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亮，你先带着队伍回村，我去莫师那里看看伤员的情况。”山腰处，铁明看着不远处的草棚，开口道。
“哥，你身上有伤，还是让我陪着去吧。”铁亮担忧道。
“别忘了，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大家的主心骨，去吧，别让我失望。”铁明的脸色先是一肃尔后才慢慢露出笑意，目光中带着期待，淡淡道。
“知道了，哥。”闻言，铁亮略有所悟道，随即不再多言，带着队伍继续下山。
诸多在此次战斗中受伤的人早已排好队站在草棚之前，而莫再提回来后，也立时做好了准备工作，专门把屋内的方桌搬了出来，各类草药密密麻麻的占据了整张桌子。
此时的他又成了往日里那个平凡普通懂些医术的老者，专心致志的给每一个人治疗伤势，脸上平静。
只是在场见识过莫再提那凌厉的出手的人，又有哪一个敢把他真的再当做往日里的那个医师呢，每一个上前来接受疗伤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伤势再重，也都强忍着，脸色涨得通红。
“你胸腹受创，久之体内必积有瘀血，我先为你疏通筋骨，活络筋脉，再吃下我这副药，半月之内当可痊愈。”莫再提对着面前的汉子淡淡道，话语之间已离开座位，就要开始动手。
“莫师。”
不知何时，一直站在人群边缘的铁轩终于上前了，不过距离着莫再提还有一段距离，他远远的叫了一声，并没有继续上前的意思，他们的关系似乎再也无法回复到从前那般简单纯粹了。
“恩，过来吧。”
莫再提朝着铁轩淡淡的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随即继续为眼前的病人治疗。
他心中明白铁轩这是在告诉他，他并不恨他，只是还无法理解与原谅他。对此，他已然心满意足了，至于更多的，他并不想去强求，铁轩毕竟还只是一个孩子。
“是。”铁轩点了点头，脸色有些羞红的上前几步，站在了莫再提的身旁。
随即二人相互配合着，莫再提负责开方，铁轩则帮着他拿药，算是跟着他学习医术。虽然铁轩一直木讷着不说话，不过做事还是非常认真的，在四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他隐隐感到了一些什么特别的东西，不过却始终抿着嘴唇，没有言语一声。
铁轩一直忙到夕阳西下，直到最后一个前来治伤的人都走了，他心中复杂的情绪才渐渐归于平静。
“莫师，我走了。”看着一旁收拾物事的莫再提，铁轩沙哑着嗓音道。
“恩，去吧。”闻言，一直忙碌的莫再提这才抬起了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
夜幕降临，家家户户都点起了凶兽油脂熬成的灯，平日里村民们是不会如此奢侈的，大多都是早早的歇息了。
但今晚不同，村民们运回了很多的凶兽尸体，虽然大头是狩猎队那边的，还有一些是死去武者的抚恤，但剩下的还是让每家每户分到不少凶兽的肉，至于那些值钱的皮，筋，却被狩猎队的人处理了，准备拿到镇子上卖掉。
铁轩沉默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对莫师持着什么样的态度，该恨他吗，不，莫师对他的好实在让他无法升起这样的情绪。
只是关于父亲的死从莫师的口中得知后，他的心情一直凌乱着，平静的湖面仿佛被投进了一颗石子，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站在村口，铁轩看着灯火明亮的村子，每一处灯火的背后都是一户人家、一时间，他忽然觉得是自己过于迂腐了，不管莫师与父亲之间的纠葛到底如何，那些事跟他的牵扯都太远了。
他不过是一个生活在村子的少年郎而已，与祖母相依为命，努力修武的目的也是为了让祖母过上好日子。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那般纠结与莫师如何相处呢，平日里怎么样就还是怎么样吧。在他的生命中，父亲这个词，除了是赋予他生命的人外，再无其他多余的意义。
继续朝着村子走去，忽然几个行色匆匆的人迎面走来，他们皆身着黑色紧身服，在朦胧的灯火下，若不是迎面，铁轩也难以看得清为首之人竟是狩猎队的副队铁明。
双方打了一照面，却都没有停下脚步，错身而行。
回首看了一眼已然消失在黑暗中的铁明等人，铁轩心中若有所思，他知道铁家村与卧虎庄的恩怨，也知道今日一战铁家村的武者伤亡不小，不过他相信卧虎庄那边因为莫师的出现，损失肯定更大。
那么现在再看铁明行色匆匆离村的模样，目的已经呼之欲出了，那就是夜袭卧虎庄。至于猜得对不对，铁轩没心情再去思考了，因为他知道不管今晚铁明出村干了什么，明天便会知晓一切的。
铁轩猜的不错，铁明与老村长铁力商量之后，为了不惊动村里人，便让铁亮先带着人趁着夜幕分批出了村子，他与铁力在商量完毕后便急匆匆的带着余下的几人出了村子。
今晚的行动，他要率队奔袭百里一举将卧虎庄灭掉，而这也算是他继任队长之后的第一次行动，必须干的漂亮，这样才能使众人服他，相信他，支持他。
走到了家门口，轻轻的推开院门，铁轩赶紧平复了一下有些起伏的心情，又一如既往般露出喜悦的面庞大喊道“祖母，我回来啦。”
没人回答他，院落内一片安静，只剩风声在耳边轻拂着。
呆立半晌，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了铁轩的心头，整个人不再犹豫，快速的朝着屋内奔去。
刚进屋内，铁轩就闻到空气之中散发着一股很淡的血腥味，顿时他全身打了一个冷颤，心中愈发的害怕。
“祖母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尽管他不愿去想，但脑子却仿佛不受控制一般的胡思乱想起来，而此时，他也看到了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的祖母。
“祖母，祖母，祖母。”铁轩整个人疾步冲了过去，半扶起祖母，口中不断叫道。
声音回荡在狭窄的屋内，寂寥而凄凉，铁轩不知疲倦的叫唤着，整个人仿佛得了失心疯一般，口中重复着不变的话语。
许久之后
“呃，是轩儿啊，你，你终于回来啦。”老妇人面色如土，气若游丝，睁开浑浊的双眼，费力的说道。
“祖母，祖母，是谁伤的您，是谁，我一定要杀了他，杀了他。”铁轩从没有这般的恨过一个人，这一刻的他，双眼通红，面色狰狞，心中杀意沸腾。
“是铁范来索要你父亲留下的东西，我不给，他，他推了我一下，我就。。。”老妇人断断续续的说道。
“铁范，是铁范那个家伙，我知道了，祖母，祖母，您现在感觉怎么样，您。。。”泪水划过脸颊，但铁轩却顾不上去擦拭，双手紧紧的扶着祖母的身体，脑海中一片混乱，心中万分担忧。
“我的时候不多了，轩儿，你先听我说，你脖子上的玉佩是我们铁氏的传家宝，你一定保存好它，它里面，它里面有。。。”老妇人吃力的向着铁轩伸出自己的手想要抓住什么，眼眸里闪现着希冀的光芒，挣扎着说道。
房间内很安静，高氏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了桌角闪动的烛光，朦朦胧胧之间她似乎看见了曾经的老伴与爱子当初在门前与她作别的场景，却不想，一别就是永恒，再没有转身。
这一刻，她仿佛看到了自己早已逝去的丈夫儿子在烛光中正一脸微笑的看着她，摇晃着手臂在朝着她招着手。
“祖母，祖母，您别说话，别说话，对了，我们赶紧去找莫师，他医术高明，一定能救您的。”见到祖母似乎就要离自己而去，铁轩不由心慌意乱，一脸的焦急，完全没有心情去理会祖母断断续续的遗言，突然心头灵光一闪，赶紧道，一边说着，一边立即动手背负着祖母就要去找莫师。
只是还未等他转身，祖母伸在半空的手却猛地垂了下来，头颅歪向一侧，整个人已然闭目西归了。
“祖母，祖母，祖母。。。。”铁轩不断的叫唤着，当他终于意识到祖母已然离开的时候，顿时喉咙破声般的嘶吼了出来，声音中饱含着无限的悲鸣与痛楚。
屋外的夜色渐渐浓重，月华虽然竭力的将光芒洒向大地，但许多地方仍旧是漆黑一片，乌压压的，好似择人而噬的一张巨口，在吞噬着一切。
寂寥的夜，月色朦胧，漆黑的山道之上，铁轩背负着祖母飞速的狂奔着，任凭汗水沾湿发丝，眼中只有那半山腰的草棚。
莫再提还没有睡，他一如既往的盘坐在菩提树下，脑海中一片空明，默默修行着。
忽然，他感到一阵急促而又沉重的脚步声从山道上传来，在这寂静的夜幕中显得格外的嘈杂。
“莫师，莫师，快救我祖母，救我祖母。”未到人前，铁轩已然出声大喊，只是嗓音嘶哑低沉，像是断裂的枯树摩擦一般。
“小轩？”莫再提意外的朝着来人望去，只一眼，表情立时呆滞。
“莫师，救我祖母，快，救我祖母。”铁轩轻轻的放下了背上的祖母，脸色惨白，口中喘着粗气道。
没有迟疑，莫再提几乎立即起身上前开始查看起其祖母的身体状况，他深知面前老妇人的生死对于现今正处于成长阶段的铁轩来说，意义到底有多么重大。
一旁的铁轩顾不得擦拭额头的汗水，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的莫师父，希望或是绝望，都存乎于莫师父的脸色变化了。
这一刻，铁轩感觉时间是如此的漫长，仿佛一瞬都化为了百年。他听得见自己‘咚咚咚’的强壮有力的心跳声，草棚四周‘唧唧啾啾’的虫鸣声，甚至连那菩提树的树叶被风吹动摇晃起发出来的细微声响他都能清晰的听到。
天地万物，仿佛在这一刻爆发出了它们最强烈的生命波动，而这些，都让铁轩原本的心情变得愈发的烦躁与不安。
终于，莫再提收回了把脉的手，但却背对向了铁轩，脸上不知是何表情。
“小轩，她已经死了，我救不了她。”沉默良久，莫再提还是转过身来，表情沉重，缓缓开口道，嗓音低沉。
“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听到莫再提近乎死神宣判的声音，铁轩心中最后的那一点希望也瞬间破灭了，双眸无神的看着面前的祖母，口中喃喃道。
“是不是你没有用心去看，告诉我，是不是，是不是啊？”突然，铁轩猛地朝着莫再提冲了过去，一把揪起他胸口的衣服，脸色狰狞，一副欲择人而噬的模样质问道。
“小轩。”对于铁轩无礼的行为，莫再提没有阻止，他只是一脸悲痛的看着面前发狂的铁轩，心中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弱小受伤的心灵。
“祖母没有死，祖母不会死的，她怎么会死呢。”铁轩像是在问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揪着莫再提衣服的手也慢慢的松开了，脸上的泪痕还未消散，新一轮的泪水又不自禁的流了下来。
“我知道了，莫师。”
良久之后，不再情绪暴躁或是撕心裂肺的哭喊，铁轩终于后知后觉的淡淡的应了一声，接受了一个不得不面对的残酷现实，一双眸子深深的看着早已死去多时的祖母。
莫再提有些不忍的看着此刻呆呆凝望着自己祖母的铁轩，多情自古伤离别，而这种亲人之殇更是叫人肝肠寸断，何况是一个还未成年的少年呢。
“唉，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啊。”看着铁轩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莫再提心有所感，长叹一声道。
而此时的铁轩却动了，似是这一声叹息唤醒了他一般，一脸漠然的他为祖母整理着最后的遗容，擦拭掉刚刚来时路上的灰尘，尔后再度背负起祖母，一步步的朝着山下的走去。
“唉，这还真是多事之秋啊，铁轩这孩子，希望他能看开一些吧。”莫再提看着黯然离去的铁轩，叹了一口气，自语道。
夜，依旧寂静而又安详，在朦胧的月色下发生的一切似乎都不能引起它丝毫的情绪波动，一切都仿佛像老话说的那样——苍天无情看世人，过眼云烟转头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