融洽相处，互相关心，各种活动丰富多彩，生活也很充实。
……
”我跟班长吵了一架，因为队列会操没走好，可我已经尽力，他凭什么当众批评我。晚上排长叫我向班长道歉，我不干，他们打电话给妈妈了，妈妈说明天过来，这点事她来干什么。
……
”新兵终于下连了，可我更不高兴了，我们被分到了一个大山沟里，我从小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山，新兵连好歹还在城市，每月还可以出去一下。我叫妈妈找关系把我调回城市部队，妈妈说让我安心干，我不能再让她生气了，新兵连她就来部队两次，每次都是流着泪走的。
……
”这哪里是什么部队，典型一个民工队，让我在这样的环境里干两年，那还不把我逼疯了，我写了一首打油诗给妈妈，不知她看后有什么感想，部队深山藏，男儿当战场，星星两头亮，忙碌无终场，呼吸污浊气，身疲心亦囊，把酒问吴刚，这是啥营房。
……
”这里条件环境虽然差，可班排长比新兵班长对我们还好，饭也比新兵连好吃多了，只是整天呆在山洞里，既摸不上枪炮，也没有电视上电影里展示的那种训练要素，除了站队和唱歌，我不知道还有哪点像部队，我理想中部队可根本不是这样子的。一点意思也没有。我对那些专业也一点不感兴趣，我要是能调走就好了。
……
”这两天认识了同年兵王凯，他竟然和我在一个城市，他也对这个地方极厌倦，他跟我说什么为导弹筑巢，什么神秘之旅，全是扯蛋，只不过是一群被蒙骗的人们在做着苦力。我们经常在一起讨论，在这样的部队能锻炼啥，只怕是白白浪费光阴，我们俩有了好多计划。
……
”这两天班长让我去参加什么喊山活动，什么喊山，像傻子一样对着大山乱吼，一群神经病！
……
”这段时间工区来了一群大学生，估摸着也是被蒙骗过来的，刚来还有点新鲜劲，他们一个劲地给我们搞活动，可是活动搞得再多，也改变不了深山里干活的命运，也改变不了我的心态。
……
”王凯今天跟我说，我们俩偷偷离开部队，回到地方干我们想干的，我跟他说私自离开部队是要受纪律处分的，弄不好还会关起来。看他满不在乎的样子，他是铁了心了，我还有些犹豫，要是母亲又知道了，她该又担心了，哎，她总是担心这担心哪，我长大了呀。
……
”妈，我真的坚持不住了，我要回去了，我真的要回去了，我也不管什么违犯纪律不违犯纪律了！！！”
政委不知怎么知道李景岳有个小日记本，他让与他同来的王干事叫陈哲拿给他看看，王干事在坑道里找到陈哲时，陈哲正在拿着电锤在打眼，见到灰头灰脸的陈哲，王干事笑了：“进入情况很快啊。”
陈哲忙放下电锤，取下安全帽，裂着嘴说：”你怎么来了？我体验一下。”
”排长，兵头将尾，你不干谁干。”王干事深有体会地说，“我刚下来时，整天也是和战士一起什么活都干。“
”王干事也在一线摸爬滚打过？“陈哲觉得白白静静的王干事怎么看也不像从一线成长起来的带兵人。
”瞧你说的，谁没经历过，只不过我们那时大学生刚进部队，部队很重视，机关也缺人，我们几个没干一两个月就都到机关去工作了。”王干事带些骄傲的语气说，”哦，对了，政委叫你把李景岳的日记本拿给他看。“
”放在家里，等我下班后拿给你。“陈哲本想与杨程探讨一下现在兵员的结构与思想状况，制定一些可行的措施，现在政委要看，他也没法。他心想，政委不会拿这事上纲上线吧。
“不，你现在就回去拿给他，政委还要与你谈谈呢。你们最近搞的一些活动，政委很肯定，在团里都表扬你们了。“王干事笑着说。
陈哲到政委房间时，政委正在给谁打电话，陈哲站在门口等着，耳边传来政委有些沉重的声音：”现在还没查到他们的行踪，…也没回家，…对，我们已与他们家里人联系了，正在帮我们一起寻找，…现在原因还没查清楚，…对，两个第一年兵，…好，好，我们一定查清楚原因，一定对相关人员进行处置。”电话挂了。陈哲赶紧打了个报告。
“进来吧。“政委对着门口说。声音没有任何色彩。
陈哲赶紧推门进去了，政委坐在桌旁，手里点着一根烟，好像在思考问题，陈哲忙把李景岳的日记本递过去了。
”哦。“政委见到日记本，并没有马上翻开，用手示意陈哲坐在他对面，你从中发现一些什么没有。
来时陈哲就考虑了一下见了政委该回答哪些方面的问题，他匆匆打了些腹稿，这时面对政委的问话倒显得从容些：”我看了一下，基本上是写他从参军入伍后到部队的一些感受。”
”什么样的感受？”政委有些不依不饶的。
”方方面面都有一些，但主要是不想当兵，当兵后对部队现在的环境及严格的纪律约束不适应。“陈哲尽量措词准确。
“那部队集体生活，官兵友爱就没有给他带来一点转变？”政委好象是向陈哲发问，又好象是自言自语。
“也反映出一些转变。“陈哲说。
“那为什么班排长连队干部没有跟上去做工作，我就说吗，一切以施工为中心当然不错，可也应该关心一下战士的心理成长需求，现在的兵们不是以前的兵了，兵员结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也包括你们这些大学生干部，思想也是不稳定的，如果不紧跟上去做工作，迟早是要出问题的。“政委对陈哲说着，好象是一种倾诉又好象是一种发泄。
”是，突然一下到这样的环境，从来没有经历过，是一时难以接受。“陈哲坦白地说。
“那你们为什么没跑。是什么支撑着你们在这里坚持干下去？“政委双眼紧盯着陈哲，好象要从他眼里寻找出答案一样。
陈哲没法回答，他们刚来才一个多月，就已经有各种各样的思虑与反映了，能不能都在这里坚持下去，他不敢保证。是什么支撑着他们，他更说不出，信仰、责任、义务好象有又好像全都不是。
“上面有没有透露着他最近会私自离开部队这方面的信息？”政委见陈哲沉默了，话题又换回来了。
“有，走的那天晚上写的就是准备私自离开部队。”陈哲赶紧回答。
”那他们为什么没有回家，到哪里去了呢？首先必须找到他们在哪里才好向首长们交待呀。这方面信息有没有？”
”这倒没有，但据我分析，他不会马上回家，特别是李景岳，从小跟母亲长大，母亲为他的事****不少心，他知道这样做会伤他母亲的心，所以现在他不会回家。”陈哲大胆分析着。
“那会到什么地方去呢？”
“他们只是适应不了这里的环境，估计在外面呆一段时间，等稍微平静些他们也许会…回到家里面。”陈哲本想说也许会回到部队，可他心里确实没底。
”环境是一方面，关键是部队凝聚力作用有没有得到有效的发挥，你们刚来与新兵应该有同样的感受，我们部队本质决定没有其它部队有吸引力，但我们有我们部队的特点，这么多年通过一代又一代官兵总结提炼形成忠诚使命、无私奉献、团结奋战、攻坚克难、科学求是、争创一流独特工程兵精神就是激励我们前行的动力。可如何让官兵在实际工作中真正领悟和发挥，光靠简单的管理教育是不行的。这种情况必须得到改变。“政委既像是跟陈哲在说，又像在剖析问题。
这时门被推开了，杨程走了进来，他见陈哲也在，愣了一下，对政委说：”刚才李景岳一个同年兵反馈了一个信息，李景岳给他打电话了，问部队对他们离开有什么说法。那个兵是个炊事班的，一接到电话就告诉了班长。“
”那他怎么跟李景岳说的？“政委问杨程。
“他说部队都在找他们。别的也没说啥。“
“这样吧，”政委稍一思索，跟杨程说，”对那个兵讲，如果李景岳再来电话，就跟他说部队会原谅他们，让他们赶紧回来，现在时间短还没问题，如果时间长了不归队就要进行纪律处分了。从两方面对他施加影响，同时让他两家父母不停地跟他们联系。也说同样的意思。“
”好。“杨程心想目前也只有这么办了。
”你们最近是不是经常加班加点，光顾着施工也不行，各种管理教育工作要及时跟上。“政委也没有考虑陈哲在场，对杨程数落着。
“这段时间还真没有加班，陈哲他们大学生结合工区实际搞了一些活动很受官兵欢迎，目前工区官兵劲头很足，凝聚力也很强。也许是我疏忽了对新战士思想状态的把握才出了问题。“杨程自我检讨着。
“这次事件暴露了一些深层次的问题，我们要认真分析，找出症结，及时制定措施。“政委盯着杨程的眼睛说。
“好，现在关键是赶快把他们找到，我已经跟驻地派出所打了招呼，也派了一些老同志到附近一些城市去找了。“杨程把情况报告了一下。
“行，你们赶紧找，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我。“政委说着站了起来。
杨程与陈哲一同从政委房间出来了，天边火烧云把西边半边天都染红了，知了一个劲地叫着，战士们还没下工，小院显得异常静谧。几支狗朝着他俩不停地摇着尾巴。从厨房里传来一阵阵红烧肉的香味。陈哲边走边向杨程汇报了政委找他要李景岳日记的事，毕竟杨程是工区总负责，陈哲为没有早一点把日记的事跟杨程汇报而感到心里内疚。
杨程大度地一笑：”没什么，现在共同的目标是尽快找到他俩。“他盯着天边的晚霞半天没有转头。陈哲心想这事对杨程可能有些影响，杨程副团三年多了，团里一直在传他要接团长。刚才听政委在电话里说的是要严肃处理相关责任人，也不知要牵扯到哪些人，也许自己也逃不了干系。他将目光也投向了西边天际。
那晚霞的火红的颜色正逐渐变成暗红，继而酱红，紫红，最后变淡了终于恢复了本色。太阳落下去了，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陈哲听见杨程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潘明与李景岳的母亲在这个黄昏一起来到了军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