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熊熊,将微凉的边疆深夜灼烧得滚烫,荨绥独自站在火海中,神色平缓注视着火焰,墨黑的眼眸里也倒映闪动着滚烫的火焰,身上的红色衣袍似乎被烈焰烙印了一般格外鲜艳。
周遭火焰中里,魑魅魍魉被灼烧得痛苦嚎叫,却仍有更多的魔物前赴后继不怕死地试图跨越那看似无法逾越的火。
荨绥没用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对身边炼狱般的场景无动于衷,仿佛只是在旁观一场闹剧。
“荨绥!”少年急躁又不耐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时楪手执重剑带着一身斗气从火焰中闯了进来,即使自己将斗气全用在了护身上,仍能感觉到一种被烧伤的刺痛感觉,这样的实力,让他甚至有些恐惧。
“东面的魔物已经被击退了,怎么这里的进度那么慢?”说着,他举剑横劈,一刀斗气从刃口划出,火焰中试图突破进来的魔物便被斩去了一片化作灰烬,可很快,他们的位置便被新的魔物所替代,时楪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怎么回事……”
这里的魔物数量,和他之前所应对的,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在他们周遭的攻击者,甚至有些丧失理智。
荨绥轻笑起来,抬手按住了时楪的肩膀,语气宛如兄长般语重心长:“你不该来的。”
“我又不是怕你打不过!”时楪反感地躲开了肩膀上的手,很快又愣住,“你什么意思?”
“恐怕是那位已经按耐不住了。”荨绥的笑意不减,“你应该考虑到的。”
时楪哑口无言,只是惊讶地瞪着眼睛。
周围的魔物,看似疯狂,却目的也显而易见,似乎是被什么控制住而不顾一切地想要攻击火海中心的人。
他们的目标,就是荨绥。
“凭你的能力,这点魔物还杀不光!?愣着干什么?要是再晚一点,她没准还有后招。”时楪近乎抓狂,他并不是担心荨家的家主的安危,可看着对方风轻云淡一点没有想要还手的意思,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再次举剑重重劈下,一道斗气冲击而出向前硬是在火焰中劈出了一条宽敞的道路,“走啊!”
荨绥若有所思地望向了面前的少年。
和他爹还真不一样……
不过也对,毕竟还没有体验过背负整个家族的重量。
“我出不去。”荨绥慢慢摇了摇头,任凭时楪的眼神越来越恶劣和不耐,再次重复了一遍,“这个阵,我出不去。”
“什么阵?”时楪顺口就问,随即便了然,“就没其他办法破了?”
“怕是没有。”荨绥的笑容中终于出现了些许苦涩。
从他踏入这块区域的瞬间,就感受到了和自己所可以驾驭的火焰完全相对的元素的压制。
水元素。
而且,和这样的水元素甚至强大到完全压制住了荨绥的法术。
看来是下足血本了。
一棵巨树禁不住火焰的吞噬,轰然倒下。
时楪被巨响干扰,回过神感到脚下一空,自己竟然被荨绥用普通的禁锢术控制,接着被放在了不知何时出现的自己的坐骑上。
“见到尘儿,还请拜托了。”荨绥说着,便轻打了一个响指,一簇火苗在指尖蹿出正烧到了时楪身下的马屁股上,受惊的骏马夺路而逃。
“你想让我帮他?!”时楪不可置信地问着,他甚至怀疑荨绥死到临头其实已经疯了。
“自然不是。”荨绥不以为然,看着快去离去的时楪。
接下来要发生的波澜,恐怕时家也不会置身事外。
荨绥望着身边自己最为熟悉亲切的火焰,释然笑着席地坐下,等待着自己早就已经预料到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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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般的琴声溢满六族的院落,荨萧独自坐在窗边,即使这位院落主人并没有多少心思去料理院子里的植物,盛夏时节,盎然的生机也不甘寂寞般地在六族淡淡的苦涩草药味茂盛而出,清冷的院落倒显得有了几分生机。
荨萧的双手在琴弦上划过,指腹上因为琴弦的摩擦勾勒早就结出了一层茧。这样的一双手,能奏出槃翊国最动听的琴曲。
蓦地,一个压抑的声音从古琴上传来。
荨萧半阖着的双眼睁开,往向了自己身前伴随了自己多年的古琴忘嚣。
即使已经被弹奏多年,忘嚣的杉木琴身仍旧流光溢彩,笼罩着朦胧的法术光泽,琴额和焦尾上用极细致的刀工雕刻着六族院落里种植的松柏,连枝干纹络都栩栩如生清晰可见。
若有心,会发现忘嚣的特异之处。古琴七弦,而忘嚣却有九弦。
荨绥刚坐上家主之位时,被其他家族在朝廷上处处针对试探,有一次竟然被派往魔物暴乱至极之地执行事物。荨萧在他出行前点拨一二,最后荨绥竟然安然而归,甚至将那里的一颗千年杉木连根拔起带回了皇城。
忘嚣的琴身便是这颗杉木制成,而九根琴弦则是荨家九个族落各自用寻得的材料制成。
九族求鲛人发丝,八族寻雷神胡须,七族获夔牛鬃毛,六族出鸾鸟尾羽,五族得英招皮绒,四族挑朱厌筋络,三族赠赤鱬脊髓,二族觅天狐一尾,主族赐火鼠外皮。
槃翊国,甚至是整个大陆上,最强大的法器,恐怕便是荨家六族族长所弹奏的古琴忘嚣了。
可是如今,最长的火红色弦断,曲终止。
荨萧心下一叹,荨绥终究是做出了自己并不认同的选择。荨尘鞅,你接下来,会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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荨家家主荨绥陨落边疆的事情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槃翊国,很快的整个大陆都开始传言槃翊国国力开始因为首席法师的消逝即将衰落。
皇族自然不会任凭外界评说,在表面沉痛叹惋之时马上便下令荨家尽快让下一任家主上位。
荨萧作为九族中资历最为老成的族长,暂时便解手了家主的所有事宜。
但当在朝堂上看见首席法师的位置上站着的人脸色苍白步履轻浮毫无生机,皇帝柯嘉不免有些担心。
这时家自然是最为得意的时候,而其他的家族又何尝不想趁虚而入,借机拉拢时家以便于日后分一杯羹。
现在这个代理家主是个老病号不说,难道荨家以后难不成还要靠荨尘鞅那个火候不到的小屁孩来撑着?
荨尘鞅不知道外界对自己的看法。当他从荨萧那里得知父亲的噩耗后,自己的平静让他惊讶。或许是因为从小便没有和父亲有太多的交集,也或许是因为自己从小就被教育冷静处事,甚至是淡漠了。
“接下来,要做什么。”荨尘鞅的声音听不出有什么异样,让荨萧的心却有些痛了起来。
荨尘鞅果然没有让荨绥失望,可是,一个孩子承受这些,谈何为他自豪。
“家主之位,将有各族成年的族人届时进行切磋比较决定。”荨萧拢了拢尘鞅披着的斗篷。
盛夏时节,两个人因身体原因却都穿着厚实,让旁人容易产生一种季节翻转的错觉。
“届时?其他八族的长子可是都成年了?”荨尘鞅敏锐地捕捉到了字眼。
“是。”荨萧垂眸答复。
家主之位,也不是每一族都想要争夺,或许视其为一种磨砺的机会,族长会派上自己的继承人。
皇族都已经下令,而选拔家主的时间却要延后到九族继承人都成年,显而易见,对主位所报以期望的,也大有人在。
“最小的恐怕是五族的女儿吧?”荨尘鞅思索着,他不怕自己拿不到家主的位置被他人轻视,但他完全不想让父亲守护的东西落到其他人的手中。
“但延迟时间是各族族长商议后的决定。”荨萧没有否定。
荨尘鞅仰头追问:“那么,可有什么头绪?”
荨萧莞尔,眼前的孩子终究是明白的,明白自己的父亲并非遭遇意外。
“恐怕…还没有。”但是荨萧这样回答。
时机尚未成熟。