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幕幕惨剧如锥刺骨,令秦牧一阵头疼,更多的,是无言的悲痛。
呆滞的目光看着墙壁,往日里明亮的眼睛似乎也灰暗下来,伸出右臂,曾经绑在手中的刀也不知何时掉落了,一只孤零零的小手在眼前似乎要抓着什么,但到头来,仍是一片虚无。
悲伤,在这种悲伤的境遇下,本应落泪。
但,秦牧已经无泪可流,在那灾难般的一天中,他已经把一生的眼泪流尽了。
秦家,不知道秦家现在如何?难道边城中再也没有秦家这个名号了?难道历经数代传承下来的秦家就此衰亡了?
想到这,秦牧突然生出一种冲动,我要回到秦家去看一看,我要知道秦家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他在罐子中抓出一大把羊肉干,使劲地塞进嘴里。这羊肉干还是自己不久前和八姐在这里玩闹时一时兴起留下的,没想到却成了他的救命之粮。
填饱肚子,秦牧又从干草下翻出一件旧衣衫换在身上,装扮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孩童模样,往边城走去。
行走在边城的街道上,秦牧低着脑袋,尽量不让别人注意到自己。
边城是沙漠之中最繁华的城市,也是沙漠中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边城三大家秦家遭到唐家、凌家联手攻击这样的大事件,早已在边城传开了,人们闲聊的话题自然少不了它。
“哎,你听说了么?秦家这次死了五十多口人,受伤的少说也有两百多人。”
“我早就知道了。这大的事还用你跟我说,街上的小娃娃都知道。”
“你知道是谁干的?”
“当然是唐家和凌家眼热秦家的地盘,合伙挑了秦家。”
“这你就说得不对了。我有个亲戚在唐家做事,他跟我说,秦家没有灭亡,现在还好好的。”
“尽瞎扯,唐家和凌家那是好惹的?他们怎么会轻易放过秦家?”
听到这话,秦牧心中一惊,心底中生出一分不胜的喜悦。秦家没事,那太好了,不过,秦家究竟是怎么逃过这劫的?他想了片刻,心中猛然生出一个念头,一定是爷爷回来了,只有他才能打败唐天扬和凌傲天,对,肯定是爷爷回来了。
心中揣测之时,只听旁人继续道:
“那不可能,唐天扬我不知道,凌傲天可不是善男信女,他怎么会对秦家手下留情?”
“这你就不懂了吧,前一阵子,秦家来了一位远房二爷,好像叫秦……秦阙的,他长年在外,武功极高,不在秦晟老爷子之下,后来他出手挡住唐家和凌家,保住了秦家老小,不,保住了秦家的小的。”
“秦阙,没听过这人呐。”
“说你孤陋寡闻还不承认,这位秦阙可是大大的英雄,他为秦家立下这么大的功劳,本应做得秦家门主,何况秦厉下落不明,旁人谁会说闲话,可是他坚决不从,只以秦家二爷自居,秦家真是祖上积德,有这么个好亲戚。”
原来是秦阙叔叔救了大家,秦牧心中暗暗思忖,这下好了,有秦阙叔叔在,秦家就不会跨下,他肯定能找到爷爷,为爹爹报仇的。
想到这里,秦牧满是阴霾的脸上第一次现出一丝笑意,轻轻地拉了拉衣服,加快了去往秦家的速度。
闲聊的二人继续道:“秦阙要做了秦家门主,那十二少怎么办?”
另一人露出诡异的神色,压低声音道:“嘘,这个名字,以后可不要乱说……”
秦家所在的街道是边城城东中最繁华的街道,四天前那场震惊全场的战斗宛似对这里的没有任何影响一般,人们依旧按照自己习惯的方式,开始新一天的生活。
漫步在人群之中,听着熟悉的声音、看着熟悉的笑脸,秦牧突然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四天前的战斗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心中感到一种回家的喜悦,只要回到家中,见到秦阙叔叔,他就能帮助自己寻找爷爷和父亲,也许这四天来,秦阙叔叔已经找到了线索,说不定爷爷、父亲正在家中休息。
他当然知道,这样的期盼实在是一种妄想,但秦家健在的好消息的确让他有些欣喜。
这时,秦牧停了下来,抬头望着高大的门楣,上面用豪迈的字体书写着城东最著名的两个字:秦府。
路人从秦牧身边走过,匆匆忙忙的脚步不做任何停留,更不会把目光落在这个衣着普通的少年身上。
看着紧闭的大门,秦牧暗暗皱了皱眉头,往日里敞开的大门为什么会关着?大门两侧站岗的李泗兄弟哪去了?
没有急于走上前,满是疑问的秦牧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家里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秦阙叔叔自然得花大精力重新整治,哪来有时间开门见客。
正在秦牧思量之时,门突然开了一条缝隙。
一个年过五旬的男子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打量下四周,接着整个人从缝隙中出来,手里提着一个木篮。
“秦恩,出家门还鬼鬼祟祟的,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怕有人吃了你么?”秦牧带着戏谑的笑意,扯了扯身上的衣服。
秦恩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周身哆嗦两下后,吃惊地看到一张清秀的脸庞,指着秦牧道:“十二少……”
刚说完这三个字,秦恩立即脸色一沉,神色之中满是厌恶之意,唾弃地啐了秦牧一口,冷冷骂道:“小灾星,你还敢回来?滚开,秦家不欢迎你。”
听到秦恩近乎怒斥的话,秦牧不由怔了怔,清秀的小脸上依然带着笑意,“秦恩,是我啊,我是秦牧,你不认识我了么?”
“滚开,骂的就是你。小灾星,扫把星,你还嫌害秦家害得不厉害么?滚!”秦恩目光中几乎喷出火来,恨不得杀掉秦牧。
秦牧的笑容顿时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秦恩,眼神中透出一种渴望,“不,我怎么会对秦家不利,我可是秦家的子孙!秦阙叔叔呢,我要去见他,大姐她们怎么样了,在家里吗?”
说着话,秦牧就往门口走去,当他刚迈上两个台阶时,秦恩手里的木篮朝自己飞来,重重地撞在他的小腹上,秦牧身子一晃,被迫退下台阶。
满是怒火的小脸看着秦恩,眼睛闪烁着愤愤的目光,秦牧怒声喝道:“秦恩,我当你是秦家的人,不跟你动手,你不要再胡搅蛮缠了。”
这里的争执引来了路人的围观,人们聚集在秦家门口,纷纷指着秦牧小声地议论着,眼里发出与秦恩相同的厌恶目光。
感受到周围人对自己的唾弃,秦牧从心底里产生一种恐惧,曾经容纳自己整个童年的边城,曾经和蔼可亲的人们,为什么要像对待恶魔一样看待自己,我是秦家的秦牧啊。
“秦恩,这么久了,怎么还不拿钱过来,你还要我等多久?”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
闻言,秦牧不禁心中一颤,这温柔中带着娇嗔的女声,正是自己的八姐秦香。猛然抬起头来,秦牧不顾一切地往冲入人群,箭步来到秦香身前,宛似濒临死亡的鱼儿遇到清水一般紧紧搂住秦香的脖子,激动地道:“八姐,太好了,你也没事。大家都好么?你带我去见秦阙叔叔好么……”
秦牧自顾自说着话,只想把心中的委屈全部和秦香倾吐,可是,在他动情之际,猛然发现怀里的八姐好似木头一般毫无反应。
颤抖的双手松开秦香,秦牧难以置信地看着秦香的脸,后者的神情是那么的冷漠,冰冷的眼神中如同看陌生人一般看着自己,比之秦恩眼中的厌恶之情犹有过之。
“不……不……”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天而降,秦牧一步一步后退,摇着脑袋看着冷漠的秦香,“你不是八姐,你不是八姐……”
如果说秦恩和众人对他的埋怨让他感到失望,秦香冷淡的神情给予他的就是一股近乎死亡的绝望。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么?
是我给秦家带来的灾难么?
不,怎么会……
秦牧的脑中一片空白,周围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犹如婴儿一般无法躲闪,只能全部承受这一切。
“这个灾星怎么回来了?秦管家,你带人把他轰出去,以后决不能让他踏进秦家一步,不,不能让他踏进边城一步。如果不是这个灾星,十二嫂嫂怎么会难产而死?义父怎么选在今年举办生辰大会,给了唐家、凌家可乘之机。他是我们秦家的不幸,是秦家的灾难。滚,让他滚。”
爽朗的声音传进秦牧的耳朵里,他几乎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只见秦家大门敞开着,门口站着一位身材消瘦的男子,俊朗的脸上带着一种特有的沧桑之感。
秦阙叔叔!
秦牧痴痴地望着他。
秦阙背后,站着十个身穿紫衣的姑娘,眼神中和秦恩一样满是厌恶,嫌弃般看着秦牧,纷纷伸出右手,指着秦牧骂道:“灾星,不要回来。滚开……”
大姐,二姐,三姐,……,十一姐,你们怎么也……
听得众人不住的唾弃声,秦牧双手紧紧捂着耳朵,要将所有的声音隔绝耳外,但是声音虽然挡住了,却无法挡住众人厌恶的目光。
痛苦地抱着头,秦牧发觉天地之大,竟然没有一处能容纳自己的地方,他疯狂地往外奔去,只想逃离这个绝望之地。
不知狂奔了多久,也不知狂奔了多远,秦牧再也没有力量支撑自己继续下去,蓦地,一口鲜血从口中涌出,吐在地上,秦牧突觉眼前一暗,整个人径直倒在地上,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